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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光(十二)
江亦帆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丁奉毅。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但他还是因为自己,躺在急诊室里,生死未卜。
他坐在凳子上,手脚冰凉。
丁亦森就在这时冲了进来,一把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一手狠狠朝他面门砸去。
江亦帆躲也不躲,就愣愣地由着他打。
丁亦森的拳头到了他面前,又错开去,砸在了墙上。
拳头与墙壁相击发出一声闷响。
江亦帆没有被打到,却比被打了还心痛。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为什么要带他出去,啊?为什么?”丁亦森揪起他的衣领,剧烈地晃动着他。
他不能忍受,他怎么可能忍受。
上一刻他还在给他善后,下一刻他就从家里出来直接绑架了他爸。
“对不起……哥……”江亦帆眼里蓄满泪水,颤声道。
丁亦森看着他的眼睛,心难以抑制地软了一下。
那是一双多么具有欺骗性的眼睛啊,只要江亦帆眼眶一红,泪汪汪地看着他,丁亦森就觉得不管他说什么,他都会给他办到。
可自己对他这么好,又得到了什么呢?他的欺骗,他的背叛。
“你就那么想要当家主吗?先是丁家,再是江家,你那么虚伪顺从就是为了骗我,达到你的目的么?”
江亦帆的眼泪滑落下来,他一边哭,一边摇着头说:“不是的,哥,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丁亦森把他丢开,看着急诊室的方向,声音沉沉的,似鼓槌敲击着鼓面:“爸要是有什么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江亦帆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头一次,他感觉到他和他之间这么遥远,仿佛隔着天沟地壑。
奇迹并没有发生。
急诊室打开的时候,丁奉毅已经停止了呼吸。
江亦帆像木雕的一样站在诊室外头,看着丁亦森跑进去,隔着门看他喊丁奉毅。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憎恶自己,憎恶自己的不择手段,憎恶自己的六亲不认。
他像个冷血动物,鳞片遍布全身,牙尖沾满毒液,他小心翼翼地把唯一的光亮藏在最柔软的肚腹处,渴盼着能借由他的温度让自己有那么些许人情味。
而他的光,却朝他走来,如同宣判一般对他说了一句话。
“爸死了。”
江亦帆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痛哭出声。
丁亦森没有再理会他。
他也很快就把自己的东西从江亦帆家里搬了出去。
江亦帆站在窗口往下看,丁亦森正把他的物什往车里搬。
他也没多少东西,可江亦帆却觉得,他离开之后,整个屋子都空了下来。
他没有再看,转过身来,看着空荡荡的房子,顺着墙滑落下来。
他瘫坐在地,听见楼下传来隐隐约约的发动机声音,也没有起身。
这些日子以来的甜蜜与温暖,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丁亦森的,也许是七八岁的时候,也许更早。
那时候,他们还是一家四口。
丁奉毅从来不会对他假以辞色,他只会用心教导丁亦森。
丁亦帆一直是郑寒烟带。
“爸爸,这是我做的房子。”丁亦帆一只手背在后头,一只手把手里的木头小房子递到丁奉毅面前。这是他的手工作业。
他小脸紧紧绷着,努力不让自己显得过分期待于夸奖,可他显然还不是很会掩饰情绪,眼里还是漏出一丝小希冀来。
丁奉毅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道:“幼稚。”后来又说:“有心思做这种事情,不如好好地多看点书。”
丁亦帆小手抖了抖,垂下眼睛,抱着小房子飞快地扭头跑了。
他以为丁奉毅只是不苟言笑,却在当他晚上看到他夸奖丁亦森。
丁亦森也做了个小房子,那是他的手工作业。
丁奉毅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夸他做得好。
而那个小房子,比丁亦帆的还要差上许多。
小孩子是最懵懂的,却也是最敏感的。
丁亦帆开始明白,为什么每次他和哥哥做一样的事情,挨骂的永远是他。
他在被子里偷偷哭,丁亦森却走进房间里,偷偷地掀开被子,把糖果塞到了他手里。
丁亦帆眼眶红红,坐将起来,问:“你来干嘛?”
