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曾是个传说

　　魏风大马金刀的在叶昭对面坐下，解下的佩刀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叶昭不自觉的端坐好，神情倒还算冷静，离的近了，他闻到对面那人身上的血腥味儿，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对方。

　　除了没看脸，其他的地方皆被他收入眼中。
　　他冒出一个念头，这人刚结束一场厮杀，无伤，但有些累了。

　　魏风懒懒的掀起眼皮看他，开口就直奔主题，“昨晚去不世山做什么？”

　　他径直给自己倒茶，半点不客气，说话不客气，做派也不客气。比起询问，更像是审问。

　　是他问什么，叶昭就必须答，说实话或者随便用点小手段让他老实。直白的甚至不需要任何技巧的套话，因为被审的叶昭，审他的是魏风，两人之间的差距，让许多的工序都省了。

　　叶昭当然感觉到了，老实的答道：“上香，还愿。”

　　此事不足为奇。

　　“你倒是心诚。”略带嘶哑的男声，话里仿佛带着股奇怪的意味，叶昭抬头，视线刚接触到他的眼睛，就听他声调一沉，“那你上山做什么？”

　　被那双凶兽般的眼神盯着，叶昭心里一紧，想想如今被传的满城风雨的消息，脑中蹦出几个大字，‘兴师问罪！’

　　他冷静的应答道：“我没上山。”

　　咬死了也不能认啊！

　　特别是听见魏风那一声冷笑，心里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魏统领，谁都知道不世山把守森严，一般人是不可能上的去的。”

　　虽然之前他也不知道还有暗卫这茬的存在，还真就莽上去了。

　　魏风冷笑道：“你想说，你不是一般人？”

　　他的声调格外缓慢，像是冰冷的刀子缓缓从皮肤上滑过，诡异的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更有一种让叶昭觉得他的答案要是肯定的，引起他的兴趣就会像是被毒蛇缠上的预感。

　　“不。”叶昭很有自知之明，“我是什么人，天上京人人都知道，相信魏统领也略有耳闻。”

　　他接着解释道：“我昨夜确实去过不世山，但并没有上去。不然，不提山脚下的守卫，山上的那些暗卫也能把我当场抓获不是吗？但显而易见，我如今还坐在这里，这就证明我没有犯那个错。”

　　他甚至还微微露出个笑，“在我上完香准备回去的时候，还正巧撞见个老人家，他也可以为我作证。”

　　事实上，那是目击者，但现在他却将之转变为自己的证人。

　　谣传这种东西，又无真凭实据，隔几个字就能传成无数个不同的版本，无法作为被他抓在手里的把柄，只要关键信息都对的上，那么偷换其中的某些东西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魏风眯了眯眼，盯着面前冷静自叙的白衣公子，嘴角慢慢扯出个笑来，不觉温暖，只觉渗人。“你知道我方才去做什么了吗？”

　　叶昭顿了顿，还是照实答了：“杀人。”

　　“什么人？”

　　“……大人所诛宵小无数，在下也不知您这次是立下何功业。”

　　叶昭前所未有的紧张，也前所未有的冷静，他表现的很乖，乖的不见一丝攻击性，像个绵羊。

　　但越是这样，越让魏风起兴致，他从叶昭身上感受到了让他兴奋的战栗感，像是撬开一个嘴硬的人的嘴去听他深埋起来的秘密，用各种手段去折断那些个人的铜皮铁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个疯子。

　　魏风笑了，笑完，表情却让叶昭觉得更吓人了，“功业？你这话听着像嘲讽，远没有‘屠夫’、‘疯子’、‘走狗’听着顺耳，难不成你想说，杀人是一桩功业？”

　　仅有两人的室内，气氛沉寂到压抑。

　　叶昭背后冷汗都要下来了，他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笑出来了……

　　魏风的眉头皱了一下，叶昭的反应跟他之前想的差太远了。

　　“杀人是一桩功业。”他的声音平稳、平静、镇定，看向魏风的眼神毫不躲闪。

　　可这话说出去，保不准有一堆人要说叶昭也是个疯子，一个跟魏风不相上下的杀人魔。

　　足足过去了两秒，互相对视着的两人谁都没动。
　　魏风突兀的笑了，哈哈大笑，没有刚进来时的懒散和不屑一顾，也没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慑人气势，他再开口，却叫叶昭险些没吓出一身冷汗来，“我抓过杀过的人无数，这次，我倒想把你抓回去了。抓回去拷问，看能不能再听到些有趣的话。”

