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南下
到了萧澈临行那日,宋云锦一直将他送出城,等到车队都瞧不见影儿了,还是不肯回。宋译让嬷嬷上前劝,好说歹说才将人带回府里。
宋译颇看不惯她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不成体统,抬出帕子递给她,“擦擦眼泪。”
随即道:“那厮走了没?”
“嗯?”宋云锦一愣,立马醒悟:“走了,昨儿我叫人亲自将他送出城的。”
宋译噤默片刻,道:“李大人那边有意扶持这位恩人,想必不会轻易让他回去。他刚入城时,侯府的探子便发现他的手下去了吏部大人府上,聊了什么不得而知,那人好久才出来。”
朝夕之间便能傍上李家和吏部,萧昀这些年果然聪明不少,他此次直奔萧府而来,恐怕还有别的阴谋。
宋云锦佯装不懂,问:“父亲为何将这些说给女儿听?”
宋译揉了揉额间,似乎十分疲倦了,“发发牢骚罢了。驸马爷不在的这些日子,你照料好府上的事宜,莫惹祸!”
宋云锦瘪瘪嘴,“女儿知道了。”
......
送走侯爷之后,例行由嬷嬷检查功课,这次难得没被骂,宋云锦格外开心,将自己绣的荷包分给贴身伺候的婢女们,尤其相宜的,上头绣了她最爱的梨花。
“如何?喜欢吗?”
相宜点头似啄米,喜不胜收,“谢谢夫人,奴婢特别喜欢。”
“那就好,”宋云锦转而道,“你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可是把你算作亲姐妹看待的。”
相宜忙不迭跪下,却被她拦住,嘟囔道:“这动不动就跪的毛病从哪儿学来的,改了!”
相宜眼泪打转,不知该哭该笑。
“奴婢幼年时被卖,是夫人花钱为奴婢赎身。之后夫人封了皇女,却不许奴婢改口,说依旧像从前那般唤‘小姐’就好,”相宜垂眸,落下两行清泪,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夫人对奴婢的好,奴婢谨记于心,来日定当报答。”
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宋云锦握着她的手,双目炯炯有神,“择日不如撞日,这就报答吧。”
“现在?”
“对,就现在。”
相宜点头:“夫人请讲。”
宋云锦示意她附耳过来,小声道:“你去帮我引开嬷嬷,我出府走走,晚些时候就回来。”
“不用奴婢们跟着?”
“不必。我在皇城长大,难道还能走丢了。”
相宜心想:这几日嬷嬷管得严,夫人本就是个活泼性子,在府内学女红恐怕憋闷坏了,如今驸马爷一走她心里又不痛快,到外头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于是点头答应。
趁着相宜将嬷嬷叫走讨教刺绣的功夫,宋云锦从榻下翻出早早准备好的包袱,利索地翻墙而出,直奔城内的马厩找到熟人买了匹快马,沿着萧澈南下的路线而去。
……
她与萧澈前后出发不过半天,一路未发现车队痕迹,恐怕他们绕了别的路也未可知。
此次萧澈的目的地在南部湖州——疫病的爆发地。
宋云锦想,路上不相逢就罢了,最后在终点见到也是一样的。
宋云锦收起地图,找了间客栈歇脚,第二日起来继续赶路。
越往南行情况越凄惨,沿途满是难民和乞讨的乞丐。
她亲眼所见,一位小姑娘甘愿将自己卖给商队,换来的粮食全部塞给了兄弟。
两个小孩儿盯着离开的人群,表情平静,似乎对离别已经习以为常。
周遭难民见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毛孩,便动了邪念,扑上来争抢吃食。
年纪小的那个缩在兄长怀里哭地放肆,稍微大点的倒是有勇有谋,偷偷塞了几块烧饼在怀里,将剩下的交出去,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宋云锦在对面的店铺吃茶,看到这一幕心中不是滋味,拦住小厮问:“这些难民都是从哪儿来的?”
“哦,他们不是难民,是被吾思城城主赶出来的贫民。”
贫民?宋云锦还欲追问,但小厮转身去招呼新来的客人了。
宋云锦背好包袱,走到那两个小孩面前。稍年长的立马将弟弟护在身后,十分提防。
宋云锦从袖中拿出几块糕点,放缓语速,试图跟他们交流,“我不是坏人,喏,糕点,给你们的。”
年幼的小孩盯着白花花的糕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抬头瞧了眼兄长的表情,不敢伸手拿。
宋云锦掰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瞧,没毒,放心吃罢。”
年长的缓缓吐出口气,将糕点全部送到弟弟面前,他却不吃,垂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宋云锦被吓了一跳:“他这是怎么了?”
少年将弟弟搂在怀中,问:“能带我们去个暖和的地方么?”
