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牙映雪白冷月

　　七日之后，东陵先生在洗心阁设题考试。我和龙月滢早早就到了洗心阁，大哥和龙月清一左一右，结伴而来，面色清润。龙月白一身紫衣，病容已去，神清气爽，显然这些天调理得当，一进门，龙月滢便上前挽起他的胳膊，甜笑撒娇，龙月白抚摸着她的头发，宠溺的微笑。对上我的眼睛之时，他的目光是复杂的，却也是温柔的，我回之一笑，心微微一颤，这个男子，总是不经意间就拨动了我丝丝心弦。

　　东陵先生把试题放在锦盒里，由我们依次抽签选择。大哥和龙月清很默契的抽到了“双人对”，二人将由东陵先生出题对诗。龙月滢抽到了“执笔独赋”，即听题赋诗并书写。而我和龙月白，竟然抽到了同一张纸签，“题画”。时间为一炷香。

　　我们分为三组分别应试。第一组大哥和龙月清，他们的默契令我们惊叹，无论对方的上对多么刁钻，他们都能对如行云流水，而且二人交替书写对方的对子，笔法苍劲神速，东陵先生频频颔首，这样一对玉人，若是一龙一凤，定是佳偶天成。龙月滢这丫头当然也是不负众望，精妙赋诗，字迹秀挺。完工后还不忘假意拂拂小脸，向大家示意方才是在辛苦书写，潜台词是“就我没有搭档呢”，而后向着我和龙月白的方向吐了吐舌头，娇俏可爱。

　　轮到我和龙月白的时候，我俩默契地交换了下眼神，他立即铺展画轴，轻拂衣袖，优雅执笔，我在一旁为他碾磨，俊美的侧脸盈满了我的视线，他笔法轻盈如凤蝶飞舞，不足半柱香时间，一幅题名为“月夜梨落雪”的水墨画完美呈现。静谧夜空，轻烟笼月，一片梨雪，轻盈的雪花仿似由月中而来，纷纷扬扬，与梨雪花瓣交相洒落，分不清是花中雪，还是雪中花。整幅画虽只有黑白两色，却是清雅动人，让观者不得不赞画工之精湛。

　　早已停止碾磨的我，目光一直停留在龙月白的画上，夜空，烟月，梨树，落雪，美不胜收。画的右上方，留有一处空白，但是并不影响整幅画的神韵。灵光一闪，我立即提起龙月白刚搁下的笔，在那空白处题下：“烟笼月，梨雪纷纷更吹落，烛泪阑珊。花悲雪，轻寒凛凛寻思叹，凝芳依然。”好看的行楷，原来纤细的手竟有如此力道，龙月白深沉却带笑意的目光，仿似能够穿透身体发肤，此刻，我的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暖流。抬起头时，刚好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温暖的笑意，多年后再想起，依旧是美好。

　　考试结束后，东陵先生将我们的作品一一收走，放到了一个早备好的长锦盒里。然后微笑着说，我们表现不错，考试合格云云，还意外的给我们放了两天假。

　　难得的假期，当然要好好利用。这不，梨香小筑里，五个满脸灰白表情僵硬的女子正并排坐在软榻上，另一个女子坐在五人的对面，左手端着一个蓝釉瓷钵，右手握着一根类似筷子的细木棒，正在瓷钵里捣腾。这画面极度诡异，不知情人士很有可能当场石化。龙月滢那丫头，正好此时站在门外，早已目瞪口呆。

　　只有在这五个丫头面前，我才能如此的无所顾忌吧。因为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们都不会反抗。此时，我正在用她们试验我新调制的面膜。

　　“还不快过来，再站下去，估计都要变成雕像了。”当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时，我就知道龙月滢那丫头定是在身后了。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她们怎么都......这般模样？”

　　“你想不想试试，很好玩的。”

　　“我才不要，难看死了。”

　　“呵呵，这个叫面膜，是我自己研制的，用几味药材加蜂蜜和牛奶混合调匀，涂在脸上，等干了以后轻轻揭下，可使肤色白皙红润。”