　　叶昭发现他目光里的跃跃欲试，和像要把自己刨开来研究的眼神，差点没咬到舌头，“抓去哪儿？”

　　“琼羽楼，一念牢。”

　　说的好听，如此诗情画意的名字，其实就是羽林卫鼎鼎大名的十进一出的大牢。叶昭真心不想进去一游：“……还是算了吧，那是留给各有作为的大人物的，像我这种诸事皆废的纨绔进去了也蹲不久的。”

　　魏风忍不住喷笑了一声，叶昭拿不准他的笑是不是真的笑，脸上郁闷的表情倒是真真的。只听魏风问他：“哦？什么作为？”

　　“兴风作浪，害人害己。”

　　魏风品了品这几字，片刻，又道：“那你呢？我看你其实有几分本事。”

　　麦色的脸上，轮廓立体，配着那道疤，很是有几分狂野之气，从刚才到现在，他的目光都紧紧的盯着叶昭，像是在看某个猎物。

　　话说到这儿，叶昭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干巴巴的反问道：“……胡扯的本事吗？您过奖，过奖。”

　　魏风这次没再答，只是静静的盯了会儿叶昭，黝黑的眸子里墨色深深，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站起来了，拿起佩刀别在腰间，侧目看叶昭，意味不明的道：“你倒是很会凑热闹。”

　　啊？

　　叶昭不明所以，眉宇间也带出了点疑惑，但谨慎起见倒也没问什么。

　　魏风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来：“我方才抓了不少刺客，将他们剥皮削骨，活埋处死。”

　　叶昭一吓，好端端的跟我说这个干嘛？

　　啥意思啊？让我夸他干得好？毕竟之前我还拍他马屁说他杀人是功来着……

　　他有些飘忽，“哦……哦，挺好。”

　　果然，下一瞬，就见他嘴角的笑容扩大，露出那森森的大白牙，叶昭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也冲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却见魏风直接扭过头去了，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可怕，可惜叶昭没看到，只庆幸这人终于走了。

　　叶昭长长的松了口气，瘫软的趴在小案上，心里满是后怕。

　　他竟然在魏风眼皮子底下走了一个回合，心想：“回头得跟江子期说道说道，这可是一大壮举啊！”

　　他总觉得魏风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怪怪的，至于哪儿怪，他也说不上来。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天有大批杀手去刺杀当时正待在不世山上的老丞相，山下的守卫被调去拦截。而正值这个当口，叶昭完美的与那些人错开，在不世山晃了一圈儿下来，既没被当成刺客，被当场拿下；也没被当成碍眼的路人，被刺客一刀宰了！

　　那魏风那天最后的一句话其实是试探，试探他是不是跟刺客是一伙儿的，或许人家一开始关注的重点就是这个，只有他跟江子期这两个自作聪明的纨绔，以为人家是来追究他在不世山上踩几脚闹出个虚假传闻的事儿的。

　　叶昭想起自己在他面前瞎几把扯，说假话。突然就有种自己给自己招黑的感觉，这要是真被怀疑上了，怕是比窦娥还冤！

　　“来年再不去上香了。这种事儿再遇到一次，我怕是真得去见天枢公子了。”叶昭在听完江子期打探来的事，如此肯定道。

　　这香是上不起了，上起来真心要命。谁爱去谁去，反正他是再也不去了！

　　拜他烧的那柱高香保佑，才这么惊险刺激，差点倒了血霉！

　　赤殷湖上，碧波万倾。

　　湖中央，一叶小舟上，江子期斜靠着船舷，悠哉悠哉的扇着扇子，忍不住笑出声，“你想去见人家，人家还不一定想见你呢，放宽心……”

　　叶昭垮着张脸，道：“你没听说过魏统领的名声？”

　　他不紧不慢的一点头，“听过。杀人不眨眼。”像是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不咸不淡的，听不出一点惧意来，这简直不正常！

　　叶昭接着道：“你知道那天他看我的眼神有多吓人吗？”

　　江子期沉吟了一会儿，施施然的道：“知道，不亚于被恶鬼盯上。杀的人多了，看人难免带着股煞气。”

　　“不是恶鬼，是饿狼。”叶昭回想起那天跟他的相处，没将心里的疑惑说出来，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被这个疯子盯上了……

