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入人心

　　似乎已经预料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谢止膺敛眸垂落视线，默然不语。

　　那头的少女很紧张，隔着手机屏幕，他都能听见她做深呼吸运动的轻微呼吸声。

　　在长达三十秒的空白等待之中，他等来了少女的第一句陈词。

　　“谢教官，坦诚以待，跟你接触的这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想在你身上找到Eagle的影子，甚至，我认为你就是他。”

　　因为已经有心理准备，谢止膺对舒辛未的言辞不是很惊讶，甚至是在意料之中。或许，她已经识别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亦或者是，她刚刚所说的那一番话，仅是一个暗含小心机的试探，来试探他对此的反应。

　　“教官，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很渣？”舒辛未的声音带着轻颤，她像是独身踽踽独行于独木桥之上，话中每个词音都摇摆着，她的语气倒是潜藏着巨大的勇气，“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但我好像不能以等量的东西来回馈你。”

　　舒辛未的心绪可谓之一波三折，大多数的时刻，她像个欺瞒自己心意、企欲瞒天过海的人，不去计较与揣测那些蛛丝马迹，把自己装得糊涂与懵懂一点，跟谢止膺维持暧.昧关系过一天算一天就好，甭管他有什么秘密，反正她相信他迟早有一日会跟她坦白。

　　昨夜跟他看电影时，她就是这样想的。

　　但，她的心境和心念不是能自己彻底做主的，每一次心境心念的更嬗，都会如真理推倒重新演绎那般，循回往复，方向是不断前进，一次又一次逼近内心的真实判断和思绪。

　　所以，经过与辅导员Floria一番谈话之后，舒辛未确定了一件事，她不装像个装睡的人对自己所处的境况保持装聋作哑的状态。

　　在她遇难的时刻，守护她并暗中疗愈她的人，是Eagle，不是谢止膺，前者是她的信仰之光，任何人都无法取缔。

　　气质上的肖似，容貌上的雷同，思绪上的猜疑和揣测，现在不会再动摇她的光。

　　她说完，对方出现了良久的静默。

　　最后，谢止膺说：“想不想跟我在一起，以确定关系为前提——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出于私心，他不想这么轻易放她走。

　　但他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缠人不是他的风格，他从不喜欢低人一等，更不热衷于卑躬屈膝求人，他不喜欢自身陷入被动被控的局势里。

　　舒辛未到底还是踟蹰了一阵子，说：“这个国庆节，我好好想一想，捋清自己的想法之后，再给教官答复，好不好？”

　　“好。”

　　通话结束。

　　没几分钟，谢止膺耳侧那端的蓝牙传了一句揶揄：“啧，男人呐男人，人间不值得，你这是何必呢？玩一下不好吗？”

　　谢止膺：“闭嘴。”他将蓝牙摘下。

　　下午，舒辛未踏上了回家的归途，一路上，她都忍住给谢止膺发信息的冲动。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便不能再做出妥协与退让。

　　榕城与棉城将近一百八十多公里的距离，临近傍晚，她才吭哧吭哧地回到了家。

　　家里还是一派老样子，只不过某个人似乎又欠揍了一些。

　　舒逸之从自个儿的房间坐了个滑动电脑靠椅溜出来，一边帮她拎行李，一边贼兮兮地问：“姐，你在家族群里好久没有发信息了，是不是在外面养了狗男人？”

　　舒辛未听后差点拧掉这个二货弟弟的狗头：“你瞎哔哔些啥？！对了，你前几天不是月考了么，成绩单是不是已经发下来了？快给我过目一下。”

　　一听到成绩单，舒逸之整个人都蔫不拉几的，他一边把自家姐姐的行李提进房间，一边回怼：“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他们都知道彼此的软肋，时常互掐相互撕逼是常态。

　　倒是小晴姑姑和Tony叔叔，他们一看到舒辛未回来了，一个从客厅沙发上陪舒萌萌看正在播放着小猪佩奇的电视机前跑过来，一个厨房的烤箱前奔过来，俩个长辈将舒辛未从头到脚认认真真地打量个遍，他们的视线灼烫得像个X光扫描仪，扫得舒辛未多少有些不自在。

　　小晴姑姑嘀咕了一句：“还好，平安无事，没有缺胳膊少腿，不然我怎么跟上天的老哥交代。”

　　Tony叔叔用胳膊肘推搡了妻子一下：“你就知道瞎操心，辛未已经长大了，她足够坚强得能保护好自己。”

　　舒辛未满脸黑人问号：“发生什么事了？”

　　不顾Tony叔叔的挤眉弄眼，小晴姑姑的话闸就开了：“前天，伊芙给咱家里邮寄了一本《逆时代》的最新样刊，她说刊登了辛未你所做的一则社会调查性新闻稿子，我当场就马上看了，哎哟我的天哪，是去某个店铺里做暗访，还给什么人陪酒，最后还有员工受伤，还好不是辛未，但你这是要吓死我，你才多大的年纪，就要开始做这样的新闻……”以下省略数万字。

　　小晴姑姑念念叨叨一大堆，最后还是在Tony叔叔善意的一句“菜可能要糊了”的提醒下，匆忙刹住了话茬。

　　一个小时之后，亲子晚饭时刻，舒辛未、舒逸之、舒萌萌各自先向长辈们汇报了最进的学习境况，大家一起闲聊了一会儿。

　　闲聊中途，Tony叔叔发布了一条重要声明：“咱们大后天要去舒老爷子家一趟。”

　　舒逸之扒了一口饭，一边咀嚼一边问：“舒老爷子身体不舒服吗？”

