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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春(5)
【8】春意
昨晚,伴着漫天的烟火,楼禹湘亲眼看见她的兄嫂,手拉着手走进院门,然后,兰舟送来了他们给她的生辰礼物,是一对大靖彩塑泥人大阿福和北岚山的娄家炊饼。
今早,又看他们挽着手从房里出来,也没用早膳就急匆匆地走了,说是出门办事,会在路上吃。
哪知下晌,只有冰蕊和莺哥回来了。
过了一夜,楼禹卓和兰舟也没有露面。楼禹湘猜到,楼禹卓大概是去兰央城了。
楼禹湘瞧冰蕊的面色不喜不悲、不怒不忧,仍如往常那样细致地照顾自己,就好像玊王节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冰蕊从始至终什么都没说,楼禹湘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问她,只当她与楼禹卓依旧在冷战。
唯一的变化就是,冰蕊入乡随俗,换上了玉族服饰,梳起了彧兹妇女的发髻。
——
“这是我外祖母留给我的岫玉辟邪,你拿着。”
“辟邪是什么东西?”
“大靖神话中的五瑞兽之一,也叫貔貅,能招财纳福。”
“我是去打仗,又不是经商,招什么财?”
“打仗不使银子,不花你们的贝币吗?让你拿着就拿着,哪来这么多废话!”
楼禹卓看着手心里的玉坠子,忍俊不住。
回想起那日与冰蕊辞别,她分明被自己气得小脸通红,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就差要伸手打人,口出恶语。她扭头走出墓园之后,又折返回来,将她一直贴身带着的护身符送给自己。
除了楼禹湘,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这么在乎楼禹卓的死活。
兰氏的人,以扶持正统为天道,因为兰沐生不出孩子,他们只能把楼禹卓当做是家族荣宠的倚仗。
楼禹卓好像一直都在为了别人而活,执念如梦魇,身份似魔咒,大仇得报之后,没有任何快感,只有无尽虚空。
冰蕊告诉他,大靖有一句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是她的坚持,警醒他,有很长的路要走。他那污糟的人生还有意义,这尘世见还值得他眷恋,而这纷乱的世道还需要他留下来。
冰蕊外表文静,看上去很像是性子柔弱之人,实则她内心坚韧,远比想象中的强大。她的无畏与担当,让楼禹卓自愧不如。
楼禹卓将玉坠贴身收好,喊兰舟进大帐,“去告诉左右两位将军,就按照我说的路线行军,天亮拔营。”
兰舟愣了一下,抬头打量楼禹卓的神色,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以前的楼禹卓,狡黠,狂傲,行事狠辣,让人望而生畏。自从他手刃楼革之后,整个人精神萎靡,心情颓丧。
在北岚山和冰蕊大吵一架之后,他才慢慢恢复状态,但和原来的他相比,可谓是判若两人。
之前的他,喜欢速战速决,会用最直接的方式杀出一条血路。现在的他,选择了保守的策略,以怀柔手段,收拢沿路氏族,了解民意、争取民心。
“怎么,你有异议?”
被楼禹卓这一声质问惊回神来,兰舟壮着胆子,对楼禹卓直言不讳,“主上,此计见效缓慢,实在不像您的风格。他们都担心拉拢的氏族都会背叛您,等大军抵达兰央城的时候,形势会变得更加严峻,倒不如杀鸡儆猴来得快些。”
“他们懂什么!”楼禹卓一手拍在案上,恼道:“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平乱,理应安抚民众。只有犯上谋逆之人,才想要堵住悠悠众口,赶尽杀绝。”
楼禹卓睨着兰舟,面若寒霜,冷冷地问:“他们是不是还说了别的?”
兰舟觑着楼禹卓,踌躇道:“军中近来有传言,说您性情大变,皆因世子妃蛊惑,他们都怕您被大靖利用,变成傀儡,做亡国之君。”
“你即刻出去,将那只从我身上取下的黑羽箭挂到战旗上,告诉他们,我这条命是世子妃冒死救回来的,没有她就没有我!若是发现有人胆敢不敬世子妃,不必回禀,就地斩杀!”
