三段香

　　关于香的记忆最早是在高考结束之后，她的成绩不理想。有一个很少说话的男生明，送了她一盒象藏香，然后去了那个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的地方读大学。
　　她在家里的红木橱下找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香炉，点燃一段象藏香，看着淡淡的烟袅袅地升起来，氤氲的香气就渐渐地袭到身旁，她不由闭上眼睛尽情呼吸。转脸看镜中的自己，那一瞬间她觉得就象在做梦，是啊，那么久的黯然神伤的日子，沉默的记忆如冬雨般凄凉，她已习惯了苍白憔悴的自己，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温柔和美丽。
　　在家里等待录取通知的她，经常对着中国地图背诵着关于那个城市的诗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火三月下扬州；腰缠三万贯，骑鹤下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十年一觉扬州梦……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等明，但实际她在等着他的消息。
　　秋风起兮，望着地上堆积得越来越厚的黄叶，她的失望也越来越重。直到那年寒假，在一次同学聚会中，她才知道，明去了！在入学后不久的一次郊游中，他坐的船翻了，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他救起了二个女生，自己却沉了下去。
　　当她从悲痛中挣扎着要点一支香时，从盒里倒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画着一颗心，还有一行字，是明的通讯地址！昔人已乘黄鹤去，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高水长知何处！她流着泪燃了一柱又一柱香，告诉明自己太粗心了，希望天堂的他能看到。
　　那以后的日子不觉已是多年，她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恬淡的心情，期间也有许多不如意的事情发生，她总会想起明，想起点燃那细细的一段香，告诉他自己的心情。因为象藏香她爱上了香。那天，去了一趟湛山寺，又买回了桂花香和檀香，一一点来，她不禁想起在她生命中的三个男人。

　　檀香，似中国古典的淑女，永远有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端庄，又似出尘的隐士。她想象，伯牙奏起高山流水之音，与子期结为知音之际，定有檀香充溢天籁。
　　她的高中的语文老师就象檀香，那是一位气质儒雅的三十出头的成熟男人，是班上乃至学校许多女生暗恋的对象，却不包括她。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她表面上敬他如父，内心里亲他如兄，却从不祈望她会出现在他的梦中。虽然他会用充满诗意的语调在班上朗读她写的作文；会在她的作文后留言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会找她谈话，告诉她纵然世事无常，但“江边何人始见月，江月何年始照人”这样的句子不应该出现在应考的作文里。
　　老师这样的男人就象檀香，雍荣高雅，只适合品尝过人生百味的人心静如水地读书、做画、抚琴、下棋，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她还远远达不到这种境界。

　　桂花香甜甜的，令人窒息地诱惑着她，总让人想起原始的丛林，炙热的沙漠戈壁，阳光下跳舞的金蛇，和走过金字塔边的褐色皮肤的女郎，让人只想去喧嚣的迪厅狂跳一曲，宣泄一番。这种香她一般点半支，让它就在她还意犹未尽时便燃尽，也算是见好就收吧。
　　这种感觉象极了她的初恋男友，他皮肤古铜，眼睛明亮，是学校跳高冠军，一开运动会就有许多的女孩围在田赛场地为他加油。而他对优柔的她一见钟情，他会在午夜的大街上搂着她大唱《热情的沙漠》，把仅有的一件衬衣披在她肩上，她以为这就是爱情，幸福得在七月的深夜里浑身发抖。回到家里点了象藏香向他诉说。但这段感情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露无觅处，只维持了三个月，她以为那将是生命中永远的痛，但她为自己疗伤只用了一年，然后平静地笑着告诉他、告诉自己，初恋也不过如此。
　　她最喜欢的依然是象藏香，也许是因为明，使它对于她非同寻常的意义，她永远难以忘记它的香气。它象匆匆走过身边的一个风情万种的神秘女人，又带点美人迟暮的幽怨凄绝，让她猜度让她痴迷让她忍不住想去追寻又找不到方向。

　　她常常会慢慢停下手里的一切，想起明――那个还没有来得及成长为男人的沉默的少年，想象他在冥冥之中注视着她，他的关怀无所不至地拥抱着她，感觉到岁月的沉淀与感伤，想起前世今生的恩怨得失，想起万丈红尘里那些刻心铭骨的时光，想起明媚的太阳，寂廖的雨巷……，无数的痛苦或甜蜜的回想。
　　“二十四桥犹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二十五岁那年生日，明送的那盒象藏香燃尽了最后一柱，她不再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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