　　“有这么神奇么？等她们试验成功以后我倒要试试看。”

　　“你这丫头，真是个鬼精灵。”

　　“雪儿，对了，说了半天都忘记正事了，三哥说要带我们出去玩儿呢，说是得到你父亲许可了，这下我们可以好好玩了。”

　　龙月滢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蹿到了我身边，一听是龙月白，我竟然紧张了起来，心中却是激动不已，在山庄里呆久了，是该出去透透气了。第二日用完早膳后，龙月滢就跑到梨香小筑来把我拉了出去，龙月白早在山庄大门前的回廊里等候，同我一样，一袭白衣。相视一笑，暖暖的阳光，今天天气真不错，很适合出游。龙月滢这次是拉着我的手，同我一起走在龙月白身后，似乎没有上次偷跑出去时那么躁动，看来不钻狗洞，人也会神气许多。

　　从大门出去，绕了好几条道，才到东大街。是我提议要再去东大街看看，不为别的，妍娘留给我的那一大堆谜团，我总要想办法把它们一一解开。龙月滢那丫头，一听要去东大街，立即拉住龙月白要去风怡楼，说一定要吃凤尾鱼翅。龙月白当然无法拒绝，温柔点头。东大街依旧热闹非凡，人来车往。一进风怡楼，小二便带我们去了二楼雅阁，我们三人都衣装从简，素白淡蓝，我和龙月滢都是去了头饰，简单的挽发，只是这次是女儿装，也难怪小二会盯着我们看了许久。龙月滢这丫头此次乖巧了许多，没有像上次一样嚷嚷着一定要去三楼。其实雅阁的环境似乎更适合我们，清馨雅致，简约素洁。很快，一桌佳肴上齐，龙月滢那丫头开始准备消灭那一盘诱人的凤尾鱼翅。龙月白坐在对面，正宠溺地看着她。我捂了下肚子，然后示意他们我要出去方便一下。龙月白温柔地点了点头，“让小二领路，早去早回，不要走远了。”我微红着脸“嗯”了一声，龙月滢那丫头只是撇过头看了我两眼，然后又笑着享用她的美味。看来我是选对时机了，只是心里一直在打鼓，父亲怎么这么轻易就让我们三个孩子出门，而且还没有派人护着。

　　璟玥山庄。洗心阁书房。父亲正坐在案前批阅着什么，东陵先生站在一边。

　　“东陵，轩儿那边怎么样了？”

　　“按您的吩咐，他已经挑选了精锐加入冥夜，其余的也都编排好了，这也是考验他的时候了。”

　　“恩，他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了，轩儿今年也十八了吧。”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那小子体质不错，还经得起折腾，假以时日，定有所成。”

　　“只怕那时你会心疼啊，呵呵，枫儿也要好好磨砺磨砺了。”

　　“王爷，您就如此断定那三皇子会答应我们的条件？”

　　“那恐怕也由不得他了，为了雪儿，我在所不惜。”

　　东陵先生不再说话，父亲还是一直低着头，但他眼中的坚定，又怎会逃得过东陵的眼睛呢。此时，东陵也陷入了沉思，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眼神中有片刻柔情却更多的是忧伤。

　　璟玥山庄。郁兰亭。慕容青枫与龙月清正在对弈，茶香四溢。

　　“月清兄，青枫这局恐怕又要胜了。”

　　“青枫兄棋艺精湛，在下自叹不如啊，下了许久还未赢一局呢，实在惭愧。”

　　“月清兄过誉了，切磋而已，重在娱乐身心，我们点到为止吧。这峨眉白牙似乎要凉了，我们还是先品着吧。”

　　“月清也偏爱这峨眉白牙，宫里前段正好有些新进贡来的，改日再遣人送来。”

　　“那青枫在此先谢过了。”

　　龙月清一直都是一脸温和的笑，加上他柔和的面部曲线，在这紫玉兰的芬芳里更显俊雅。慕容青枫则是一如既往的探不出情绪，一张俊脸永远的云淡风轻。这样的两个玉人，一青一蓝，分外美好。

　　风怡楼的贵宾间。冷黎昕正坐在一张椭圆形的案几边品茶，身旁依旧立着一位黑衣侍卫。

　　“北冶，你说那慕容梨雪，值不值得本王子去好好探寻一番？”

　　“主人，她现在似乎跟那三皇子走得很近吧，还有那六公主。他们现在就在雅阁，要不要......”