这会子已经到了初秋,太阳落山后难掩凉意,两个小孩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好像眨眼间就能被风吹走似的。
宋云锦将他们带到落脚的客栈中,让小厮备好热水和崭新的衣衫,可洗完后小孩还是抖个不停。
年纪大的从衣兜里翻出白色膏体,往小孩儿口鼻处一抹,片刻便好了。
宋云锦目瞪口呆。
少年睥睨道:“治疗疫病的土方子而已。”
他的语气中稀松平常,似乎在与她闲聊诗词歌赋。
宋云锦“噗嗤”一笑,“莫骗人,这是治疗哮喘的药膏,我还是知道的。”
她将窗户打开通风,说:“光靠这个还不行,得赶紧进城找医馆瞧瞧。”
“进城?”少年冷哼,“离这儿最近的便是吾思城,只许出不许近,连皇帝老儿来了也不例外。你想进去且做梦罢。”
宋云锦见他年纪不大,说话倒挺老成,颇稀罕道:“你这小孩真有意思,竟敢妄议当今圣上。”
少年义愤填膺:“有何不敢。半月前就喊着要治理疫病,到现在南部死伤无数,人人自危,他却派来个谏官就像草草了事。”
宋云锦噤默,到楼下讨了壶热茶,抱着棉被上来,帮他们铺好被褥。
少年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对她的善意秉持理所应当的态度。
宋云锦也懒得跟一个孩子置气,嘱咐他们安心睡,便离开了。
……
半夜,客栈外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
宋云锦本就睡得不踏实,轻易就被吵醒了,披上外衫准备出去看看。刚走到门边,身后突然传来极大地力道,捂着她的嘴拖到角落。
论她如何挣扎也无果。
“莫动,外头的难民爆发了,作势要将客栈里的人都杀光,想活命的话就跟着我们走。”
宋云锦听出是那少年的声音,忙不迭点头。
三人将薄被拧成一股绳,从窗户逃离,顺着树林往吾思城方向逃去。宋云锦回头看,只见客栈方向燃起熊熊火焰,后怕不已。
少年以为她跑累了,便卸下腰间的水壶,递过去,嘴硬道:“真是麻烦。”
宋云锦接过来却没喝,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吾思城。”
“可你不是说……”
少年不耐烦地打断她,“哪来这么多问题,我能救你出来,自然有办法将你送进城。”
年幼的那个过来牵她的手,安抚道:“姊姊不怕,我兄长很厉害的,既然他说有办法那就一定有办法。”
“好。”宋云锦弯腰,摸摸他的头,笑:“不知如何称呼小郎君呐?”
小孩子本就喜欢她,生的极美说话温温柔柔,像阁楼里养尊处优的小姐们,总之不是他们这等人可以高攀得上的。被她喊一句“小郎君”,心里跟灌了蜜糖似的甜。
“我叫谢子庚,兄长叫谢旸。姊姊,你叫什么呐?”
“宋云锦。”宋云锦答。
谢旸猛地回头,眼神复杂难辨。
宋云锦察觉,问:“怎么了?”
他淡淡地开口:“天亮之前必须赶到吾思城,赶紧走罢。”
“哦。”宋云锦赶紧跟上。
……
林中火光窜天,引起过路的车队注意。
陆方贤停下马,对轿内的人说:“大人,前方出现些变故,属下过去探查,您在此处稍候片刻。”
“嗯。”
得到准许,陆方贤带了几人到前处探查情况。
客栈已经被烧成废墟,好歹逃出来的人也没个囫囵的身体,躺在一旁的泥地里,已然奄奄一息。
随行的医官检查一番,摇摇头,拿白布将尸首盖上。
“怎么回事?”萧澈问。
陆方贤道:“想必是客栈走水了,大半夜的,里面的客人都在熟睡,没几个逃出来的。”
萧澈默不作声,在废墟前兀自站了一会儿,而后命随从们将尸首挑个地方埋了。如今南部疫病肆虐,还是谨慎些好。
陆方贤拿着地图前去探路,不久返回,道:“大人,前方便是吾思城。”
萧澈见他欲言又止,让周围伺候的小厮走远一些,道:“这下只剩你我二人,陆兄但说无妨。”
“是,”陆方贤道,“吾思城的城主乃是当今丞相的亲侄子,传承其父的官位,治理一方。吾思城地理位置并不重要,顶多算来往商旅的歇脚之处,离湖州仅有几里地。自从疫病爆发之后,吾思城城主便下令封锁城门,城内只许出不许进,过往商旅只能绕道而行,就算拿着圣上的通关文牒也无济于事。”
“胡闹!”萧澈动怒:“先是不顾皇威,继而不问百姓,他这样做,岂不是要将城内的百姓活活困死。”
陆方贤:“大人有所不知,城主早在几日前便下令将城中贫民尽数赶出,然后搜刮他们剩余的家财粮食,就连身上穿的粗布也不放过,全部拿来供城中的富商使用。”
萧澈从未听说过这等荒唐的事情,天子脚下,竟有这般目无王法的人。
陆方贤道:“路上唯一能落脚的客栈已经毁坏,咱们只能连夜赶路,到吾思城再看看情况。实在不行,就只能辛苦将士们继续熬着,赶到湖州附近再休息。”
萧澈停了一瞬,阖上帘子,再恢复往常的冷淡,“赶路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