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风夜

　　1 西风一夜惊庭绿
　　风远帝国尚轩帝兴正九年四月十五，夜，威震将军袁玉修借议事之机行刺当朝皇帝，皇帝重伤，后侍卫火速赶至活捉袁玉修。与此同时，袁家军精锐潜入京中各皇子府邸，除东阳王风亭柳侥幸逃脱外其他皇子一一命毙刀下。后经详尽查证始知此次宫变系太子风荆鹏和泉王风寻云主谋，而事变失败后他们便畏罪潜逃失去了踪影。病榻之上的尚轩帝急怒之下伤势加重，经御医百般抢救不治而崩，遗命废太子，传位于二皇子。一时间全国上下人心惶惶。
　　上京借竹轩三楼一间常人不准靠近的雅室里，一位秀雅俊美的白衣公子悠然地仰靠在铺着厚厚狐裘的暖榻上，白玉般的面容上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近旁一名锦衣华缎的贵气男子得意地坐在桌旁，双眼灼热地盯着暖榻上的人儿。
　　“照你这么说，那风寻云多半是活不成了？”
　　锦榻上的男子神情未变，冷清地开口：“谁知道呢。他可不是普通人啊。”
　　“沐离！”锦衣男子顿时色变，拍案怒喝，却又马上抑制了情绪，只是蹙起的眉头还是泄露了内心的不快，“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存活？”
　　沐离丝毫不顾及其他，依旧慢条斯理地从锦榻上下来，把披散的乌黑长发捋到身后，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锦衣男子一眼。“没有活捉到他确是我的过错，陛下。”
　　听到“陛下”二字，风亭柳明显一怔，却是冷静下来了。“离，我不是怪你，只是那风寻云身后的势力太过强大，比起风荆鹏，他才是真正的大患。”
　　“所以你就说了那样一个故事，许了那样一个承诺，换得他们兄弟墙隙。”沐离负手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条缝隙，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
　　“离……”风亭柳愕然，一丝不安袭上心头，他猛然旋到沐离身后，将其揽入怀中，“这些一开始你不是都同意的吗？而且……”
　　“而且大部分还是出自我的策划。”沐离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么长时间了啊。”恍惚的话语甫一出口便溶散在空气中，让人直觉幻听一般。
　　风亭柳双手搂得更紧了，“离，我的离，从今以后这天下都是我们的了，你何必这样……一点都不像那个运筹帷幄自信洒脱的你了。”沐离将头深埋进风亭柳怀中，闭了眼，不再言语。

　　风寻云一直到在睡，从救出钟晚晴的那刻起。借着夜风之力拼着反噬心脉冲破上古神阵缚神，掳过钟晚晴，却在传阵回天玑会之际生受沐离一掌，一见等在回往阵边的黎昌便心下一松，吐了一口血，而后失去知觉。
　　风轻云视线紧紧地凝在风寻云苍白的脸上，纤瘦的手指在一阵犹豫后抚了上去。依旧是那样光滑紧致的触感。“云哥哥，你快点醒来好不好？轻云胆子很小的，禁不住吓的。你会没事的对不对？水镜先生说你是神界姬远一族最厉害的七皇子，所以这样一点小伤才不会把你怎么样，对不对？你快点醒来啊，轻云守了好久好久了，钟姐姐一直在哭。还有……还有……”说着说着声音竟是哽咽起来，深陷下的眼眶里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冲开纤长的睫毛，顺着脸颊滚落。“小瑛姐姐和太子哥哥掉下断天涯了……那个崖很高很高的。虽然你师父说他们没事，可是……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云哥哥也会担心对不对？”风轻云的指尖触上风寻云有些干涩的唇，傻傻地露了个笑脸，“云哥哥，你一定想不到，我也是个神哦。我会尽快恢复以前的力量的，然后保护所有我在乎的人，绝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们！”说完风轻云俯下身，在风寻云唇上落下了羽毛般的一个吻，然后起身倒了一杯水，以口将水度进了风寻云口中。做完这些之后，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屋子里。
