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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海洲宋宅。
宋宅是在平地软沙之上用粗壮的楠木架设起来悬空而建的三层小楼，海洲的房子大多如此，为了房子的坚固耐用和防潮防湿，一层不放置任何物品，人住在二三层。
跟着宋姑娘进入宋宅，这是个三进门的院落，前院用来招待客人，有账房和伙房，中院用来招待贵客，设有客房和餐桌，至于后院住着宋姑娘和宋家老爷夫人，还有宋姑娘年仅十岁的妹妹小宋姑娘。
顾离人等人被留在前院的一个厅子里，宋姑娘说回去换套衣裳，让小厮婢女送上茶点招待。坐到椅子上打量四周，从细节处处看得出女主人的温柔细致。
“小画师，我的妖力在这里？”云中君打量四周，并未发觉异常，于是问顾离人。
顾离人回道：“这里没有你的妖力。”
云中君蹙眉不悦，站起来就要走。
“云中君，虽然没有你的妖力，但是我感觉这里有你的妖力的线索。”顾离人道，“你还记得我们在御风飞行的时候被雷电击中的事情吗？那道雷电不偏不倚，刚好击中我们让我们落在了海洲附近，冥冥之中上天在提示我们你遗失的妖力就在附近。”
云中君停下脚步，转回头盯着陆云深，陆云深对妖力的感知更直观。
陆云深闭上眼睛片刻，再睁开的时候冲着云中君略一颔首，他也隐约地感觉到熟悉的妖气就在附近。
于是云中君又重新坐了回去。
顾离人抿了一口热茶之后夸赞：“铁观音名不虚传。”
从她身上忽然冒出一个声音：“你从前总说喝茶淡而无味，现在又装什么文人雅士，说到底你留在这里只是想蹭吃蹭喝而已。如果你真要帮助这位姑娘，就请直接告诉她龙酌是什么在哪里就是了，何必在人家姑娘面前撕掉悬赏跟着她回府呢？”
顾离人冲白溶裔翻了个白眼：“你想跟着我们露宿街头吗？那好，我这就告辞走人。”
白溶裔急忙道：“别别别——我开玩笑的，我可不想跟着你风餐露宿，我们今晚好吃好喝地住下，有事情明日再谈。”
“白溶裔，《白泽图》有动静，”顾离人严肃起来，沉声道，“这里有妖怪。”
云中君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用手托着腮帮，朝着顾离人斜飞一眼，漠不关心道：“老远就闻到了妖怪的气味了，这味道和陆云深身上的有点像，似乎是人，又像是妖怪，大概又是一只半人半妖。”
顾离人跟着道：“《白泽图》暂时认不出这妖怪，我们可能又遇上了正在变化当中的半妖。”
白溶裔顿时哭丧着脸：“敢情你们来这里又是来捉妖怪的？”
他自己是妖怪，却要跟着顾离人捉妖，虽说妖怪之间互不往来，但好歹面对道士和人也算是同仇敌忾，自己妖捉自己妖，提起来总在膈应。
云中君冷冷道：“捉妖是你们的事情，等找到了我的妖力再叫我。”
说罢，她走到院子里，飞身一跃轻巧地上了屋顶，在高高的屋脊之上继续慵懒地坐着欣赏月光，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顾离人也知道云中君的妖怪脾气，但凡麻烦的事情，她一概不沾。如今只有眼巴巴地指望陆云深，这里能打妖怪的就剩下他，若是连他也一扭头走了，自己遇上妖怪还不完蛋？
陆云深还记挂着顾离人的恩情，见云中君其实也未走远，扭头冲着顾离人道：“我会留下帮你。”
顾离人感激涕零。
有这么强的助力在此，正要溜走的白溶裔也暂时打消了要逃走的念头，毕竟宋宅要比外边的客栈或者是山间野庙要干净许多。
“几位久等了。”
宋姑娘的声音传了出来，随之从侧门出来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袍，纤腰束带做男子打扮的姑娘，只见这姑娘身材纤瘦却结实，高挑又匀称，圆圆的脸，浓密柔软的黑发整齐地梳在脑袋后头，用一根木簪子簪着，剑眉大眼睛，英气十足。
顾离人不禁在心里惋惜：只可惜她额角的烧伤，否则定然是个英气美貌的女子。她额角的伤势蜿蜒曲折，像是一道闪电，但是云中君和陆云深已然确认雷之妖力并不在此，或许她额角的痕迹仅仅是个巧合罢了。
“顾画师，现在可以告诉我龙酌在何处吗？”宋姑娘追问之后发觉少了个人，“云姑娘在哪里？”
顾离人憨憨道：“云姑娘她有事情先走一步了，至于龙酌……在告诉姑娘龙酌的下落之前，我想先见一见受伤的那位金公子。”
宋姑娘抬头问：“你为何要见金公子？”
顾离人心里想，你那位金公子极有可能是妖怪，我不会让你拿到龙酌去救一个妖怪。脸上却仍旧不露痕迹地挂着笑容：“实不相瞒，我这位道长朋友是三宫九台的仙长，颇通药理，若是能让我和陆道长一起瞧瞧金公子，或许还有别的法子救人。”
宋姑娘将信将疑，在用目光扫过陆云深的脸之后，终于还是同意了。
“跟我来吧。”
于是三人穿过重重走廊，终于来到了后院的一间阴暗处的房间。
“金公子畏光，所以进去之后不要点烛火，也不要开窗让阳光照射进来。”宋姑娘叮嘱。
