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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陆章【完】
穿过域门的天屏直奔幽都。
正如千年前那般,幽都依旧是他当年护送巫礼回来时的模样,并无丝毫变化。
路过蒿里,他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深处的忘川。
川上清一色垩灰长袍的摆渡人看得他眼花。
视线稍许收回,不远处一只速度明显快于其他的小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舟上人那头过膝的青丝更是在一众摆渡人中格外显眼。
望着小舟,天屏愣了片刻。
果然是他。
天屏有些意外。
意外他竟能在一众摆渡人里一眼认出对方。
不同于初见时的那身秋波色长袍。
身着垩灰长袍的巫礼单靠修长高挑的身材和显眼的长发便能轻而易举的鹤立鸡群。
但见对方将脚下小舟撑出近乎乘风破浪之势,他不禁猜测。
巫礼是在赶时间赴约?
莫非……是对方曾与自己提起过的那人?
老实说,自星盘处听得消息时,他心里并无太多动摇。
他以为自己下得去手。
却不曾想当他亲眼再次见到对方的身影时,就连垂于衣袖的双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记得当年将将升作天耳的巫礼在与自己谈及那人时,眼里的熠熠生辉。
想到这,天屏决定先往地皇宫一趟。
兴许地皇能有办法救他一命。
*
蒿草甸里的短暂缠绵被毫不留情地打断。
巫礼二人即刻分开,风栾略显慌张地四处张望。
“他不在附近。”巫礼的声音里带上些许难以察觉的颤抖,“此番应是”
“‘他’是?”风栾不解。
巫礼深吸一口气,“我不认识,但他肯定是星官。”
提及此事,风栾缓缓低头,伸手轻轻捉住巫礼的衣角。
“我记得当年你走的时候,便是穿的这身秋波色长袍。现在还穿着,是怕我认不出你来么?”
闻言,巫礼不禁一愣。
倘若他恢复的记忆无假,那他身上这身长袍应当与其他摆渡人一般,皆是垩灰色。
为的便是不让旧识轻易认出他。
为了确认,他低下头。
身上长袍确是与一众摆渡人分毫不差的垩灰长袍,何来秋波色?
风栾为这般说?
不待巫礼细想个中缘由,他感到腰间猛地一紧。
随即整个人被拖离风栾,直至二者间本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变为咫尺天涯。
他的四肢似是被流萤形成的线牢牢捆住。
巫礼认得这个法术。
这是星盘命自己从人皇那偷来的。
如今这般可真是,作茧自缚。
纵使自己被法术束缚,巫礼的目光也依旧在没有离开风栾半分。
似是被突如其来的变动吓到,风栾惊慌失措地在原地四处张望。
“谁?”他大声问道。
见四周无人,风栾奔向巫礼。
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蒿里。
半晌,耳边传来郁郁葱葱的蒿草被另一个毫无怜惜之意的脚步踩倒的声响。
像是只戏弄猎物的猫.
来者闲庭信步,步步逼近。
风栾蹲在巫礼面前,想要拆下束缚住对方的那根莫名其妙的绳子。
怎料他越想解开绳子,那绳子却缠得越紧。
原本还有些松的绳子将巫礼捆得彻底无法动弹。
摩擦之下,长袍的袖子被磨破,绳子也几乎要陷入破口之下的皮肤内。
见状,风栾吓得即刻停手。
“我——”
他将将开口,便被巫礼打断。
“……无事。”
纵使巫礼语气平静,却难以掩盖疼痛带给他的急促呼吸。
风栾急地眼眶又一次通红。
就在风栾伸手想要环住巫礼,试图以此减轻对方疼痛之际。
远处的脚步声终于逼近,停在巫礼身后。
蒿草凭空倒下。
倒下的蒿草残骸之上,逐渐出现一个暗色身影。
风栾不由得睁大眼睛。
不待他与巫礼简述所见,风栾似是被飓风席卷的落叶,瞬间飞了出去。
后背毫无预兆地撞上埋藏于草甸深处的石块。
猛烈地疼痛叫风栾没了再爬起来的气力。
“风栾!”
