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曾是个传说

　　台上，辛木夷看着叶昭落下的一子，沉默了几息。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们大可重新开始新一局。”语气意味不明，看似提醒，实则，辛木夷脑中的神经已不自觉绷的紧紧的。

　　“后悔？”只听对面之人唇边泄出一丝轻笑，眼中灿若群星，慢悠悠吐出一句道，“后悔的是你吧，辛木夷。”

　　辛木夷眼神戒备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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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好像……也没啥意思，只是叶昭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惯性反驳而已。

　　不好解释，无法回答。叶昭索性不答，只笑，端的是一幅神秘莫测的样子，轻轻抬了抬下巴，“到你了。”

　　辛木夷低头看面前的棋盘，先前与裴云庭的残局还在其上，只天元处多出了一颗黑棋，突兀至极，不知道为什么，让他的目光沾上便挪不开。

　　“啪——”抬手落下一子。

　　摆盘之人将两人新落下的棋子一一复制在那块木质大棋盘上重现。

　　叶昭落子很快，快的像是哪有空的就往哪下，反观辛木夷的眉头越皱越紧。

　　终于，不过一会儿，辛木夷落下一子，瞬间绞杀了好几粒黑棋。

　　“唉呀……”

　　“这下的什么臭棋啊！”

　　“我几岁的儿子都比他下的好！”

　　不忍直视，见之眼红。

　　楼中看棋之人一片唉声叹气，无不想捶死叶昭！

　　人家裴云庭撑了这么久才输五个子，他倒好，上来不到一刻钟就把人家输的棋数翻了一倍。

　　叶昭听见耳边那些人的说话声，“……”

　　“你输了。”辛木夷淡淡道。

　　江子期见状，在底下猛一拍脑门，哭丧着脸，喃喃念道：“完了完了……就不该让叶昭上的！真是出的什么馊主意啊！”

　　还假扮天枢公子？！

　　就你这个臭棋篓子，这下露馅了吧！

　　叶昭抬眼看他，依旧是一幅笑唇，看着不慌不忙的，白晳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折扇，“急什么？没用的棋子就该让出地方来，这便是它最后的用处。”

　　这么说着，倒好像是他故意让辛木夷绞杀这一片棋子一样……

　　叶昭侧头，对摆盘之人轻描淡写道：“收子。”

　　摆盘之人顿了一会儿，依言上前将被绞杀的黑子从棋盘上收起。

　　那里，便又空出了一块儿。

　　叶昭忍着心里的慌张，又是信手落下一棋。抬眼，眼中黑沉沉一片，深邃又幽深，又带着淡淡的玩味儿，“下。”

　　一声‘下’，像是在发号施令，好似这场棋局不过是他的一场游戏，辛木夷也只不过是他的陪玩之人一样。

　　他唇边的笑意好似淡了一些，然依然叫人感受不到丝毫紧迫感，只觉漫不经心。

　　只，辛木夷不这么想，他浑身一僵，手指一颤，从棋盒中捻起一子，落下。

　　并不像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静，落子的速度比之前慢了一拍。

　　叶昭却并没有任何变化，平静的落子，全程除了叫人“下”和“收子”，再没有别的反应，仿佛输的都眼看的人不是他一样，叫台下之人骂都不想骂了，纷纷用看大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骂累了，终于有人又开口了：“诶，你说这人不会是失心疯吧？”

　　“我看是脑子有问题！”

　　还有人感叹道：“还好最多只能输三城，不然真按棋子计数，怕是整个魏国都要被这人输完了！”

　　看看那被收在一旁的一堆黑子，众人就倍感无语。

　　叶昭顶着众人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继续演着。

　　时间过去的越久，辛木夷便越能感受到当年那人下棋时的诡异棋路，他看着叶昭的眼神惊疑不定。

　　最后，辛木夷突然停住了。他的右手还放在棋盒中，却颤抖的拿不出一颗棋子，额头满是冷汗，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里面满是惊恐。

　　他看着面前黑白纵横的棋盘，嘴唇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

　　这是……当年他与那人所下到最后，黑子的摆法……

　　一模一样……

　　“他怎么了？”

　　随着时间过去的越久，底下之人慢慢趋于安静，终于有人发现了辛木夷的不对劲。

　　离的近的人可以清晰的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惊恐？

　　？？？

　　就在一堆人的疑惑声中，只听“哗啦”一声，辛木夷手中的棋盒不小心打翻，棋子洒了一地。

　　叶昭只淡淡的垂下眼，瞄了一眼就又盯着对面的人看，一双眼中无波无澜，看着对方眼中的倒影，轻声吐出一句，“到你了，下。”

　　他的计策有效果了！！

　　听起来完全没有压迫力的一句话，却叫辛木夷的心理再也承受不住，他看着叶昭慢慢打开手中的扇子，整个人的表情更是完全崩裂。

　　“天……天枢！”他艰难的喉咙里挤出两字，声音干涩又嘶哑，叫人听不清。

　　“什……什么？辛木夷刚才说什么？”有人疑惑。

　　“不知道啊，什么输吧……”有人发蒙。

　　裴云庭却是从辛木夷的嘴唇开合中窥得了一丝真相，天枢？

　　他一愣，抬头向叶昭看去。

　　听到辛木夷这一话语，叶昭心里好受了许多，不枉他绷住神经演了这么久，总算是有效果了。

　　“辛木夷，你输了……”他微微歪头，笑的柔和，眼中似有光泽流动，神秘又勾人，说出的话却骄傲又气势凌人，像是阐述一个事实真理一样，“你赢不了我。”