“你没出去吃晚饭,我怕你饿着。”丁亦森老实回答道。
丁亦帆想起就是因为他,自己才不能被爸爸夸奖,一时怒从心起,抓着糖果朝他脸砸去。
“我不要。”
说着又准备钻回被窝里。
丁亦森虽然小,但已经知道要让着他,也不恼,伸出手拦住他,道:“你的小房子呢?”
“丢了。”丁亦帆嘟起嘴。
“为什么要丢?不是做得很好么?”丁亦森一脸不解。
“你真的觉得做得好么?”丁亦帆的脸色缓和了一点,试探性地问他。
“是啊。”丁亦森强调道。
“好。”丁亦帆翻了个身,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把自己的小房子拿了出来,放到丁亦森面前。
丁亦森像看到什么宝贝一样,双手捧起来,喃喃道:“好好看。”
丁亦帆心里很受用,但小脸上还是强装镇定道:“也就那样吧,还没到达我的正常水平。”
丁亦森小心地放下小房子,抱着丁亦帆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弟弟真厉害。”
丁亦帆被亲懵了,脸蛋顿时红成了一片火烧云。
“这可爱。”丁亦森看他心情转好,于是说道:“饿了么?”
丁亦帆摸摸肚子,道:“嗯。”
“我带你去吃东西。”丁亦森便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去厨房。
厨房里有妈妈特地给丁亦帆留的披萨和热牛奶。
丁亦帆就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有他的哥哥陪着,吃下了这一顿饭。
丁家家大业大,不仅要防备着明面上的竞争对手,还得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比如绑架,威胁,等等。
两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得练习搏击,射击等,来增强自己的自卫能力。
下课之后,丁亦帆会由郑寒烟带到身边,教他读书认字。
但丁亦帆总会在郑寒烟放他休息的间隙,偷偷跑到隔壁去,看丁奉毅教丁亦森击剑。
丁奉毅永远不会吝啬于对丁亦森的爱护,他会耐心纠正他的每一次动作,即使丁亦森做错了他也不会呵斥,而是会给他一次次地讲解。
这是丁亦帆从未感受过的,来自父亲的爱护。
他嫉妒丁亦森,嫉妒得发狂。
他暗暗发誓今天晚上绝对不会跟丁亦森睡一张床,他要把他关到门外,让他跟管家的斗牛犬一起睡。
结果到了晚上,在丁亦森带着故事书回来时,他很快就忘记了白天发的誓言,大大方方地让了一半的地方给他,靠在枕头上,听着丁亦森给他逐字逐句地念书上的内容。
这天晚上,丁亦森给他讲了一个渔夫,捡到一个封印了恶魔的瓶子的故事。
管他的呢,丁亦帆想。
爸爸喜欢哥哥,哥哥喜欢自己,那就等于爸爸也喜欢自己了。
然后妈妈也最喜欢自己,所以他丁亦帆是全家最受宠的人。
他这样想着,心情就好多了。
等再长大一些,丁亦帆不知在外头听见了什么,跑回家问丁亦森:“哥哥,你以后会娶老婆吗?”
丁亦森也半大不大的,听完直接回答:“当然会了。”
丁亦帆却不高兴了,嘟起嘴,很不开心地道:“那哥哥会有小孩么?”
“当然。”丁亦森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丁亦帆的眼睛很快地红了,他有时候就这样,情绪一激动,眼泪就出来了。
“那哥哥就不会喜欢我了。”他大哭起来。
丁亦森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给他拿纸巾擦眼泪。
这次丁亦帆的情绪发作得十分剧烈,丁亦森半天都没劝好他。
好说歹说总算让丁亦帆把眼泪给收住,丁亦森也耐心地重复道:“可我还是要娶媳妇的呀,你也要娶媳妇的,只有媳妇才能陪自己一辈子啊。”
“我不要,我不要娶媳妇,哥哥也不要。哥哥有了宝宝就不会喜欢我了。”
丁亦森不理解他的纠结点在哪,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喜欢宝宝就不能喜欢他了。他觉得对宝宝的爱也是爱,对丁亦帆的关爱也是爱,这并不矛盾。
而丁亦帆想的,只是需要来自哥哥的爱而已。同他想要父亲的爱,母亲的爱一样,他得到了郑寒烟的关爱,却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由丁奉毅施予的足够的父爱,而丁亦森于他而言,是可以代替父亲的存在。
他不敢想象失去其中一环的自己会怎样,但他下意识不想看到那一幕的发生。
“哥哥我当你的媳妇好不好,你不要再找别人陪你,好不好?”他央求着,用丁亦森一看就会心软的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他。
丁亦森在他的眼泪攻势下,并没有坚持得了太久。
“可是你是我弟弟诶,你可以当我媳妇的吗?”