　　“闭嘴吧你。”舒辛未在桌底下猛踩舒逸之的鞋头。

　　舒逸之气煞，也想踩回去，但看到Tony叔叔那难得严肃的面孔，他讪讪地缩回脚丫子，整儿八经地把脑袋埋进饭碗里。

　　“舒老爷子的身子硬朗着呢，不劳你们操心，”Tony叔叔说着，话锋一转，“舒老爷子有个老战友，叫谢至诚，你们有印象吗？以前你们还很小的时候，我和小晴姑姑带你们见过的。”

　　舒辛未明显是有印象的。

　　舒老爷子舒清扬，与谢至诚不仅是老战友的关系，两人还是忘年之交，舒清扬步入壮年时期，还是草根，但他热衷于搞新闻，他在那时从事的新闻业社会调查性报道、创立的榕城新闻电视台，这一系列项目所需要的巨额经费，让舒家一度陷入捉襟见肘的生存状态。

　　而谢家的谢至诚在当时已经风靡全城的商业巨擘，他一闻此事，便慷慨地斥巨资襄助。

　　谢家作为舒家新闻产业的重要投资方之一，他帮助舒家度过了一大难关。

　　舒辛未的父亲舒明生也受了舒清扬的熏陶和影响，读了新闻学专业，从事特稿记者这个职业。

　　想起舒明生，舒辛未的思绪就有些飘，要是他还在在世的话，看到她现在所做出的这些新闻，应该会骄傲的吧？

　　Tony叔叔接下里的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舒老爷子打算跟谢至诚叙旧，顺便吃个饭，他特地吩咐我，你们都要去，不能推掉。”

　　他瞅着舒辛未和舒逸之。

　　这姐弟俩都是典型的阿宅，放假时一般都是宅家，一般也不喜欢出席长辈们的饭局，舒老爷子对他们俩很是溺爱，一般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是他特意嘱托，可见舒老爷子对这次许久和饭局的重视程度之深。

　　“那就相当于亲戚聚会了？”舒逸之没趣地撇撇嘴。

　　“也不算是，我听闻谢至诚老爷子那儿有几个英年才俊，年纪好像比你们大一些，但你们姐弟俩可以跟他们聊聊，彼此熟稔一番也好。”

　　“嘁，小爷我不稀罕。”舒逸之扒完了饭，忍不住看了自家姐姐一眼，希望能获得她的响应。

　　殊不知，舒辛未好像没有家族聚餐放在心上，她吃几口饭，就频频看了手机数次，还反复开关WiFi 信号N次。

　　“姐，你在等谁的信息呢？”舒逸之鼻子动了动，嗅到了某种猫腻。

　　“没啊，”舒辛未心虚地快速将手机灭屏，手指叩击着桌面，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我在训练手指的灵活度。”

　　“怕是等某个狗男人的冒泡吧——”

　　舒逸之话未毕，近旁的小晴姑姑直接夹个大鸡腿猛地塞入他的嘴里：“萌萌面前，禁止说一些少儿不宜的话，OK？”

　　终于吃完饭，舒辛未帮小晴姑姑洗完碗筷，就迅速躲进了自己的卧室里。

　　啊，后天要回去本家见那舒老爷子，还附带一大堆亲戚聚会，见一堆不算熟稔也不算亲近的长辈后辈，思及此，舒辛未心内就觉得烦躁。

　　舒老爷子对她极好，这一点舒辛未捋得很清楚，她烦躁得是要去参加这种形式主义意味极浓的亲戚聚会。

　　到时候，肯定又要被询问学历和成绩了。

　　算了，暂先不去挂虑这些有的没的。

　　她翻看了小晴姑姑放置在她桌面上的《逆时代》样刊，兴致缺缺的翻了几页，她又再去联系了俞予春，她还在住在Z大里。

　　俞予春在电话里说，明晚有一位高中同学找她玩儿，在她兼职打工的餐厅下班之后就相约去看电影。

　　舒辛未以为这位高中同学只是普通的女同学，就没细问。

　　两人聊了一会儿，舒辛未想起了什么，问：“诶，你的梁教官呢？”

　　“别乱说好不好，我跟他啥关系都没有。”

　　“你以为我会信？”舒辛未的视线落在了电脑桌旁的一张照片上，是Eagle的新闻照片。

　　她一边伸指摩挲着照片，一边听俞予春继续辩解。

　　“我其实拿梁君恩当个大哥吧，他很成熟，我还是只个情感小白，自身段位还不够，所以，我还是先自我修炼吧。”

　　俞予春不愿谈及自己，又把皮球提给舒辛未：“你呢？你跟谢教官进展如何呐？”

　　舒辛未垂下视线：“原本好好的，但是被我搅浑了。”

　　“啥意思？”俞予春微讶。

　　“我跟他说我把当成Eagle了。”

　　“卧槽，舒辛未，你这样说，谢教官肯定会觉得你把他当做备、胎来看待，觉得你是个渣女！”

　　舒辛未沉默不语，她好像的确挺渣的吧。

　　那端的俞予春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话放狠了，挽救了一下：“那个，我这张小破嘴，你别介意啊。”

　　“没事，你说的是事实。”舒辛未故作放松。

　　“那谢教官的回应是什么？”

　　“他说他会尊重我的选择，跟他继续相处，还是分手。”

　　“Wow，看不出来，他的脾性还真好。”

　　两人聊到最后，互道平安，就挂了。

　　一会儿，舒辛未终是憋不住了，就咬了咬后槽牙，给谢止膺发了一条消息：“教官，我到家了噢，你吃饭了吗？”

　　此刻，20:21分。

　　一个小时之后，舒辛未的手机没有任何新消息提醒。

　　她自欺欺人地想：自己试图破冰，以好朋友的口吻聊天，但他没有理会，应该是很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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