巫礼焦急地大喊道。
话音落地,巫礼被来人施了噤声术。
他努力地张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像是察觉不到疼痛般,巫礼竭尽全力挣扎起来。
绳子下,四肢的伤口愈发加深。
残破的垩灰布料被源源不断流出的殷红液体浸透。
巫礼咬紧牙关想要起身,却被来人从后方重重地踢了一脚。
脆弱的膝盖猛地磕在混杂了碎石块的土地里。
忽略那股直冲脑际的痛意,此刻的巫礼只想去到不远处的风栾身边。
身后人先他一步,平静而又不带一丝情感地走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风栾。
自巫礼视线边缘出现的,是个身披暗蓝色斗篷的男子。
他看不清对方掩于阴影的面容。
从对方周身的感觉来看,来者定然是星盘一手打造,只忠于他的傀儡。
趁其距风栾还有一段距离之际,巫礼试图起身阻拦对方的脚步。
谁知他才将将直起身子便被来人反手施术,钉在地面上无法动弹。
心底不祥的预感愈发剧烈。
奈何他此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被击飞的风栾躺在地上,疼得蜷作一团,自己却束手无策。
看着来人步步逼近风栾,巫礼慌乱之中默念起法诀。
似是察觉到他的小动作,那人脚步一顿,不屑地轻笑。
“你早已是代罪之身,星盘又岂会留你法力。”
巫礼不信邪地继续念着。
来者只当他是个痴人,不再理会。
抬手凭空画出阵,风栾的胸口处也随法阵的显现而发光。
看着对方身上的图案,巫礼这才意识到。
风栾在之所以能够轮回数百次,还得归功于他身上的锁魄阵。
那本是地皇独有的法术。
却被星盘以有悖三界秩序为由收为己用。
心头的怒火又更上一层,巫礼以口型怒喝,意图让其住手。
虽听不到他的声音,那人却像是读懂了他的唇形。
不悦地回头看了巫礼一眼,冷冰冰地说道:“这是星盘的命令,我只是送他去该去的地方。”
那人手上法阵的消失之际,风栾身上的法阵也随之散去。
他的身形变得有些透明。
直到此刻巫礼才真正看清。
风栾早已只剩最后一魄。
纵使锁魄阵再强,也无法在轮回如此之多的次数后依旧毫无影响。
巫礼终于意识到对方所谓“该去的地方”是何处。
倘若风栾此番再入轮回井,等着他的,便只剩魂飞魄散,三界再无此人了。
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束缚住自己的法术,巫礼眼睁睁看着对方不带怜悯地将奄奄一息的风栾丢入轮回井。
不!
他慌张地张大双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望着轮回井的视线逐渐模糊,并非以往的猩红液体,却是被他自己的泪水所覆盖。
处理完风栾,那人转身朝他走来。
那人居高临下地扫过他,轻轻抬手。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巫礼意识到自己已是在地皇宫内的正殿处。
正殿中央有一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打扮皆与长居幽都的地皇族人一般。
然而正殿上的少女并非他记忆中地皇。
巫礼有些不解。
“……星君大驾,吾实有失远迎。”
似未料到短时间内竟会有两位星君来到此地,少女顿了顿,缓缓说道。
闻声,巫礼愣了片刻。
虽然样貌与记忆中的地皇天差地别,身上也只是灵力而非神力。
可这声音……
地皇的神力竟已衰弱到如此境地了么?