“好。”顾离人应下。
宋姑娘刚要进去，却被顾离人阻拦，“姑娘，陆道长和我进去便可，道长在诊断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搅。”
“可是——”，宋姑娘迟疑。
“宋姑娘请相信我们。”顾离人十分诚恳，但宋姑娘保有理智，并未轻易相信。顾离人无奈道，“白溶裔——”
于是宋姑娘在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脖子一疼，眼前一黑，瞬间昏睡了过去。
“看着她。”顾离人留下一句话给白溶裔，自己和陆云深一前一后进入了昏暗的房间。
房间内几乎没有光，陆云深用火折子点起火，顾离人刚要阻止他，却见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影猛然坐了起来，他的双目是赤红色的，牙齿很尖锐，喉咙正发出呜咽的类似于野兽的声响。
果然是半人半妖。
等瞧清楚床上之人的脸，顾离人眼中掠过一丝惊诧。
床上的金公子双手双脚都被结结实实绑住，坐在床上看见火光，表情越发狰狞起来。他面貌原本俊秀，身体却格外瘦削，明明身着华服，脸却像是很久没有吃饭一样的乞丐瘦得皮包骨头。
“把火折子灭了。”顾离人低声说。
陆云深听见她的声音，把火给掐灭了。在火光灭掉之前，他仿佛看见了顾离人眼里的一点哀恸。
顾离人在他们面前，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情，平日里她总是自我介绍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小画师，后来她自己给自己升级了变成了七星台的画妖师，即使被云中君捉走，即使施行了婆娑大咒奄奄一息，但她从未抱怨或者哀伤，刚刚她脸上出现那样的表情……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在火熄灭之后，陆云深听见了极其轻微的步伐声，应该是顾离人在摸索靠近床边。接着又听见几声踢到或者碰到桌子的声音，有人闷哼一下之后，终于听见顾离人道：“云中君，谢谢你。”
陆云深诧异，云中君不是说上屋顶休息去了么，她什么时候来的，竟这样无声无息？！
云中君没有说话，黑暗中又重燃起一点火光，只不过那火的颜色是浅色的幽静的蓝，是云中君的掌中之火。
陆云深盯着在幽静的蓝色火光之下的云中君的脸，发现她正盯着顾离人。
云中君看着顾离人的眼神……很专注，很怪异……
她应当也有秘密。
既然云中君在此，陆云深觉得没有自己留在这里的余地，于是把空间让了出来走出房门，留给他们继续。
暴躁的金公子对云中君的蓝色火焰没有反应，他重新躺了回去，眼睛闭了起来，看样子是在睡觉。
顾离人默然坐在床边，看着金公子，脸上恢复平静。
“在变成这样之前，他是京畿的一位贵公子，出身贵族地位卓然，又是皇亲国戚，年轻而且有世袭的爵位，这少年曾意气风发，可能天下间没有比他更幸运的人了……”
云中君淡淡“哦”了一声算是回应，什么金公子，什么贵族都和她没有关系。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顾离人愣一下，回道：“一面之缘而已，我一个穷酸小画师，与他地位差了十万八千里，如何能认识一个贵公子？”
“你是不是仰慕他？”云中君瞬间得出一个猜想，眼神微微眯起，在盯着顾离人的脸的同时，她手掌心的火焰微微晃动了一下。
顾离人尴尬道：“我怎会仰慕他这种纨绔子弟？！”
似乎是回应，顾离人的耳边同时响起往日的自己的声音。
“这位正在醉生梦死的公子，我想收你为徒。”
“本公子不会做道士！更不会拜你为师！”
“我可以教你道术和武艺，让你强身健体。”少司命对着华服少年道。
“做道士多无趣，要守道门的清规戒律，还不能娶亲生子，我可是金家独子，我父亲舍不得我去做道士。”华服少年高傲地拒绝。
“做道士也可以娶亲，在我门下没有那么多规矩。”少司命语气轻飘飘地说，“我是观离宫的少司命，如果你想通了，可以随时来观离宫找我。”
那时的华服少年冲着她离去的背影大喊：“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去找你的！”
从遥远的回忆里回到现实，顾离人喃喃自语道：“造化真的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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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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