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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水库
再怎么不甘和麻烦,我还是得周一滚回学校上课。作业一点没写,只交了一篇记叙文,洋洋洒洒1200个字。第一节数学我就和何瑞在教室后面罚站。何瑞这家伙是我的战线联盟,很铁的哥们。
何瑞捅捅我:“我找到本好书?你看吗?”
我在数学书里面垫了一本《紫禁城的黄昏》,有些厚,我拿着吃力:“拒绝黄色内容,祸国殃民,快算了。”
何瑞有些丧气。这个年纪对生理上有点好奇也没错,他老想拉我下水,可惜我从不和他瞎掺和。何瑞和我一样高三混日子,打算混个高中文凭然后学挖掘机。我看他每天抄作业交上去,还不如不交,结果都一样,还省力气。
我戳戳他:“瑞子,你认得谁家有三弦儿吗?”没答应人家的,但来了兴趣决定自己学来看看。
“三贤?哪三个?”
“不是。三弦,弦子,弹的那个。”我说的声音有点大,数学老师停下来白了我一眼。
他认识的人多,兴许能知道。
“阿初,琵琶不够你玩了?”“我想练练。你想想,有认识的吗?要人家平时不用的,我借来学习一下。”其实我可以去小剧场空闲的时候借,但人家都有用,想来还是算了。
瑞子低头沉思,我都以为他快要睡着了,瑞子一抬头:“老吴他说过他爷爷练三弦的。”
“那人家用吗?”我说,老吴是文科三班的班长吴佩清,名扬全年级。
“咱们问问不就得了。”
数学课下,何瑞就拉着我去楼上三班找吴佩清,吴佩清是年级里的好学生,面对这种品学兼优的人,我总是有种自卑感,心里犯怵。何瑞倒是神态自若,在门口招招手。吴佩清正趴在桌子上,听见后捂着肚子走向门口,有些脚步发飘,脸色还发白。我一看那个样子,像极了陈亦闹胃疼的模样。于是拍拍瑞子,“噌”的跑回班里开始翻东西,去年冬天我嫌冷就弄了个小暖水袋,不知道还在不在。找了半天,终于还是让我在教室后面柜子里找见了,拿校服擦擦,我又跑到水房去灌开水,差点烧了手,还是摁弦的那只手。
等我跑回来找何瑞的时候,他们大概刚说完。吴佩清还靠在墙上,两只大眼睛无精打采的耷拉着。我把暖水袋递给他,不知道说什么,手足无措的比了个加油。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况且人家正不舒服。况且关心别人,爽到自己就够了,要是在乎道谢那一句,就太功利。
吴佩清也没拒绝,说了声谢谢然后又道:“中午回家我给爷爷打电话。”我装乖的笑笑,道谢就走了。
瑞子拍拍我:“你怎么知道他胃疼?”
“我弟弟闹胃病就这个样子,他胃疼怎么不现在回去?”
“不是,人家住得近,天天晚上回家。”
我羡慕的说:“这么好?”毕竟吴佩清家里不会太没钱。瑞子语重心长的看着我:“人家优秀是优秀在全方面的。咱们?啥也比不了。”
哦。
中午我去宿舍请了假,去附近的书店找三弦自学教程,这东西稀罕不好找,我跑到学校后面两条街以外的大书店才找到一本落满灰的。我没钱也舍不得买,就带了纸和笔去抄入门教程。在书店角落蹲着熬了一中午,也没吃饭、睡觉,等快到下午上课时,已经脚步飘飘、头昏脑涨了。
我沿街边慢慢飘回去,街边的电线杆子上大喇叭播着歌曲,上班的人骑自行车从我身边过去。因为人太多,我绕进条小巷想抄近道,走了没有50米,就看见几个小混混在巷子里抽烟。
这种小混混最好认,染头、穿黑背心还有破破烂烂的皮外套,露出的手腕脖子上有纹身,龙呀虎牙,或者是人名。最好还是别招惹,我低头想快点走过去,路过时他们也只是打量了我一番,继续抽烟。我不动声色的准备转弯,却突然想起来:
阿晋就是被这种小混混打死的。
停下来,往回退两步,侧过点身正好能看到那几个小混混。这么远的距离,我连呼吸都屏住了,慢慢的从胸腔里面往外吐。他们抽完烟,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什么就走了,我看着他们直到走出小巷,才想起来学校后面不止这几个小混混,而且我也快迟到了。
下午不出例外的因为睡觉站到班门外面,手抄的三弦教程差点被撕。何瑞为了陪我故意装困也罚了出来,我问他出来干什么,瑞子推推眼镜说:“是兄弟就要同甘共苦。”
我撇了他一眼:“嗐,谁要你同甘共苦,你知道谁打死阿晋的吗?”
“赵晋?是不对前两天学校后面的那个。”“对,我发小。”
“不知道,谁打死的啊?”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的……”我丧了气,不再说话。何瑞看我低落,开解我说了不少话,不到两分钟,老师“咣”的打开门出来,骂我们不识脸色。
楼道里彻底没了动静,打扫卫生的阿姨在远处拖地,扩音器传来讲英语的声音,是我一直不能学会的内容。我低下头,老师说的没错,我确实不识脸色。出来罚个站比较轻松,我离开除学籍只差一步之遥了。瑞子低声说:“周末去水库玩吗?婉佳去写生。”
“婉佳?”
“就是高二的李婉佳,文艺晚会上弹吉他唱歌的女生。你应该见过她。”
“那她怎么去写生?不是音乐生吗?”