“不必多礼,此番只是替地皇捉个再犯罢了。”
站在他身边那人冷冷地说道,语气中全然没有将地皇放在眼里的意思。
少女看向对方脚边一言不发的巫礼,暗自长叹一声。
“星君的意思是……”她试着与来者周旋。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地皇能按规矩办事。”
依旧是那副毫无情绪的语气,甚至比人皇造得木傀儡还要不通人性。
少女看着地上的巫礼,无可奈何地应道:“吾明白,自是不会违背三界之法。”
似是拿定地皇不敢违抗,那人不再多说。
就手将回去的通道打开,其身形转眼便消失其中。
待通道彻底闭合,少女解了巫礼身上的噤声术,面有愧疚地看着他。
“巫礼,这是何必呢……”
“风栾他……”巫礼哽咽道,他想求地皇帮他一次。
少女无助地闭上双眼,轻轻摇头,“如你所见,如今的吾只能靠神女来维持存世,何来神力将风栾救回来。”
闻言,巫礼将下唇咬得通红。
“以前,是吾错了。”少女微微抬头,看向远处。
“自他踏上那条路之时,熹便再也回不来了。”
大殿内陷入死寂。
许久之后,少女犹豫着说道:“如今……只能委屈你了。”
“我不想忘记他,求您了。”
似是猜到地皇所指之事,巫礼连连摇头。
少女低下头,不作应答。
“巫礼……”
少女低声道:“是吾之失职,没能护好族人。”
话音落地,少女抬手招来数人,将巫礼就着束缚抬往忘川。
与千年前重回此地时一般。
巫礼被再次蒙上双眼,绑在忘川的小舟上,来回往返渡口与轮回井数千次。
只不过此番蒙在他双眼上的布条,却是实实在在地与他融为一体。
布条彻底变为身体的一部份,永世无法摘下。
感受到忘川水催促他说出有关风栾的记忆,他不再顾及形象地大声喊道。
“停下,停舟!”
察觉身下小舟依旧行驶,巫礼愈发慌乱道:“我不想忘了他,求你们了。快停下舟!”
泪水如浪潮奔涌而出,打湿了蒙住双眼的布条,也打湿了身下的木板。
天屏赶回忘川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知道,自己来晚了。
天屏以为自己先去找地皇兴许会给巫礼留下一丝希望,不曾想却是给后者留下无限绝望。
束手无策地站在岸边,天屏在为好友受罚感到忿忿之际,却意识到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瞻前顾后的自己在两任天耳和天门天将的对比之下,简直像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
幽都忘川,上接轮回井,下连藏于蒿里深处的渡口。
渡口处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
数不尽的游魂来到此地,排队等着乘坐小舟,渡川轮回。
终于轮到一个年纪约莫束发的少年人。
他左右环顾四周,只有渡口最边处停有一只还未出发的小舟。
舟上坐着位双眼被素白布条蒙住的摆渡人。
对方缄口不言,宛如石像般,一动不动。
眼看左右无舟,他不作它想,径直朝着那只小舟走去。
刚想抬脚迈上小舟,却被对方瞬间抬起的长篙拦住去路。
少年人不解地看着他。
“不载。”摆渡人冷冷地说道。
摆渡人声音甚是好听,奈何却似昆仑之巅的千年寒冰般不带一丝温度。
少年被他冷淡的语气说得一愣,“可你分明是……”
他想说对方分明是忘川之上的摆渡人,渡人乃其职责,哪有不载的说法。
可眼前人不带一丝温度的神情又瞬间浇灭了少年人的傲气。
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收回悬在半空中的脚。
“为什么不载?”
对方沉默许久。
久到少年觉得自己定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他感到后脊一凉,随即飞速后退。
隐约间,他听得摆渡人从薄唇中轻轻吐出两个字。
“等人。”
*
地界幽都,忘川之上。
渡人的小舟来来往往,乐此不疲。
不同于从前,渡口处多了一只从不载人的小舟。
舟上坐着个发长过膝的摆渡人。
摆渡人的双眼被素白布条蒙住。
长长的布条除了挡住其视线,还肩负着束起一头青丝的职责。
蒙着双眼的摆渡人日复一日地守着渡口。
每当有不长眼的游魂想要往其舟上去,都会被他手中那根长篙拦住。
不信邪者还有被其打断过腿。
若是问其为何不载,摆渡人总会停顿许久。
似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
许久之后,摆渡人总会给出一个固定答案。
他说,他在等人。
等一个与他有二十年之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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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官集》的第一个番外补充算是正式完结了。
接下来会先开预收里轻松向的古百调下心态【。
之后就好好准备开正文系列第二部的《角宿天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