听到楼禹卓吼出“斩杀”二字,兰舟没有被吓到,反而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莫名的,有些开心。
楼禹卓,还是那个楼禹卓。只不过,多了一份偏爱与牵念,不再像一个无处安放的游魂,他开始懂得珍惜自己了。
——
彧兹的玉历不同于大靖的夏历,彧兹没有除夕,玊王节就是他们的元旦,是新一年的开始。
冰蕊按照夏历,默默算着日子,过了除夕,上元,花朝,清明,楼禹卓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有的,好像只是无尽的等待。
彧兹的冬天好长,大概到了大靖的立夏时节,天气才逐渐转暖,迎来春天。
难得遇到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终于可以走出屋子,坐在院里沐浴阳光。冰蕊让莺哥把她的钿筝搬了出来,弹上一曲玉楼春。
冰蕊抚琴之时,身姿柔美优雅,指法娴熟,曲韵悠扬。楼禹湘卧在躺椅上,闭眼聆听。
人似曲心,冰蕊面无表情地拨弦,心里想着,楼禹卓分明答应她,每战之后都会给她送捷报的。
可是他走了这么久,连兰央城送至岚汀城的邸报都有十几份了,他却音信全无。她还要靠翻遍所有邸报,推测出他的大概位置,是否平安无恙。
楼禹湘听出曲中意,忍不住叹了口气,“嫂嫂,咱能换一首欢快的曲子吗?你最近老是弹这一支,连那鸟儿、雀儿的,都不乐意往后边的红桦树上落了。”
话音未落,钿筝的弦断了。
楼禹湘惊坐起来,“嫂嫂,你的手没事吧?”
冰蕊也吓得回过神来,所幸她常年练琴,每每遇到断弦,大多时候都能下意识地躲开,这次也不例外,她及时收手,没有受伤。
“我没事,你不必担心。”冰蕊双手掌心朝上,伸向楼禹湘,给她看手,“你瞧,这不是好好的吗?”一边说着,一边反手将手背朝上。
看楼禹湘松了一口气,冰蕊收回手,莞尔一笑,“等下莺哥从厨房回来,我叫她帮我找一根新的琴弦换上,你想听什么,我再弹给你听好不好?”
楼禹湘撒娇道:“嫂嫂你技艺超群,弹什么都能好听,只要不是这首曲子就行,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嫂嫂弹得不腻吗?”
就在冰蕊安慰楼禹湘的时候,莺哥拿着一个信筒,兴高采烈地跑进院子。
“小姐小姐,二小姐来信了!”
离开大靖这么久,冰蕊第一次收到冰莘的信。
和楼禹卓来到岚汀城之后,为了藏匿行踪,烨帝安排保护她的暗卫,也没有给她传递任何大靖的消息,她基本上等同于和大靖断了联系。
冰蕊欣喜若狂,激动着站起身,迎上莺哥,一把夺下她手中的信筒,两手不住地颤抖,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信取出来,然后深呼一口气,凝神展开信纸,一字一字地仔细看。
信读到一半,冰蕊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眶发红,明亮的眼眸黯然失色,一滴一滴泪珠打落在信纸上。
楼禹湘一手扶着廊柱借力站起身,慌张地问:“嫂嫂,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凌君哥哥战死了,凌芸姐姐也被毒害了,我姐夫犯错,我姐姐陪着他,一起被禁足了。”
冰蕊不带一丝情绪地复述了信中的内容,楼禹湘听完,半张着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冰蕊自顾自地念叨着,“姐姐好不容易放下了日成哥哥,与姐夫有了感情,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姐夫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要被禁足啊?
凌君哥哥送我走的时候,景昕姐姐正怀着二胎,听说还是双生子,我离开无归城的时候,他明明好好的呀......
凌芸姐姐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和景明哥哥那么相爱,凌芸姐姐一直盼着自己能养好身子,然后生一个可爱的女儿.....”
冰蕊突然情绪崩溃,身子像被抽了筋骨一般,直挺挺地跌跪在地,两手攥着信纸捂在胸口,声泪俱下。
“怎么会变成这样?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为什么,为什么啊?楼禹卓,你在哪啊?你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啊?楼禹卓,你快回来好不好?”
抹去眼中的泪,楼禹湘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恍然看见楼禹卓的身影出现在长廊的尽头,她竟觉得是在做梦。
楼禹湘紧忙用袖子擦干眼泪,用力眨了眨眼睛,定神细瞧,那人真真切切,确实是楼禹卓。
“哥哥!”楼禹湘下意识唤了一声。
可是在这一刻,楼禹湘真的希望是自己的梦,这样梦醒之后,冰蕊就可以不用这么痛苦了。
冰蕊哭得昏天黑地,猝然听到楼禹湘喊她,“嫂嫂,我哥哥回来了!”