　　其实他刚刚还有一件事没说，那就是水镜老人也失踪了，天玑会所有长老尽全力都感知不到老人的下落。大家都不说，但风轻云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很糟很糟，或许只有他这个“神”站出来才能解决。可是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唤醒自己的神识，水镜老人说过他们在进入尘世轮回之前把神识都封印了。之前他也试了很多方法，例如把自己闷进水里，看到了濒临死亡的时候会不会发生奇迹，可结果被雪神医救了出来，还被那个皇帝狠狠训了一顿。
　　突然，风轻云像是抓到了什么，从胸口掏出那块玉饰来。记得上次他就是通过这块玉看到一点残像的。他把璇羁取了下来，放在掌心不停摩挲。半响，脑海依旧空荡一片。难道玉不是关键？风轻云凝眉。不对，云哥哥说过，这块玉是神物，这神物只怕和自己有些许关联，带上这玉后他再也没有莫名晕睡了。
　　风轻云回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些神怪传说，仔细思考着各种可能，蓦地，他有了主意。风轻云走到桌边，将璇羁小心地摆在桌子上，然后取下束发的玉簪。玉簪一端钝粗，而另一端打磨得较为尖细。他一咬牙将玉簪尖细的一端□□入手臂上的肌肤，再抽出来，将血滴上玉饰，接着把染满了鲜血的璇羁握紧。果然，那玉石的温度异同寻常的热起来，随后一阵晕眩感袭来，风轻云偏头倒在桌上，手中依旧紧握着那块璇羁玉。灯光下，那原本沾着血的玉簪竟通体淡绿，无私毫血污。

　　2 东风不作繁华主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一位宫装贵妇毫无形象地扑在地上，白皙的手死死地揪住明黄长袍人的衣角，骨节突起，长长的指甲深掐入肌肤也毫无知觉。“陛下，我们可以不要这孩子，不要抛下我，好不好。”妖艳的紫眸中滚落大颗大颗晶莹，好不惹人怜惜。而那位高高在上的王者竟丝毫不为所动，他耐性地一根根掰开揪得死紧的手指，然后信手一拂，妇人被掀开好几丈远，绝美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和深重的绝望。转刻，那妇人竟是俏生生的笑开了，美得动人心魄。
　　“也对，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是该倦了。”轻柔的声音里满是嘲讽。她随手扯下有些歪斜的凤冠，明紫的长发霎时瀑布般倾泻下来，衬得整个身躯都不真实了。她瞬间站起身来，虽衣着微乱，却丝毫不损她那高贵端庄的气质。她把凤冠随手交给早立在身后的两名武卫，然后冷冷地开口：“不劳陛下多费心了，臣妹自己去天牢就是。”
　　水袖拂过腹部时美艳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鸷。她飘然而起，身形急剧闪向殿外。殿上威严王者朝两名侍卫微微颔首，那侍卫放下凤冠，眨眼间便失去踪影。殿上之人对着空无一人的偌大殿宇这才幽幽出声：“离，你可知我已不愿如此……”空灵的声音里竟满是无奈和倦然。
　　一踏进森然的天牢，寒气便肆无忌惮地侵袭而来。神界中获罪之身一旦进入这里便失去灵力，与肉体凡胎并无二般。而夜离却觉得心底的温度比这里的阴寒更甚。她有些木然地走到天牢的深极——天渊，呆滞地走了进去。轰然一声，天渊之门紧紧地合上了寒湿的岩穴更显腐败。如果不是这个孩子……夜离忘了周遭的一切，在过分的沉寂中放任思绪自然蔓开，妖娆的紫眸似是蒙上了一层迷雾。
　　她曾是七夜一族的骄傲，聪慧、美丽，被族民和先皇捧在手心的无忧公主。神界各族爱慕她的神几乎数不胜数，幽若一族的太子印幽甚至还曾数次登门求亲，只是都被当时过分宠溺爱女的御夜帝婉拒，借口竟是夜离情窦未开，此时言论婚嫁为时尚早。起初，夜离对于那些神的狂热很是不解，甚至有时还会颇为不耐，可在宫殿一处妖莲灼灼的池边，她开始懵懂明白那样炙热的情感。那天，她被印幽缠得疲倦不堪，终于找到个借口逃开，溜到较为僻静的莲亭里。周遭的池水里满池莲花正肆意开放，鲜红的妖娆似乎映红了流云的清空。她坐在栏杆上，背靠亭柱，轻吸着淡淡莲香，带着倦意阖上眼帘。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因为熟悉，故而依旧姿势未变地小憩着。那阵气息温润地弥散在她周身的空气中，让她一阵恍然。她蓦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眸中竟闪烁着柔软和怜惜。原来是二哥七仞。
