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暗香隐？”沧江闻言皱起了眉头，“你是说，是暗香隐的杀手杀了师父？可是为什么？有人买凶？”

　　柳惊澜摇头道：“准确来说，杀师父之人是暗香隐首席杀手穆长易。当年，暗香隐门主白云松与师父比武惨败，怀恨在心，穆长易为了替白云松报仇泄恨，孤身上山挑战师父。二人在山上大战一天一夜，师父那时年事已高，穆长易假意让师父休息一会再战，然后趁他疲惫松懈之时下药将他迷晕……”

　　说到这里，柳惊澜闭上眼，一字一句道：“纵火烧山。”

　　当年知道穆长易孤身上山挑战的人并不多，山下的人只看到山上突然起了大火，待火灭了后发现了任客侠的尸体，因此江湖里一直有传言说任客侠是死于突发的山火。可是那时尚未入夏，春日湿润，又何来突发山火？况且沧江身为任客侠首徒，熟知以任客侠的身手即便是突发大火也能成功逃离，绝不会被火烧死，因此一直坚信师父肯定是为人所害。可惜寻查多年，半点线索也无。

　　沧江只觉得那把火像是通过他的描述烧到了自己心里，他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哑声问：“这件事情，你是如何得知？”

　　柳惊澜重又睁开眼，缓缓叙述道：“当年师父知道有人要上门寻仇，于是提前写了信让白玉水榭家主玉谦在山脚下等候，将我带走。下山那天我恰好看见一个身着暗红色衣服、腰间还印有一个特殊符号的人上山，于是便偷偷记下。听闻师父死讯后我一直在查那个符号究竟代表什么，后来玉伯父失踪，和洛山城与暗香隐结盟，开始在江湖上兴风作浪，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那日上山之人腰间的符号，代表的是暗香隐。”

　　“玉伯父失踪以及师父之死，全部指向和洛山城与暗香隐，那人既能杀掉师父，想必武功不会低，在暗香隐也绝不是藉藉无名之徒，于是我决心潜进和洛山城一探究竟。后来我在和洛山城逐渐站稳脚跟，在某次和暗香隐的接触中又重新见到了那个人，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此人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穆长易。他从不接一般的暗杀单，只唯白云松之命是从，江湖上有不少高手都死于他手，算是武林公敌。”

　　“穆长易……白云松……”沧江反复地念着两个名字，他拳头握得泛起青筋，语音带着颤立誓道，“有生之年，我必手刃此二人，为师父报仇！”

　　柳惊澜默然，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蓝色的锦囊递给沧江，说：“这是师父当年托我带给你的锦囊，我一直贴身带着未曾打开，今日既与师兄相见，便将锦囊交与师兄。”

　　沧江颤着手接过锦囊打开，只见里面装着两封信。他先将第一封信打开，师父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沧江逐字逐句看下来，眼角不自觉湿润起来。

　　沧江看完第一封信，仔细折好重新放入锦囊，然后取出了第二封信。信的内容不长，沧江很快便看完，他将第二封信交到柳惊澜手上，示意他看。

　　柳惊澜接过，待看完上面所写的内容后神色渐渐愣住。任客侠的第二封信上面写着，他将两套还未来得及传授给这徒弟二人的武学藏在了锦囊里，两种武学皆需要一定的功夫修为方能学习。他担心柳惊澜为了替他报仇而提前修习，便将这个秘密放在了沧江的锦囊袋中，并嘱托柳惊澜先找到沧江。信的最后，他希望师兄弟二人好好生活、行侠仗义，做到问心无愧即可，切勿执着于为他报仇。

　　沧江侧头看向玉九，说：“玉公子，可否借剪刀一用？”

　　这可把玉九难住了，他房中多为书卷文墨之类，平时也不接触针线女工，更没有包扎用的纱带一类，着实没有剪刀一类的工具。柳惊澜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从腰间掏出把匕首扬了扬，说：“用这个也一样。”

　　柳惊澜在玉九和沧江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划开了两个锦囊，只见在中间的夹层果然各藏了一张纸条——留给沧江的是一套内功心法，留给柳惊澜的则是一套刀法。

　　两人握着任客侠留下的秘籍一时无言，心里感慨万千，比起绝世天下的武功，更重要的东西，师父早已教给了他们。

　　沉默了片刻，柳惊澜开口问道：“师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沧江将破烂的锦囊握紧于手心，说：“先回乾坤道复命，至于报仇之事，徐徐图之吧。”顿了顿，他又看向柳惊澜，认真道：“和洛山城多行不义，与本门信仰背离，师弟如有机会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柳惊澜捏着自己那枚锦囊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淡淡应了一声：“好。”