“可以的。”丁亦帆信誓旦旦地点头。
于是什么事都不懂的丁亦森,就这么傻兮兮地跟他弟弟结下了口头承诺。即使多年之后,这个承诺早已被他忘记。
却总有人会记得。
有一个哥哥,是非常方便的,有时候还非常酷。
上六年级的时候,丁亦帆因为一直以来成绩十分优异,也懒得花心思跟同学打交道的缘故,无意中招致了其他人的嫉妒。
有个班上一直被他稳稳压着一头的第二名,就特地骗了他,让他在班主任面前出了糗。
其实那只是件并不十分严重的事情,但丁亦帆却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直以来都只有他用自己的聪明才智骗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骗自己了?
而且丁亦帆还是个死要面子的人,让他出糗简直跟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一样严重。
于是已经上了初中的丁亦森放学时,看到的就是候在门外,眼泪汪汪的丁亦帆。
丁亦帆两眼一红,眼泪一掉,把事情添油加醋的给那么一说,第二天丁亦森就气呼呼地带着好几个“兄弟”,把欺负他宝贝弟弟的人给削了一顿。浑然不顾他们几个初中生欺负一个小学生有什么不对。
从那以后,那个被削的见了丁亦帆都得绕道走。
而事后丁奉毅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丁亦森几句,幕后主谋丁亦帆还得到了郑寒烟的嘘寒问暖,她生怕自己的小儿子被人欺负了,来来回回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丁亦帆美滋滋地啃着妈妈做的小甜饼,从此对借刀杀人这一套路十分热衷。
然而所有的美好都并不持久,生活的大半部分都笼罩在阴翳之中。
郑寒烟病逝的那天,是丁亦帆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丁亦森亦然。
太平间里,他们站在郑寒烟旁边,看着这个温婉的女人最后的模样。
丁亦帆低下头与她吻别,眼泪滴落下来,晕散成一片水迹。
丁亦森强忍住泪水,握住了丁亦帆的手。
他知道,郑寒烟的离去,丁亦帆肯定是最不好受的一个。
“别怕,我会照顾你。像妈妈一样。一辈子。”他握紧丁亦帆的手,努力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江亦帆信了。
江亦帆从未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疯子,他一直都是一条毒蛇。
他的牙尖沾满毒液,他的鳞片遍布寒光。
他对他的哥哥有一种疯狂的占有欲,所以他曾无数次在他的约会中从中作梗,让他的恋情就此夭折。直到后来他厌倦这种方式,他才没有再继续。
在离开丁家之后那几年的放纵过后,他终于冷静下来,不再退避。
他引诱着他的哥哥爱上他,如同伊甸园里的蛇引诱夏娃吃下那颗禁果。
看,那是他的光。他把那光源拽到自己所在的深渊之中,让他照亮自己阴暗潮湿的居所,让他温暖自己冰冷无情的内心。
他嫉妒着丁亦森拥有的一切,却又贪恋着他的温暖,他爱上他,如同饮鸩止渴。
可那光芒却终于察觉了他内心的黑暗,狠狠地将他推了开来。
他不会甘愿回到那片黑暗里的,即使那光要离开,他也会竭尽全力阻拦他。
江亦帆将手枪插在腰间,穿好夹克拉上拉链。
他带上了他所有的子弹和枪支。
既然是丁奉毅的死亡导致了这一切,他便让害他的人承担应有的代价。
江亦帆戴上黑色鸭舌帽,打开门走了出去。
哥哥,希望你能原谅我,我愿意为此做出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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