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瞧见楼禹卓的脸,冰蕊止住哭泣,难以置信地问:“楼禹卓?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楼禹卓一脸担忧地说。
也分不清是幻是真,冰蕊来不及多想,混乱中拉住莺哥的手,跌跌撞撞地爬起身,直朝楼禹卓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楼禹卓想去迎上冰蕊,才向前走出几步,冰蕊就已经跑到他身前,撞进他的怀里,两手抱住他的脖子,大声哭嚎:“我不要你去承担什么责任了!楼禹卓,我害怕!”
骤然间又喜又恸,冰蕊昏厥过去,楼禹卓抱着她回房休息,坐在床边守着她,寸步不离。
冰蕊在深夜醒来,看屋内通明大亮,而身穿银灰盔甲的楼禹卓就在她身边,以为是梦。
见冰蕊睁开眼之后,打量了自己一番之后,又哭了起来,楼禹卓慌了,“怎么了?冰蕊,你是哪里不舒服吗?你说话啊,你别哭啊!”
未想冰蕊咧嘴哭道:“楼禹卓,你是死了吗?”
楼禹卓怔住,“我、我没死啊,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冰蕊委屈道:“你要不是死了,为什么会托梦给我?”
话未说完,楼禹卓扑哧一笑,将他手里握着的那只冰蕊的手拿起来,贴在他的脸庞上,“你摸摸看,我到底是不是梦?”
指尖温软的触感很真实,胡茬在掌心又刺又痒,滚烫的手背汗津津的。
冰蕊终于相信眼前的人是真不是梦,是楼禹卓真的回来了,平安无恙地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给我送捷报?”
“我怕你收到捷报之后,会暴露你的行踪。”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是你自己承诺的,为什么不兑现?”冰蕊坐起身,一把推开楼禹卓,“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楼禹卓根本来不及反应,其实冰蕊也没使多大劲儿,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跌坐在脚床上,屁股撞得生疼,双腿盘着,那姿势看起来很妖娆。
看楼禹卓龇牙咧嘴的样子,冰蕊以为是自己太过用力,害他受伤了,急忙从床上爬下来,蹲到他身前,紧张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你是不是磕到哪儿了?你有没有事,快给我看看?”
楼禹卓顺势将冰蕊揽入怀里,对她耳语,“你记住,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为了你,我不敢死。”
被楼禹卓抱得太紧,冰蕊有些喘不过气来,连连拍打楼禹卓的背,嗔道:“快起开啊,你这铠甲很硌人啊!”
一听这话,楼禹卓忙松开手,瞧见冰蕊的下巴被磕出了红印,满心愧疚,“对不起,是我太用力了。”说着,伸手拉起冰蕊,扶她坐在床上,“你等着,我这就把衣服换了。”转身走出几步之后,又回过头问冰蕊,“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
冰蕊摇了摇头,“我不饿。”
“那你躺下歇着吧,我很快就回来。”
楼禹卓脱了盔甲,着兰舟打了一盆水,洗了脸,换上一件舒适的长衫。
回到寝室,看冰蕊背朝床外躺在床里,楼禹卓以为她睡了,吹灭蜡烛,仅留下床边的一盏油灯,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下床帏,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想要去拽床里的毯子给冰蕊盖上,刚俯身伸手,冰蕊就醒了。
“惊到你了是不是?”楼禹卓一面说着,一面扯过毯子给冰蕊盖好,然后躺在她身后,一手搂着她,“我就在这儿陪你,你安心睡吧。”
冰蕊翻身抱住楼禹卓,带着哭腔问:“你什么时候走?”
“后日吧。”
“又要去多久?”
“你舍不得我?”
“我害怕你和凌君哥哥一样。”
楼禹卓伸手抹去冰蕊眼角的泪,再不忍心隐瞒,如实相告,“其实,彧兹在大靖的使臣一早就把这些消息传给我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本来以为,你看到你姐姐的信会很开心,然后看到我会更开心的。结果......”