　　沧江看他样子，知道他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只得叹了口气。他将锦囊收好，起身朝玉九行了一礼，说：“这次天幕村之行，多亏玉公子才能顺利完成任务。虽然我不知道公子为何要隐瞒自己的实力，但是我既已答应了你，便不会告知其他人，玉公子大可放心。另外，我师兄弟二人今天能够相见，也全靠玉公子帮忙安排，此番大恩沧江必将铭记于心。”

　　玉九赶忙站起身将他托住，说道：“沧江兄言重了，玉某初涉江湖，路上没少蒙受照拂，宗明和见奕那里也幸亏沧江兄帮忙隐瞒。至于你们师兄弟二人相见之事，更是不必挂怀于心。”玉九指了指一旁的柳惊澜道，“玉某自会记在你师弟身上。”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浅笑，话语间虽然带着些戏谑，却说得直接。沧江想起他二人也是重逢不久，或许还有话说，便作揖告辞。玉九也没多留他，客气地将他送了出去。

　　柳惊澜原本也想一同去送，但又不便露面，只得在玉九房中等候。他将房中大致扫视了一遍，见东西的摆放与八年前几乎一样，卷着竹帘的窗边放着几株绿植，看起来被养得很好。窗台正对着的是一张书案，上面放着笔墨纸砚，以及几册随意摆放的书。柳惊澜在书案前坐下，脑中想到那个人坐在案前规规矩矩抄《礼则》的样子，不禁低笑出声。

　　屋的中间放了张琴案，旁边是一只精致小巧的紫檀香炉，里面数十年如一日的燃着清淡而好闻的檀香，玉九有时无聊，便会在琴案前坐下，随手拨一段琴。

　　柳惊澜的手指沿着琴弦划过，感受着另一双手曾经游走过的痕迹，他一时心血来潮，忽然勾起指节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铮铮的轻响，让人心弦也跟着一颤。

　　“你看起来对这琴很感兴趣，怎么，想试试？”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柳惊澜原本放在琴弦上的手指瞬间缩回，他转过身，只见身后玉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柳惊澜道：“你这么快就送完师兄了？”

　　“送人这种事，流木自会代劳。”玉九走到琴案前坐下，双手抚上琴，抬眼看向柳惊澜道，“要来合奏一曲吗？”

　　柳惊澜躲开他的视线，淡淡道：“我不会。”

　　“可惜了。”玉九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刚刚看你样子，我还以为今日能以琴会友了。”

　　不等柳惊澜回答，玉九便收回目光专心于手边的琴上开始自顾自地弹奏起来。他脸上是淡淡的笑，纤细的手腕从不染尘埃的白色衣袖中露出，白净而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辗转，宛若行云流水，奏出的琴音清远悠扬，余音绵远。

　　他的琴艺比之从前更是精进不少，柳惊澜也忍不住沉醉在琴音之中，直至一曲终了，柳惊澜方才回过神来，缓缓开口道：“你要告诉我的事已经告知，我不便在此久留，若无其他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他说完转身便朝门外走去，正要跨出门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站住。”

　　柳惊澜突然有一种感觉，玉九似乎是生气了。

　　他停下了迈出门口的脚步，依然背对着身后的人，问：“还有事吗？”

　　玉九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在琴案上，道：“双方的合作是要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你我多年未见着实生分了许多，为了彼此以后更好地互相‘利用’，互通有无，我想，我们是不是有必要加深下感情，重建信任呢？”

　　他的话故意说得刻薄又难听，将并肩作战说成互相利用，用冷漠又带刺的字眼回击柳惊澜的疏离与防备。柳惊澜却似乎并不在意，他微微侧过头，问：“比如？”

　　玉九淡淡道：“比如，你现在是不是应该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话？面对面的交流是对合作者起码的尊重。”

　　两人重逢至今，不过短短接触过两三次，柳惊澜却觉得好像被他掐住了软肋。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还是听话地转过了身，迎上了玉九的眼睛。

　　玉九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可以看到人心里去，他从琴案前站起身，走到柳惊澜面前与他相对，说：“近来无事你便住在这里，我们像从前一样同吃同住，好好回忆下昔日的兄弟之情。如今你我分属两个阵营，如若不能做到全然信任对方，恐怕无法面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难关。”

　　他话说得诚恳，提出的要求却让柳惊澜眼皮一跳。仔细想想，虽然之前竹林相认时早已对玉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但是毕竟时隔多年，又是牵涉到他父亲的事，他自然不敢随便交付真心。如今两人既然同在一条船，当然必须给予对方足够的信任，才能根据对方给出的信息，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与决策。

　　再说，也不过就是同住而已，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实在算不了多大的事。

　　柳惊澜思虑了一番，点头接受了。

　　见他没有再表露出抗拒与疏离的样子，玉九的面色有所缓和，他看了看窗外不早的天色，对柳惊澜道：“晚膳一会儿流木会送到院里，你先沐浴，我拿套衣服给你换上，这身衣服我看着实在不喜。”

　　柳惊澜知道他生性喜洁，玉家又向来是着白衣，垂着头不语，当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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