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入人心

　　合伙人砸完酒瓶，并将穿在脚上的那一双锃亮皮鞋碾踏在酒渣子上，反复研磨、摩擦，鞋底与酒渣子、粘稠腥臭的地面碰撞出极其刺耳的“咯吱咯吱”撕裂声。

　　被砸碎的不止于酒瓶，还有舒辛未面上故作的镇定。

　　筱雨藏在她身后，羸弱的躯体如筛糠般一直颤抖个不停，恐惧的情绪失控得脱闸而出，顷刻之间渗入体内奔涌的血液之中。

　　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舒辛未的预料，她的大脑甚至不能做出及时的反应，身体与空茫的意识脱轨，她呆怔得僵滞在原地动弹不得。

　　潜藏在体内的那一种极其熟悉的窒息感，又开始卷土重来，如吐信子的毒蛇一寸一寸地攀上她的身体，钳扼住她的心脏和咽喉，缚得她呼吸困难。

　　客户经理手上端着的酒杯差不多抵在她的脸上，他笑得扭曲的脸和斟在酒杯中的液体一样，包藏着某种不怀好意的祸心。

　　舒辛未看着他的嘴巴上下翕动，却听不清他说什么，房间的所有语言和声音都像是海底某种诡异生物的黑色触角般，黏糊糊得粘在一起，几乎要缠住她。

　　“砰——”地一声，又一只酒瓶被打破。

　　舒辛未的身上的衣物蓦地沾染上了大片飞溅而来酒液。

　　现场跟在高速公路上失控的一辆大巴并无二致，空间内的所有人几乎陷入意识癫狂的状态，瘫在地面上的酒液在不断发酵酒精。

　　有个女服务员推开门来查看情况：“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就是渲染气氛而已，大家的兴头都很高。”客户经理登即把服务员因惊惧而欲言又止的眼神反瞪回去。

　　女服务员识趣地合上了门，就没再进来过。

　　不知是谁，在此时把筱雨从舒辛未身后拖拽了出去，筱雨揪住舒辛未的衣袖紧紧不放，红肿的眼眶已经含泪：“辛未，救救我、救救我……

　　“别搞得跟清纯小女人似的，不就是喝个酒嘛，来，你喝一杯，哥哥就给你涨工资啊！”投资人的手开始缠上筱雨拼命颤抖的身体。

　　舒辛未咬紧了嘴唇，按捺住体内躁动的呕吐感，她从地上捡起一个玻璃碎片，上前一步，直接将玻璃碎片的尖端抵在投资人的颈脖间。

　　舒辛未毫无情绪地命令：“放开她。”

　　投资人像看一个小孩玩游戏似的看着她，不仅没有松开筱雨，反而动作是挑衅般的更加放肆，他瞥首看向近旁的客户经理：“这是你额外请来助兴的娱乐节目吗——”

　　“他妈的我叫你放开她！”舒辛未吼完，整个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将玻璃碎片的尖端往投资人的脖颈间送了送。

　　感觉眼前的少女的举动不是什么儿戏，一种古怪而阴冷的表情爬上了投资人的脸上，他松开了筱雨，把她狠狠推倒在地。

　　筱雨刚从那个中年男人的手上解救出来，就不顾一切地掀门往外面跑去。

　　客户经理想要拦住她，但被投资人阴骘的神色阻住。

　　“你叫什么名字，性格还蛮辣，”舒辛未手上的玻璃碎片在下一瞬被一股蛮力夺去，投资人拍了拍他身侧的座椅，“坐这儿，让我好好瞧瞧你的样子。”

　　舒辛未呼吸未定，余光之间，她瞥到坐在不远处的楚州，已经启动了摄像机。

　　原来他一直在装醉，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录制画面。

　　我不入狱，谁入狱？

　　舒辛未定了定神，伸手在太阳穴揉了揉，将体内的窒息感摁入腹中，竭力保持镇定，按照之前排演过的脚本走。

　　“老板，给客户陪酒是您给员工所定下来的传统吗？”

　　眼前的投资人跟客户经理对视一眼，客户经理会过了意，登即上前狠搡了舒辛未一下：“你的嘴巴怎么那么多话？老板给你敬酒是赏识你，让你做坐到他旁边是器重你，你刚刚那么无礼的举动，咱们老板大人不记小人过，没炒了你鱿鱼算是你的福气——你还愣着干什么，这个月的工资不想要了是吧？”

　　舒辛未被他推了一个趔趄，重心差点不稳，她扶住凳椅以稳住身体，然而，投资人的大掌已然如鱿鱼似的纠缠上来。

　　“所以，周恒学长说得是真的吗？”舒辛未嘴唇苍白若纸，脸上一直保持镇定。

　　“周恒？”投资人随性的应答着，并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舒辛未竭力甩开投资人的手，堪堪后退一步：“压榨并凌辱员工，您承认这件事真实存在吗？”

　　“啪——”投资人的大掌一举掴在桌面上，桌面上的杯盏酒瓶顷刻之间震了震。

　　舒辛未感觉那个大掌就像抽鞭在自己的脸上。

　　“小妹妹，我从来不打女人，”投资人的脸上浮起臃肿而阴冷的笑，“你可别让我破例噢。”