　　“她可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冷黎昕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北冶的话，眼神飘忽，却闪着某种异样的光芒。

　　“北冶，我吩咐你的事情都记好了么？我不允许有半点差池，听明白了么？”

　　“主人放心，北冶紧记。”

　　冷黎昕的嘴角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毫无疑问，他是个迷人的男子，不论是严肃，微笑，还是沉思。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子，也生在了帝王之家，本该享受快乐的年纪，却早已披上了成熟的外衣。

　　我并没有让小二带路，出了风怡楼便沿着上次的路线进了惜春馆，惜春馆的清雅气息让人心旷神怡。出来迎接我的，是一位粉衣女子，我直接告诉她让她带我去见妍娘，并拿出了上次影姑娘给我的香囊，她带我进入了客厅，看了我一眼后便上了楼。我想她必定是去通报妍娘了，便耐心地端坐等候。不一会，一个清丽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沉鱼落雁的影姑娘。

　　“什么风把公子吹来了，惜春馆可真是蓬荜生辉啊。”我今天穿的女儿装，她却这般说法。

　　“姑娘言重了，小女子梨雪，今日前来有事与妍娘相商。不知影姑娘可否告知一声。”

　　“那可真是不凑巧啊，妍娘今日正好不在，外出办事去了，过几日才会回来。如果有什么需要传达的，大可告知于我。”

　　心里顿时一阵失落，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然要失望而归。既然如此，那只有改日了，毕竟不能让龙月白他们等我太久。

　　“我想还是算了吧，那我改日再来好了，今日打扰了，小女子告辞了。”我尽量做到礼貌。

　　“那就恕不相送了。我也还有事，你请便吧。”说完怪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不知道这影姑娘到底为什么对我如此冷淡，仿佛不想多说话，却又似乎不得不说。我握着手里的香囊，起身便出了惜春馆，不想再探究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想多了头疼。我一贯的作风便是不求甚解，凡事点到为止。可面对自己的身世问题，我却怎么也做不到淡然，虽说只有十二岁的身体，却拥有着两世记忆，二十几岁的心智。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说“快去弄清楚它，快去！”。这段日子，除了一直想找妍娘问清楚我的身世外，我还想过是否应该找父亲直接问个明白，可想想这样做未免太唐突了，怕惹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所以一直隐忍着，每次看到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至于东陵先生，即使他有可能知道，我也不能直接问他，毕竟他与父亲应该是一体的。还有一个应该知道我身世的关键人物便是秦婉，可是玉蓉轩离我的梨香小筑太远，一个在最南边，一个在最北边。我试着问过蓝颜秦婉的现状，她说秦婉一直隐居在玉蓉轩，从不见客，无论山庄有什么样的活动她都从不出席，除了大哥以外她从不见其他人，父亲也不例外，但是大哥却很少去看望她。所以，我想要接近秦婉也是难上加难。想来想去，还是问妍娘可能性大一些，刚好这天，龙月白又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只是运气太背，天时地利却没有人和。

　　出了惜春馆，斜对面就是风怡楼，繁华的东大街人来人往，我心里却堵得难受，往南走了几步，竟稀里糊涂地被挤进了人群里。索性往前走了几步，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龙月白温柔的笑脸，这才想起他们还在等我。转身想往回走，却被一双手揽住了双肩，那是一双强有力的手，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手的主人，就发现身子一软，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去。

　　又是那个熟悉的梦境，石室，紫莲，额有紫牙的绝色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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