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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酿鲥鱼
车飞驰在马路上，甄味微侧着脑袋斜睨在主驾驶座的人，在午后的阳光之下，金褐色的发随风飘扬，肆意拍打他光洁的额头。
黛楚的侧脸肤白如雪，细腻得连毛细孔都看不见，红唇紧闭拉出僵硬的线条，蔚蓝的眼珠向她这里转了一下，又忙不迭正视前方，淡淡的粉红轻悠悠浮了上来。他心里有些恼恨自己莫名的反应，薄唇开启吐出一口毒液：“看什么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她癞蛤蟆？！
甄味募的坐直身体，心里气得要命，前面被他那个强势的吻和好皮相迷得再怎么意乱情迷，现在也清醒多了。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提供身份证给他参加厨神大赛的超级大麻烦而已，她自嘲地笑了笑，翻着白眼回道：“是是是，我是癞蛤蟆，你是白天鹅……那你还承认同居？！”
黛楚看惯了她的张扬跋扈，一下子有些不习惯这样低三下气的回答，他目光剜了她一下：“我还要继续比赛的。”
她就知道！
甄味皱了皱眉头，噘着嘴鄙视自己期待听到什么好话的心情，他就是个毒舌受，没什么好说的。
一时间，小小的车空间里寂静无声，两人赌气都不说话，只有反光镜忠实记录着眼神不经意的交错而过……
最后，还是甄味憋不住冒出一句：“十强赛里有一个叫顾佳辰的大师傅，你有印象么？”
黛楚打着方向盘，嘴角勾起，脸颊上显出淡淡的漩涡：“没印象！”
没印象？！一同去抽签的同是十强选手的大师傅，他还说没印象！这个死洋鬼子哦，真的是目中无人到极点……
她脸色一正，慎重其事地说：“别小瞧了他，上次以水命题的十强赛，他的那道【冰】是用蛋奶冻做成的，然后装模造型，再拿去冰冻，外形看上去像一个小小的冰块，可以摆盘成各种形状。”
让菜式变成一个小小的冰块，就好像是造房子的砖块一样，确实可以在摆盘的时候形成各种各样的造型，甚至是搭出一栋立体的别墅也不成问题，可那又如何？！
厨艺的比赛不仅仅只有“色”这一项，创新是非常必要，但绝对不会独挑大梁。
顾佳辰的这道【冰】还有其他什么新奇之处？！能让她要这样向他提起，他记得这位姓顾的师傅下一轮全国五十强比拼，一对一的对手是黛秦。
“做成冰砖的造型不是这道菜真正成功的地方，而是这道菜的口感。”甄味匝吧着嘴，似乎在回忆吃【冰】的感受：“照理说类似这样的一道菜多数以甜味为主，但是这道菜吃起来却是淡淡的咸味，咬开外面的那层冰层，随之而来的是柔中带沙的内层。咀嚼的时候，外面冰层的脆硬和内里蛋奶冻的黏软形成鲜明的对比，更特别的是另有一种糯沙沙的口感摩挲着舌头和上颚，再加上浓重的奶香中淡淡的咸味，简直是集合了菜式、甜品、冷饮的所有优点，妙不可言。这沙沙的口感，我想了半天才想到，那个是——芋头！”
“蛋奶冻的口感是软滑，而芋头的口感是绵沙，冰层的口感是硬脆，三者合一不难，难在三者合一后的协调感。这位顾佳辰师傅能把三种口感搭配得那么巧妙，那么舒服，真的是不可多见。”甄味啧啧称奇，忽而又无不担心地说：“他下一轮一对一是阿秦吧？！不知道阿秦能不能赢得比赛？”
阿秦？！叫那么亲热？！
黛楚鼻孔里喷出一口气，似又想起些什么，眼神迷蒙地说：“我见过姑姑一面，她曾经到美国来过，还把小秦的照片给我见过。”
“呃……你老爸不是被逐出家族了嘛？她来找你们有什么事情啊？”
“嗯。”他垂下眼睑：“她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只是给我们做了两道菜。”
千里迢迢跑到美国去，对着被逐出家门的二哥，竟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仅仅做了两道菜？！
黛秦小可爱的老娘还真的有意思啊，甄味挑眉，一脸兴味问：“她做了哪两道菜？说来听听……”