楼禹卓揽冰蕊入怀,心疼道:“都怪我,我应该提前看信的,如果我知道你姐姐在信里写了这些事,我绝对不会现在就把信交给你。”
冰蕊仰头看到楼禹卓眉头紧锁,劝他,“这怎么能怪你呢?这都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啊。”
楼禹卓略带埋怨地说:“你姐姐想不到你会因此伤心难过吗,她为什么不瞒着你呢?”
“我姐姐在后面说了,景昕姐姐和景明哥哥需要我的帮忙,他们要调查饶乐通敌一案,还镇国公府和阮家军清白,也希望能得到你的配合。”
“我不想配合。”
听楼禹卓一口回绝,冰蕊诧异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让我的世子妃很不开心。”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镇国公府的人都是我的亲人,特别是凌芸姐姐,我在紫微宫里住了半年多,她基本上天天都去有凤来仪陪我、照顾我、安慰我!
还有凌君哥哥,他在无归城可没少帮你!要不是有阮家军,我们也无法顺利安全地回到彧兹,你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骗你的啊,傻瓜,凌君救回了湘儿,对我也如兄弟一般,我绝对不会背信弃义的,你明天写信答应你姐姐,我会全力配合!”
冰蕊没好气地打了楼禹卓一下,“你这人真的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就知道欺负我!”
楼禹卓笑道:“那这辈子,也只许我一人欺负你!”
冰蕊别过脸,翻身平躺,假意生气,“这可说不好,没准你哪天真的战死了,我可是要改嫁的!”
楼禹卓支肘,撑着脑袋,对冰蕊一本正经地说:“你知不知道,按照彧兹的婚嫁习俗,丧夫的女子不仅可以改嫁给丈夫的兄弟,也可以嫁给非己出的儿孙。”
“少骗我,你太阿嬷都告诉我了,彧兹的女子丧夫后,是可以归母族的,所以她现在才在风府养老的。”
“我母妃在嫁给我父王之前,就是我父王的兄嫂。你现在也算是彧兹王族的人,自然与平民有所不同,必定是要按照王族的规矩来。唉呀,算上旁支同辈,我后边可有二三十个弟弟呢。”
知道楼禹卓是故意吓唬自己,冰蕊不为所动,“我是大靖的和亲公主,才不用遵照你们的陋习!”
“你又不是第一个来彧兹和亲的大靖公主,若不信,你去查一查史书,看之前的和亲公主有没有再嫁的?”
“你答应过我的,你死了,会让我回大靖的!”
“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没想到楼禹卓突然说了这话,那声音冰冷极了,和刚才的音调完全不一样,不像是在开玩笑,冰蕊莫名心慌,“你不是说笑的吗?”
楼禹卓翻身平躺,两手放在脑后枕着,不急不慢地说道:“那你要不试试看?”
冰蕊猛地坐起身,恼羞成怒,“楼禹卓,你无耻!”
楼禹卓也跟着坐起来,看冰蕊眼睛气得发红,冷静地说:“接下来,我将无耻地带你去兰央城,依照彧兹的礼仪,同你成婚。”
“什、什么意思?”
“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接你和湘儿走的。”楼禹卓伸手抹去冰蕊脸颊上的一滴清泪,“我没有食言。”
冰蕊有些懵了,“你是打赢了吗?”看楼禹卓颔首,冰蕊激动地抱住他,“太好了!”
楼禹卓扶冰蕊坐正,凝眸问她,“阮冰蕊,你愿不愿意,与我结发,做我的妻子?”
“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呀!”
“不,你是顶好的人,而我却不够好。我最初的计划,就是想借大靖之力复仇,才答应娶你的,等成功报仇之后,再跟你和离,把你送回大靖。
但我没想到,你是真的想要救我,像妻子对待丈夫那样照顾我,鼓励我好好活下来。我欠了你太多,我不想自己一直活在内疚之中,我舍不得你走。
从前是你选择了我,现在换我选择你。我知道自己污秽不堪,配不上清清白白的你,但我很贪心,我想你做我的王后,陪我一起守护彧兹。”
冰蕊含泪,摇了摇头,“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也是为了保住家人的性命,为了寻一处安身之地,才想要嫁给你的。楼禹卓,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楼禹卓再次郑重其事地问:“阮冰蕊,你愿意和我相伴到老吗?”
冰蕊将手放进楼禹卓的手里,与他十指相握,“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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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本章BGM:毛不易 - 如你所想(与君初相识OST)
写冰蕊与楼禹卓的故事,只是希望可以弥补一点冰莘与景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