　　在夜离睁眼的一刻七仞有着片时的怔愣，随即尴尬一笑，直起身来，别过视线看向茂盛得不见水色只闻水声的荷塘，有些掩饰之意，“这满池芊掐竟是越开越热闹了。”清俊的侧脸深深浅浅地散落着柔和的阳光，夜离脑海立即闪过君子如玉一词，却见二哥诧异地看着自己，脸上还有着薄晕而眉眼间却透着丝丝缕缕的惊喜。原来竟是自己一时不察脱口说了出来。夜离却更是惊讶，这还是平日那个天崩地裂临于前而泰山不改色的二哥吗？不过她却是更喜欢这样的二哥，真实而更易接近。
　　见夜离一直盯着自己出神，一贯持重的七仞脸上红晕更深，最后竟是颇为狼狈而又带着纠结的不舍逃开了。选择逃离只因有些畏惧这种无法掌控一切的感觉。夜离看着七仞疾去的身影笑得十分开怀。满池的芙蕖根本不及她的万分之一，这是七仞不舍间回望一眼心底发出的感叹。
　　那样的美好似乎就发生在昨天，可不料一个俯身后竟是被他无情地驱逐，而这只是因为她又怀了他的孩子，一个流着众神敬畏的圣血却被预言会给七夜一族带来覆亡之灾的孩子。这是怎样的讽刺啊。
　　夜离瘫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阴湿的岩墙，紧闭的眼睛上交覆的修长睫毛还挂着点点泪痕。怀上这样一个孩子都是……她的……错……么……所谓的幸福竟是如此不堪一击的脆弱。这算是做了一场千万年的蝴蝶春梦么？既然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又要给予那样的温情让她身心俱失、饮鸩止渴般上瘾？不！都是这个孩子的错，没有这个孩子梦就可以一直延续下去，永远永远都不用醒来，都是……这个孩子的错！那样温婉的女子在这样一场变故下在这样不公的境遇里开始了一点一点的改变，曲折成悲凉的姿态，自怜怨世的同时也深深憎恶着翻云覆雨的命运捉弄和被时间改变着的自己。
　　如果没有爱，被离弃后肯定不会如此绝望的吧。空竹无心，无心不伤，无伤不折。再次睁开眼睛的夜离脸上一派冷清，紫色的眸中除了恨意什么都不曾剩下。

　　3 生来柳絮萍飘零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容若
　　那天是四神族的聚会日。荡天湖上觥筹交错、歌舞乱眼。夕阳西下之际,一抹艳极的红霞酣畅地洒下，广博的湖上霎时一片火红。前所未见的灿烂景观让与会之神赞叹不已，整个湖面一派热闹。而七夜一族天牢的最深处，神后夜离却是痛得几欲自绝。
　　神族不同于凡人，有着很长的生命，甚至可以永恒的存在下去。但是神族却一直都不怎么繁荣，因为神族是很专情的一族，每位神终其漫长的一生都只会有一位伴侣，而且神族女子怀孕产子的风险非常大，往往会发生母子均难以保全的局面，即使是在强势的各皇族中，生儿育女也是件非常危险的事。若是神后生产，则神尊必守其旁，耗费灵力和精神地守护妻儿周全。而此刻，夜离身陷囹圄，凤冠也早已交出，原本奢华的宫装也在阴寒的牢狱里侵晦成落魄。身下是冰冷的泥石，身边没有侍女，没有御医，更没有那个他。滚烫的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来，煞白的脸上交织着痛苦和绝望。她蜷着身体躺在天渊中，双手死死地揪着腹部的衣物，恨不得立时与腹中胎儿一起奔向死亡。
　　剧痛一波强过一波海潮般卷来，她却怎么也昏迷不了，神智清晰地感受着那生不欲死的痛苦。大腿根处不断涌出粘热的液体，似乎要把她体内的血都流尽。可是苦苦忍受的夜离竟在这时候拉开嘴角魅惑地笑了，紧绷的身体也跟着软瘫下来。此次若死不成……若真……夜离睁着瑰丽的紫色眼睛看着头上青灰的岩顶，似乎再也感觉不到身体的所有异状。蓦地，一团肉球和着嫣红的血水冲破身体，挣了出来。夜离清醒的神智终于开始一点点模糊。盯着的青灰色暗淡成灰黑色，然后是彻底的黑暗当头压下。她就这么带着一丝笑意昏睡了过去，昏迷之前的瞬间脑海竟是完全的空白，都没有那张她热恋了好久好久的脸和那双勾人心魄的墨黑眼眸。
　　是谁在叫她？父皇么？不，父皇早就走了，在她的婚礼后不久就抛下了一切只身离开了。他说背负了这么久的担子也该卸下好好休息了。于是他就悄悄的走了，只和她到了别，然后留下一张诏令两袖清风地走了，什么也没带走，也什么都未曾留下……不，父皇落下了她，一落就是千万年，却再也没有回来看过她一眼。