“一道是用鲜鸭蛋白、鲜鸭蛋黄、皮蛋做成的【三岳融亲】，一道是酒酿蒸的【酒酿鲥鱼】。这【三岳融亲】很容易理解，那是我大伯在夺宗赛上赢得胜利的一道菜，她是想告诉我爸，没有他大伯依旧成为了黛家宗主。至于第二道菜，我却不是很清楚她的意思，只知道我爸在她走后一个人到花园里吸了半夜的烟……”黛楚的语气里有着深深的恼恨。
甄味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追问：“那个鲥鱼不是新鲜的吧？！既然是去美国，一定不可能有新鲜的鲥鱼吃，只有可能是真空或冰藏好带去的是么？”
“当然不可能是新鲜的，美国哪里来新鲜的鲥鱼？！”黛楚给了她一个白眼！
甄味眼神再闪烁：“你不会认为，你姑姑特地到美国一次，就是为了做两道菜嘲讽你老爸的吧？！”
“难道不是嘛？！就算是她把那条鲥鱼做得再好吃又怎么样？！如果美国有新鲜的鲥鱼，我老爸也能做出比她更好的味道来。”
黛楚紧握了一下方向盘，仿佛回到那个夜晚。他第一次吃到酒酿，第一吃到鲥鱼，那种淡淡的酒香，这种连鱼鳞都能吃下去，鲜得舌头都能咬掉的鱼，这种无与伦比的美味深深印刻入他的脑海。
这样的味道，不是汉堡包能媲美的，也不是高级餐厅中牛扒简单的调味。
这种味道如此复杂，房间里四溢的酒香、洁白的鱼肉，黑发披肩黑眸莹莹女子的温润的眼神，都在默默传递着一种他不能理解的言语，一种无声的言语。
晚餐过后，Linda招待山华喝茶，而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走到花园中无声地抽烟。
烟点一闪一烁，在夜幕之下与星星交相辉映，父亲脸上有着深深的寂寥，即便是这么多年后依然会在他眼前闪现。
他的一生没有夺得宗主是最大的遗憾，而他却不肯再重新回去拼搏一下，宁可把宗主之位让给黛山泰，除了成全兄弟情义之外，他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再加上姑姑这样来一次美国，做了这两道菜，更加打消了他重新回去的念头，所以这么些年来她始终无法正式登入黛家的大门。
黛楚越想越气，冷冷哼道：“她这样不过是拖住我老头子的脚步，但是绝不会拖住我的脚步，黛家的宗主之位我一定要夺回来！”
甄味脸皮抽抽，半响垮下成囧状，她弱弱地打断：“那个，那个，你是不是误会你姑姑啦？！”
他剑眉一挑，暗示她到底说出个所以然来。
“鲥鱼可是与河豚、刀鱼齐名，俗称长江三鲜。鲥鱼味鲜美，主要是因为在它的鱼鳞之上，里面含有很多脂肪，所以蒸熟的时候有油脂渗入鱼肉之中。新鲜的鱼鳞口感软脆滑溜，再吃鱼肉滋味倍增，故鲥鱼有‘鲜嫩肥美’四个字来形容。扬州十怪的郑板桥还作诗‘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来称赞鲥鱼的美味。”说到吃，她可来劲了，也不管黛楚是不是知道郑板桥，一直吧唧着嘴，吞咽着唾沫。
等到黛楚凌厉的眼剑不断射过来打断美梦之时，她才收敛一下补充道：“主要鲥鱼出水即死，而且是非常典型的洄游型鱼类，我觉得你姑姑烧这道菜并不是为了要嘲讽你爸。”
“哦？！不是为了阻止我爸回来夺宗主位，那她是什么意思？！”
甄味认真地说：“我觉得山华前辈是想告诉山衡前辈，他如鲥鱼一般离开中国，出水面即死，但是时间如酒一般，即使被逐出家族流落异国，他也能通过其他方式重新绽放出最美的味道。她应该是想劝他回国才对……”
她偷偷瞄了瞄他的脸色，慢慢补充道：“而且把山泰前辈的【三岳融亲】呈现给山衡前辈看，也应该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说明：无论怎么样，他们兄弟姐妹之间情谊不变。”
黛楚错愕地望向她，蔚蓝的眼底带着不置信。
瞪什么瞪哦，比眼睛大啊？！
这个毒蛇受是吃什么长大的呀，心理那么阴暗，啥事情都往坏的方面想，也憋在肚子里死也不问不说，那别人怎么会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且，黛家也真是一幅德行，有什么都不好好说，做什么菜么？！这猜来猜去的，累不累得慌？！再碰上这么一个吃着洋墨水长大的洋鬼子，你让他理解上一辈的文化沉淀是不是太难了些？！
甄味翻着白眼，手上扣着衣角，不再逼着他，而是转了一个话题：“先别说你姑姑了，我是担心阿秦来着。这个顾佳辰真的很不简单，黛秦碰上他不知道是好是坏！”