瑞子笑出一口白牙:“爱好音乐的美术生嘛,多才多艺的姑娘。我看她吉他弹得不错,画画也挺好。”
我看他的表情,和陈亦说起苗淼时有些相似,都是有点痴傻,还故作掩饰:“你喜欢人家?”
何瑞正襟巍然:“想什么呢你。我,我这是……欣赏她的才艺。”
没跑了,何瑞喜欢李婉佳。
但刚下课,我就回绝了何瑞去水库的邀请。因为吴佩清来告诉我,他爷爷可以借给我一把三弦,这周末我跟他去爷爷家拿琴。
“你……爷爷不用吗?”
“我爷爷有两把弦子,替下来拿把虽然旧了但可以拿给你玩玩儿。”吴佩清的两只大眼睛眨呀眨,我总觉的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吴佩清眉眼间和秦斯南有点相似。
我立刻道谢,吴佩清又把暖水袋递给我:“谢谢你的暖水袋。”
我说:“经常胃疼吗?”
“偶尔。”吴佩清笑笑,回班里写题去了。我看着还回来的暖水袋,放空水瘪瘪的,心满意足的回去睡觉。
流水账日子过了一周,周日上午我就去吴佩清楼下等他,却没想到吴佩清他爸爸一起下楼开车送我们,我有些局促不安,反倒是吴爸爸总是和我聊天。说吴佩清爷爷在老年乐队弹弦子,前年买了一把好的,不用的那把也是积灰,留给好学的孩子也挺好。物得以用,又一个轮回。
“我爷爷听说你会琵琶,所以想见你。”
我空口“啊”了一声。吴佩清的大眼睛转过来:“文艺晚会呀。”
吴佩清的爷爷家在郊区附近,竟然离水库不远,从车窗往外看,树木飞快的略过,河面泛着晶莹的光,初秋没有枯黄的树木摇曳,秋高气爽。我觉得很漂亮,不停的看。吴佩清从我身后靠过来:“你没来过水库吗?”
“没。”我转过脸,吴佩清和秦斯南有点相似的脸产生一种奇异感。
在爷爷家我一直装着乖,他爷爷听说我会琵琶,问我学了几年,谁教过,又格外高兴的拿出三弦,又教我指法。恰好吴佩清的表姐吴晓泉也在,我一见才觉得吴佩清像表姐,表姐像秦斯南,特别是眼睛,就是从秦斯南哪里复制来的。但还没有秦斯南那种沉稳,不露声色的温和。但贸然估计太轻浮,比来比去又没有可比性。我觉得自己想的又太轻佻,不尊重。
不过吴佩清清秀,吴晓泉灵气,是年少的意气风发。期间,吴晓泉来打声招呼,就在楼下看电视去了。我和吴佩清在楼上听爷爷讲三弦,直到吴佩清他爸爸提议让两个孩子去水库走走,散散心。吴佩清爷爷才放下三弦,拿给我一本三弦入门书。我万般感谢,背着琴盒和吴佩清出门,吴晓泉送我们出门,塞给我两个橘子。
“我小时候经常来水库玩。”吴佩清走在我前面,停下来等我和他并肩走在石子路上。
“有一次掉进河里,让人捞上来的。”他说玩嘿嘿笑了。我怕耽误他时间:“挺危险的。对了,不忙吗?我听说作业挺多的……”
“不忙,有时候也不想学。现在想想,那时候淹死也就算了。”
我抬头看他,吴佩清脸上没表情,冷淡的和唠家常一样。我忘了这样的优秀学生有多大压力:“别呀。”怎么能淹死呢,这样的好学生,又通情达理。况且,有他和秦斯南相似的眉眼,就更不能淹死。爱屋及乌就是我偏好秦斯南,所以也关照吴佩清,吴佩清好可怜,莫名其妙受我思策。
吴佩清看我,大眼睛根两个探照灯似的。我顿时手足无措。“你别太累,”我说,“有些时候没关系,你可别难过。”我又没话了,书看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们在水库附近转了转,我怕高就没到水库边上去。有风吹拂,真的很像吹在心里的那种,人也融化在空气里,耳边只有风。我找了个小台子放下谱子,拿着琴出来看。吴佩清拿了几块石头压在铺子上,认真看我,这是学生身上才能见到的神色,罕见的专注。我按吴佩清爷爷教我的抱起琴,它可真大呀,没有和琵琶一样的弦位,不知道摁哪里。用手一拨,有京剧伴奏的味道。
最后吴佩清送我到公交站,我上了车,从里面和他招手,他忽然像只小熊一样两只手举起来挥动:“谢谢你。”我不明所以,车就开走了。
过几年后,吴佩清考到南开大学去了,他姐姐在厦门读书。我想起水库那天,想来,我是不是无意中让他好过了一点,少了一根稻草的压力,就不至于压死一头骆驼。吴佩清这样的好学生我永远不懂,但我依稀觉得,他和秦斯南有种通性,那种努力不被淹死,在漩涡里挣扎的通性。
我又怎么会想起秦斯南呢?我没答应谁学三弦却着手准备,看到什么总能引起我对他的思考,也许是因为认识他就是很特别的事儿了。这些慢慢思考的日子一个一个能数的出来,从海里舀出水,谁知道哪一杯是最后?
中午回去,陈亦见了巨大的琴盒,那么长,像是装了把机枪在里面,好奇的打开看问我是什么。我告诉他是三弦儿,乐器。陈亦在弦上拨来拨去,过一会儿丧失兴趣就不玩了。我看着三弦平静的摆在床上,陈旧又崭新,觉得很诧异。昨天前,这房间里还没有它,今天它就闯入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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