　　“就和三十年前一样，你永远都是个输家……”

　　轻柔的话语好似蛊惑一般，轻轻落在人的心间。辛木夷脸色一片苍白的看着眼前之人，那张面具挡不住那张熟悉的面容，他又清晰的展现在辛木夷眼中。

　　一模一样的话语，好似场景再现，额头的冷汗尽化作当年那场雨，打湿了他全身。

　　那年，他带着剩余几百残兵，终于来到了魏国皇宫门前。

　　大门缓缓打开，一身黑衣的人，徐徐从里面走了出来，面容俊美的年轻公子手中撑着一把红伞，伞像是鲜血染就的一般，雨水打在上面，好像变成了血水，从辛木夷的眼睛直直刺入心间，那是那日里，他见过最多的颜色。

　　到处都是红，一路走来，遍地是血流的颜色，还有漫天的大火吞噬一切的妖红。

　　他像个丧家之犬狼狈的闯到敌人面前，却再也生不出反抗的勇气。

　　“你来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下一盘棋了。”那人闲散的在椅子上坐下，他的身后有人帮他打着伞，但只面对他这一人，就叫他数百西泽将士吓得动都不敢动一下，只戒备畏惧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辛木夷像个木头人一样，被迫僵硬的坐在他的对面，脑子发僵的做着自己擅长的事——下棋。

　　冰冷的雨水打在棋盘上，也打在他的身上。
　　对方承诺，他每赢一颗棋便可换他们西泽将士一人的性命，让他们出城，但没想，一会儿棋局开始了，他的噩梦也随之开始了。

　　对方确实遵守诺言，只要他赢一颗棋，便可保他们一人性命，但，对方不知为何，又突然命皇宫城楼上的侍卫朝他手下的将士射箭，一个‘杀’字便是直接夺走五人性命。

　　“下。”对方抬眼，淡淡的看着他。

　　平静的不带任何压迫感，却不容他拒绝，鼻尖的血腥味儿越来越浓。

　　人命在他眼中与空气无异，辛木夷清晰的感受到这句让他冷到骨子里的话。每落下一子，都慎之又慎，可屠杀依旧在继续。

　　但他不能停下，依然要被迫下着这场血腥的棋局。

　　直到后来，他渐渐摸清了规律，对方只要五颗棋子连成一条线便会杀人，他竭力阻止着。

　　他们如同待宰的羔羊，只能接受主人的安排，没有任何反抗的权利。

　　极致的卑微、耻辱，如同烙印，深深的刻在他的心上。

　　直到最后，他浑身颤抖的提不起一丝力气，牙齿上下打着颤，一双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再也生不出一较高下的心思。

　　他是食人的人间恶鬼，无情的地狱修罗……

　　天枢问他：“还想下吗？”

　　他面色惨白，转头看自己已倒下数人的将士，眼眶发红，已无力吐出一个字。

　　天枢也望了一眼他身后的西泽将士们，好似惋惜的道：“看来，你的棋艺还需要再练练。不然，他们也就不用死了，你说是吗？”

　　然后，对方笑着和他建议：“下次，下次你再多带点儿兵来魏国，我们还可以继续下棋。”

　　好似朋友间最温情的话语，却在他听来字字寒凉又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儿，让他的一颗心如坠冰窖，冰冷的血液流遍四肢百骸，冷的他头脑发晕，他已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

　　西泽太子在入城前还是一幅骄傲好儿郎，如今失魂落魄的坐在雨里，好似还没从这一场急转直下的大败中回过神来，任由天枢慢慢走近他，对他笑道：“太子殿下，你输了。”

　　“不，不，孤没输……孤没输！”西泽太子失声叫道，脸色恍恍。

　　他被天枢踩在脚下，辛木夷等人眼睁睁的看着他永远的留下败者的烙印，鲜血从他的右侧脸上慢慢流下，天枢用手中折扇在他的脸上刻下了一个天字。“你永远也赢不了我，你胜不了天……”

　　那一刻，无力反抗的他们永远的记住了这句话。

　　那个男人，彻底的成为了压在他们头顶上的天。

　　西泽倍受看重的太子，在遇见那个男人后，一身傲骨被折，此后，一蹶不振。

　　那天，一直到第二天天亮，城门开了，辛木夷与进城的西泽一万将士将那堆成尸山的尸体运出天上京。

　　尸积成山，不见天日，那一天，成了所有人的噩梦。

　　“我……输了。”辛木夷浑身打着颤，衣衫早已湿透。

　　“我输了……”

　　直到他喃喃数声，底下慢慢安静下来，静默无声，针落可闻，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诧。

　　直到叶昭带着好整以暇的笑，微微偏头笑着重复对方的话，“对。你输了，你永远也赢不了我……”

　　辛木夷愣愣的望着面前之人，眼中失神的厉害，好坠梦中。

　　这时，楼中每一个人才先后回过神来。

　　有人茫茫然道：“辛木夷认输了？”

　　话里是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疑问，有人听到追问道：“啥玩意儿？！你说什么？”

　　“辛木夷认输了！！！”

　　有人接二连三喊道。

　　“哗——”满座哗然。

　　金鳞台上那巨大的摆盘还竖立在众人眼前，黑子早就一塌糊涂了。

　　可，最后赢棋的辛木夷竟然认输了？！！

　　按规则，这就代表着，前面魏国一方输出的棋子尽不作数了，这一局，平了！

　　不可置信！叫人满头雾水！

　　但瞬时，阙楼上下便暴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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