　　“压榨并凌辱员工，您承认这件事真实存在吗？”舒辛未如慷慨就义的壮士般，将此话重复了一遍。

　　说毕，她的眼前一黑，那个投资人的巴掌就掴下来。

　　下一瞬，刺鼻而熏浓的空气之中，撞入了一声撕扯般的巨响，这回不是酒碎，也不是巴掌声。

　　是门被踹开的声响。

　　直到被袭击之前，一只戴着黑色麂皮手套的手，蓦地摁住了舒辛未近在咫尺的手。

　　投资人看到来人，想要斥些什么，那人就将他的手腕微微一拗，一阵骨腕折裂的细微声响从投资人身上传出。

　　他疼得嗷嗷直叫。

　　舒辛未抬起颅首，拨开刺鼻熏胃的酒腥，看到了一张戴着黑色墨镜的男子侧脸。

　　她的瞳孔微微缩了一缩。

　　萦绕在她鼻端的是男子身上的松木清气，似是暌违已久，安抚着她绷紧的神经系统。

　　现场的客户经理和男员工见闯入席间的不速之客扰了气氛，不由大怒，争先恐后想要一轰而上。

　　舒辛未想说一声“当心”，结果，她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想要肇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被眼前的男子弄趴下。

　　此刻她狼狈的场景，与曾前一个场景，宛然交叠在一起。

　　“你是、你是……”舒辛未忍不住揪住了男子的衣袖，尘封于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此刻却鲠于喉舌之间，任凭她怎么启齿张嘴，都再也唤不出来。

　　感知到她的情绪，男子也微侧颅首，于是乎，两个人的视线便在半空当中相遇了。

　　既及舒辛未看到了男子戴着墨镜的脸孔，全场的灯一刹地熄灭了！

　　现场陷入了一片漆黑。

　　谁也看不清谁，只剩一片不安、混乱的叫声。

　　“跟我走。”男子似是命令一般的漠然口吻，他用风衣将舒辛未罩在怀中，半是搂半是抱地将她带离事发现场。

　　抱着微型摄像机、因四处乱窜而显得手足无措的楚州，突然后背一疼，整个人在昏倒之前，被另外一个男生无声地飞快扛走。

　　舒辛未的视域一直是黑乎乎的，她的脑袋就紧贴在男子的胸膛上，整个人被他罩在宽大的风衣里，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儿，但是，当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却是没来由的感到安全。

　　他带着她似乎走到了一个人声俱寂的地方，应该是离大排档不远的地方，周遭混乱的人声早已褪去，徒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还有舒辛未因慌乱而紧促的心跳之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心脉。

　　两人在黑暗之中默立许久。

　　“Eagle，是你吗？”终是舒辛未打破了平寂，他将她笼罩在怀，她一动也不敢动，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袖口不放。

　　他没有去回复。

　　原因无他，谢止膺忘记带变声器了。现在，他一开口说话，极可能会暴露。

　　“上一次在榕城的网红墙附近，你救我的事情，非常感谢。”

　　谢止膺不回应，舒辛未索性就当他默认了，索性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Eagle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但是，因为你的出现，我真的，很高兴，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报你……”

　　少女的的软糯嗓音带着沁甜酒气，尾调捎着隐隐哭腔，音色清跃如刚从月色下的高山流泉中洗濯过，凉洌而滑腻，淌入听者的耳侧。

　　温香软体在怀，钟情之语娓娓交缠在耳，谅是清心寡欲的谪仙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何况是活在业界远古传说之中的Eagle——以身份作为包装的谢止膺，这个尚未戒掉七情六欲的男人，又怎么抵御这个“温柔暴击”。

　　他把她带到了这个鲜少路人经过的窄仄巷弄里，月光和街灯几乎钻不进来，他和她都是凭借其他感官在记忆对方。

　　“让她看到他的脸，认清楚他到底是谁。”

　　这个心念猝然从谢止膺脑海当中滑出来。

　　他的眼神深黯，怀中的少女对他没有任何警惕与防备，甚至连最基本的抵抗也没有——只因他是Eagle。

　　在Eagle面前，少女唯一的反应就是顺从，似乎他顶着这个身份对她做什么事，她都是服从。

　　谢止膺很吃味，仿佛在冥冥之中嫉妒着另外一个没有实体仅有虚名的男性。

　　察觉到身后的男子很久没有言语，舒辛未垂下了眼睑，她的心意就像抛出去的钓线，没有任何响应与回馈。

　　她才像是醒悟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蠢事，为什么挑这种时刻跟Eagle说一些废话？

　　她松开了纠缠在他袖口的手指，失落地吸了吸鼻子，闷闷跟他说了一声“谢谢，再会”，就准备从风衣里脱出身来。

　　“想看看我长什么样么？”猝不及防地，一双结实的手臂环在舒辛未的胸口前，男子的下巴颔抵在了她的颈侧，说话时喷吐而出温热气息刮擦在她耳根处。

　　“……”舒辛未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近乎沙哑地呢喃，又像是情人之间喁喁私语，音色深情地差不多要将她彻底溺死。

　　舒辛未微咬嘴唇，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昏，愁得不知该如何作答之时，只听埋在她的颈侧男子，他的耳侧挂着的蓝牙蓦地砸来一声河东狮吼——

　　“死兔崽子，你他娘的敢露脸暴露身份，信不信老娘立刻毙了你！？”

　　舒辛未：“……”

　　谢止膺：“……”

　　舒辛未：“噗嗤。”她没忍住笑，唇角上的两个小梨涡随着笑肌的收缩而荡漾。

　　谢止膺不客气地将蓝牙摘掉。

　　两人之间本该有的旖旎气氛一扫而光。

　　舒辛未打圆场：“安啦，我不是很在意Eagle长什么样的……”

　　她话未必，左耳的耳侧落下一句话：“倒数三十秒。”

　　“为什么要倒数三十秒？”

　　“因为我现在想吻你，我试图通过三十秒，打消吻你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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