　　在完全的黑暗中夜离忍不住又落泪了。恍惚中，有什么粘粘的水流进了口中，铁锈味慢慢浓重起来。她心下一惊，费力地撑开了一条缝，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晃在眼前。终于她看清了，那是一个有着长长银发的白皙稚子，他正把小小的手腕放在自己唇边，腕上一条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地流着鲜血。接着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白嫩的小孩，翻身坐起，吐出口中的血水，可有些已经流入身体里了，她用手掏进喉咙里痛苦地呕吐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白瓷娃娃看到她坐起来的惊喜和随后僵死的表情。
　　这便是十夜第一次看到清醒着的夜离。手腕处的血静静地流着，他却丝毫都感觉不到，只是呆呆的看着这个给予了自己生命却如此憎恶着自己的母亲。他知道在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他也知道这个女子永远也不会认他这个亲儿。
　　那之后夜离依旧很快复原了，因为她喝下了圣血，三界中独一无二的圣血，尽管她吐出了一大半，但残留的依旧起效了。可她对十夜没有一丝感激，受尽凄凉的她似乎疯了，过一段时间便会发狂，几次都几乎把十夜生生掐死，可都在最后关头收手了，然后独自大哭或大笑。十夜从来就不抵抗，他认定了是自己欠了她的，所以死在她手上就好了，他也不用再这样痛到麻木了。可这么多次下来，除了脖子上深深的淤痕他依旧活着，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舍不得杀死自己？十夜稚气的脸上划过一丝惊喜。
　　这时一直严密契合着的牢门缓缓地升了起来，一名劲装武卫站在门外。十夜戒备地看着他，无意识地挡在夜离身前。夜离已经没有笑了，她死死地盯着门外的武卫，绝艳的眉眼间满是肃杀。然后她从十夜背后伸出手，抚上精致的脖子突然用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口中还喃喃念着：“你该死，你早就该死了……”十夜顿时心如死灰，任呼吸窒绝。那武卫闪身进来，轻易夺走夜离手中的孩子，飘然离开。那门又沉闷地压下了，和周遭的石壁毫无缝隙地粘合在一起。剩下冷戾的美妇满身污浊，双手还凝滞着紧掐的姿势。
　　十夜被拷上脚镣带到一座堂皇奢华的宫殿里。精铁相碰的声音不时刺着耳膜。然后他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七夜神尊。他说是他毁了他的妻子，所以他会好好折磨他。他平静的回答说好。他说让他当圣子，守护七夜一族，他没觉得他的话语矛盾，依旧平静地说了声好。然后他被带进了一个华丽的笼子里，成了一只外表风光的金丝雀，一件任七仞帝狎玩的物品。可圣子之名还是讽刺地在神魔两界传开了。

　　4 平生意气抵尘埃
　　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丧后不足一月，东阳王风亭柳在百官再三催促下开始了登基大典。
　　即将坐上那个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位子，风亭柳此刻却并不开心。他面色如水地任宫人为自己梳发被服，思绪却是纷扬千里之外，转回了多年以前那个萃蘋殿。萃蘋殿是风亭柳母妃雨妃的住处，也是风亭柳长大的地方。
　　当年，还是皇子身份的尚轩帝私访平泉州，路遇初入江湖的夷云仗剑惩凶，演出了一场一见钟情，却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后尚轩帝多方打探，奈何江湖似海，终是没有得到半点音讯，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回京。在京城，一次偶然尚轩帝发现吏部尚书花无凭长女忆雨有几分面似心心念念的夷云，便将之娶进门，同时也把部分对夷云的浓烈感情转到了花忆雨的身上。对感情之事毫无经验的花忆雨很快就真心爱上了年轻有为的尚轩帝，幸福地做着他后宫中得宠的侧妃，后也随着尚轩帝的即位而提升为雨妃。