　　“你当自己是块肥肉呢？”这话来自风轻云淡的江子期。

　　叶昭默了一下，“……你是不是在可惜我没被他关进一念牢里啊？”

　　江子期像是听不出他话里不满的挤兑，轻笑道：“那天他没关你，就证明他关不了你。”

　　“嗯？什么意思？”叶昭看他自以为一脸高深莫测的姿态，实际压根学不来人家的那份气质，略有些无奈，“唉，你都装了一上午了，不累吗？你没人家那个范儿，就别东施效颦啦。”

　　霎时间，江子期怒目圆瞪，别提多精神抖擞了。“说什么呢！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

　　生气倒是没生气，抱怨了一句也就恢复了惯常的姿态，也不刻意端着了。

　　刻意模仿别人确实是件很累的事。

　　这回他说话干脆，“魏统领虽杀名远扬，手段狠戾，但也只针对于犯到他手上的人。都说羽林卫大牢易进不易出，你可知为何？”

　　叶昭想了想，道：“因为被关进去的人都是有一定的证据才会如此，能真正洗清嫌疑的人很少。那这么说，他还是个极慎重的人？”

　　江子期嗤笑了一声，似是而非的道：“也可以这么说。能让羽林卫出动的案子很少，得是陛下亲点的才行，所以落在他名下的每件事，都由不得他出错。”

　　他不得不慎重，否则丢失的就不仅仅是羽林卫的信誉，也是丢陛下的脸。此事涉及到老丞相，他只会更加事事仔细，甚至亲自来探查他。

　　自己对魏风说假话了也没什么，顶多会让他怀疑自己的动机，被盯一阵儿。可他永远也不可能真有自己跟刺客是一伙儿的证据，因为他本就没做。

　　他不会有危险。

　　叶昭此刻才放下心来。

　　倒是看他表情变了的江子期有些诧异，“想明白了？”

　　“嗯。我本就是无意中被牵连的，没什么好怕的。”

　　江子期笑，“你倒是聪明了一回。”

　　叶昭默，难道自己以前很蠢吗？

　　他这么想着，却不知自己和江子期两人的言行在某些人看来，确实很蠢。

　　至少，他们谁都没察觉，他们正在谈论着的主人公，此刻就在他们旁边的乌篷船里。

　　隔着竹帘，叫人看不清身影的小船里，坐着魏风和一个羽林卫，两人静默无声已久。听着那边又谈起了关于那位老丞相的事，那个羽林卫小心翼翼的看了魏风一眼，心道：“真是可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特别是那个嘴多的，真是恨不得把老丞相和天枢公子几人的八卦吐个遍。

　　老丞相姓裴，年轻时也是位风云人物。早年被天枢大人赏识，一步一步从平平庶子再到一国之相，人生经历堪称传奇。在位数十年间辅佐幼主，为国为民；却在幼主有能力独挡一面后，毫不恋栈权力退出朝堂，闲居在家，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

　　这些年来，已少有人能见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丞相了。但显然，他们说的不是正经话题，反倒是对那传闻已久的桃色新闻更感兴趣。

　　也不知听了多久的谁谁谁爱慕天枢公子，谁跟谁是情敌，谁怎么怎么样，听的一旁的羽林卫都觉尴尬，那边的声音突然停了。

　　叶昭望向右边不远处的一艘画坊，画坊不大，看起来很是雅致，船身上还装点着些许鲜花。上面有男有女，几个侍女小厮穿着得体的服饰站在船边，陪衬出中心贵气十足的贵女和公子们。

　　一众俊男美女看起来很是养眼，还有被称为京都第一美人的曦月郡主也在，年轻男女的笑谈声时而随风吹入就近的几艘船只中，惹人注目，好似从山水墨画中走出的仙家船艘，独领风骚，吸引目光无数。

　　叶昭心道：“难怪今天游湖的人这么多，原来都是跑来看这个第一美人儿的啊。”

　　他们同样也是闻声而来。

　　只是，他们来看的不是什么第一美人，而是第一美人身边坐着的闺中密友——李云容，江子期心暮多年的梦中情人。

　　可惜，单相思而已……

　　叶昭收回目光，就见江子期看的一幅如痴如醉，找不着北的模样。

　　他一默，下一秒，船身一阵激烈的晃荡。

　　两人一惊，赶忙抓住船两侧稳住身体，江子期差点掉水里，立马回过神，慌问，“怎么了？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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