“好又如何？！坏有如何？！”
她没有看到他更加阴沉的脸色，沉思了一会说：“其实吧，赢了绝对是阿秦有实力，输了也不丢脸。从另一方面想，输了反而能提升他的实力，主要看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怎么想，管你屁事？！你是他的谁？！”他丝丝地吐着蛇信子。
甄味 >_<，暗暗咬牙，小宇宙嘀咕着：我是木之本樱！不成么？！
“我想陶萜不是真心的，他想掺一脚，来争甄姐只是为了添乱！”黛秦坐在车上捏着拳头慎重其事，秀气的脸庞上带着激动的红晕，长睫毛快速地扇动：“这个家伙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其实阴险狡诈，他一定知道甄姐的舌头是多么灵敏，想利用甄姐拉拢到饕餮门里。大伯，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车上另外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最后还是黛山泰回过神，安抚这个年纪尚轻的小侄子：“阿秦，甄家那丫头已经是饕餮门内弟子，而且是陶老前辈的关门弟子，陶萜说不上是想拉拢她。”
黛秦更气了：“那他就是居心叵测，心怀不良……”
“什么叫‘句心破车’？心脏坏了和破车有什么关系？”一旁搭上便车的米修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纯洁地问道。
黛秦吐血，黛燕反应则直接多了，她一手扯向他的耳朵：“笨蛋，那是‘居心叵测’，就是心里在打鬼主意，和心脏、破车没任何关系……”
好痛啊，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居然有如此暴力的女人？！
米修眼泪汪汪，不是说中国女人都很娇小、温柔的嘛？！
“哎……”黛山泰深深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浓浓的忧心：“虽然这次阿楚和姬海桐打了一个平手，但是整个过程大起大落，总是不够稳定。下一轮又是一对一的赛事，那个日本人松下堀岱能杀进全国百强，绝不是如此简单的事。希望阿楚不要掉以轻心，一对一不像这次婚宴比赛，是没机会翻盘的。而阿秦你下一轮碰到的对手是来自宁波的顾佳辰，那是一个刚冒起的新秀厨师，听说师从宁波本帮名厨油胖子。油胖子虽然在宴席料理这块不怎么有名气，但创意无穷，求新求变，是他的特色。阿秦，你这轮有把握么？”
刚才还激动不已的黛秦，瞬时如被戳破的皮球：“我不知道……”
黛山泰更愁了：“你和阿楚真是两个极端，阿楚虽然是山衡的儿子，但却好像对我们黛家的宴席料理知之甚少，一直都按照自己所想的来做菜肴，不知道当初山衡是怎么想的，怎么教的！而你则是什么都懂，却无半点自信。如果你们两个人能综合一下，我也不用为了黛家多那么多白发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我们黛家就不应该将二叔逐出族，或者让姑姑接宗主位！”黛燕更加快人快语：“不就是二婶子是美国人嘛？这该死的宗族族规早该改一改了！！”
黛山泰老脸气得扭曲，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个死丫头知道什么？！当初是不是因为宗族族规不让弟媳进门，而是她自己抵死不进门的！你二叔是为了她跟到美国去的，哪里是被逐出去的？！”
三双眼睛齐刷刷望他，黛山泰自觉失言，深深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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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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