　　可惜好景不长，尚轩帝在一次出宫后带回了失忆的羽剑夷云，那之后，尚轩帝夜夜寝于皇帝寝宫蟠龙殿，再也没有宠幸过任何一位后妃，不仅如此，后宫中尚未孕育子嗣的妃嫔都被以各种理由废去，留下的几位育有皇子的后妃也成了有名无实的皇妃。很快皇后被剥下了凤冠，降为贵妃。然后夷云被封为了羽妃列后宫之首的封诰传遍风远帝国。也是在那段时间，雨妃花忆雨从淑婉的名门闺秀转变为怨戾的妒妇，风亭柳也从被捧在手心沦落为怨怒发泄的对象之一。年少的他默默看着平日里宠溺自己的母妃疯了般一再哭泣一再发狂，而那经常会来看望自己考察自己学业的慈父在那女人来了后也不再露面，萃蘋殿成了被遗忘的一角。于是仇恨的种子就这么在幼小的心里生根发芽，一天天成长拔节，一不小心就成了葱郁的一片。
　　“陛下……陛下……”一叠声的轻唤让风亭柳回过神来。他冷冷地扫了内侍一眼，面色僵沉：“什么事？”
　　“陛下，您该动身了，文武百官都在大殿候着呢。”内侍强压下心底的恐惧强作镇定地恭瑾地回答。
　　风亭柳不再言语，径自走在了最前面。风亭柳缓步走到丰源大殿之上坐下，堂下便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山呼万岁的声音随即响彻殿宇，刺得耳膜发僵。风亭柳有些嫌恶的看着大殿之下卑颜屈膝者，有一点恍惚，似乎又看到那个精明的父皇火大地盯着自己。他不由自嘲一笑。
　　“怎么，朕这个皇帝就当得如此失败，满朝文武都盼着朕死么？”严酷而熟悉的声音让百官都怔住了。反是风亭柳听到这话却清醒过来，那个高高在上总是掌控一切的父皇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倒下呢，没有，没有啊。他无意识地咧开嘴，却又马上收拢，眼神锐利地射向沐离本应该的所在。
　　突然风亭柳翻身飞到尚轩帝面前，像个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般揪着父亲的衣袖急切地问：“离呢？离在哪？爹，都是恒济（风亭柳字恒济）的错，您不要伤害沐离好不好？”
　　尚轩帝刚想甩开逆子，却被一声“爹”给生生顿住。
　　片刻的失神被风亭柳误解了，他绝望的跌坐在地，喃喃道：“不会的，离很厉害的。水镜那糟老头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一定没事的对不对……”
　　在尚轩帝现身后不久，太子、洛瑛也随着大批影卫走到了大殿中。风荆鹏大步走到风亭柳身边，一把揪起明黄的衣襟，吼道：“你到底在做什么！既然都做了又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风亭柳被这么一吼，视线定格在了这个大哥脸上：“你明明跟我一样……就算得到全天下又怎样……凭什么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宠溺着那个贱种！”说完他一拳打在风荆鹏脸颊上。
　　尚轩帝拧眉。一旁的翼影立刻会意拿下了失去理智的风亭柳，大殿陷入一片死寂。洛瑛有些怜悯地看了看被打昏的风亭柳，拉了拉尚轩帝的袖尾：“皇帝伯伯，你不会要杀他吧？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身儿子啊。”
　　跪着的百官都汗流浃背，大气都不敢出。
　　风荆鹏理了理衣衫，然后郑重跪下：“父皇，儿臣就剩两个手足了。”
　　尚轩帝扫过他脸上的瘀青，叹了一口气：“你起来吧……以后这个国家就交给你了。怎么处置他们，你看着办吧。”
　　“父皇？”风荆鹏愕然抬首。尚轩帝却毫不犹豫地步向殿外，并挥手阻止了影卫的跟从，萧索的身影抛下一句沧桑的低语：“我从来就不是个好父亲……”

　　风远帝国尚轩帝兴正九年五月十三，东阳王造反事败，被软禁于京都东阳王府，永世不得出府。尚轩帝弃位而走，太子风荆鹏继位，称东君帝，改年号为盛平元年。太薇阁少主朱权因救驾有功被封为广德将军。东君帝即位后大刀阔斧地进行内政改革，外通商四夷，一时间风远帝国国力迅速上升。
　　盛平三年，东君帝下令全国至上而下实行一夫一妻制，作为表率，皇宫后院被清洗一空。同年，东君帝诏令天下，宣布男子与男子同样可以结为合法夫妻。
　　盛平四年，东君帝册封民女洛瑛为后，风远帝国进入全盛时期。

　　十年后，天玑会总部。“会主，水镜先生的灵波完全消失了。”长老黎昌叹息着报告刚刚得到的消息。风寻云一顿，随即将怀中人儿抱得更紧了。“知道了。”突然，风寻云松开怀抱，死死的盯着风轻云的纤瘦十指，那微凸的关节正在缓缓伸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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