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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痒
1、
牧琛是周围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欠儿。
可能因为毛头小子精力旺盛的缘故,他的手老是闲,总忍不住摸点什么东西。今天若把刘科长家挂的腊肉挪了个地,明天王厨子家的菜板就绝对得跟着遭殃。
上周周六,他闲着没事又在大院里面逛,眼角一瞥,角落里那素来嘎嘎叫唤的鹅也不动了,僵着脖子两眼一翻就开始装死。可牧琛这孩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袖子一挽,那窝就从鹅的屁股底下跑到了它头上,以至于那鹅好长时间都吃不下饭,见人便声泪俱下的控诉牧琛的暴力行径。
整个大院被牧琛弄得鸡飞狗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可牧父是上头的经理,牧母又在外地做生意,大院住户们虽然有怨气,但也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只好不断安慰自己和小孩犯不上置气,现在所受的委屈权当是磨练自己,修身养性。
连大院里脾气最好的刘科长都买了个沙包袋挂在客厅,没事就挥上两拳,对外宣称强身健体。
大院一百二十四家,说起被牧琛迫害的经历,那绝对能出一本厚度媲美于英汉字典的书。一本不够,兴许还得出《牛津英汉字典续集》。
整个大院怨声载道,偏偏有这第一百二十五家例外。不知道是因为刚搬过来还是因为那家有个与牧琛年龄相仿的小子,总之,没有人见过牧琛去这家捣乱。
有人说,这家的男主人也是经理,牧琛不敢。有人说,这家的那小子更厉害,学散打的,牧琛打不过他。
很显然,前者是无稽之谈。在小孩子的眼里哪有什么职位的不同?特别是牧琛这种虎头虎脑的小孩心思更为单纯,他甚至不知道他爸爸的经理头衔有什么用。
至于后者,那更是不可能。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学过散打,至少我记忆里没有。
不过,不管何种原因,牧琛总之是与我相安无事了好久。我们的交情仅限于出门见到后会知道“哦,原来这人住在我家对面”而已。
2、
整个大院都被欺负了一遍,唯独我幸免于难。大院里的孩子都不太满意。
他们怂恿牧琛,中考之前,要是能把我弄生气了,就认牧琛为孩子王。
没有哪个毛头小子能够经得起这种诱惑。
牧琛对孩子王这个称号有一种奇异的执念。他为了当上孩子王,暑假第一天就敲响了我家的门。
我从今天开始就要惹你生气了,你小心点。他说。
他还是挺有礼貌的,在干大事之前懂得要先礼后兵。
那天,我还在房间里面看本年第18期的《读者》。关于爱情与友情的文章,我读了三遍。每一个字节都像是泰雷加的音符,既嘈杂又优雅。
3、
牧琛随便向老师找了个理由,和我成为了同桌。
在学校,牧琛是让所有老师都头疼的孩子。他自由自在,没有什么规矩能够束缚住他,成绩也好,让老师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始批评。
因为捣乱,他一直坐在讲台旁边,和各个任课老师成为最要好的同桌。
直到我来到了班级,这一切才有所改变。
他抱着他脏兮兮的书包走到我的座位旁,野蛮又霸道地坐到了我还没坐下的位置上。
喏,你坐到窗户边上去。他把我的书包拎起,塞进了旁边的抽屉。
事实上,我挺喜欢窗边的座位。想开窗的时候能开窗,侧过头就能看见窗沿上的明媚阳光。
但是看到他略有些神气的脸,我不想让他心想事成。
我问他,为什么偏要和我坐。
他昂起头。他说,没有为什么,老师安排的。
他在说谎。我听见了他和老师的对话。他向老师保证,只要和我坐在一起,以后就绝对不扰乱课堂纪律。
老师对此表示很惊喜,觉得牧琛终于听话了。可只有我知道,他这是为了他的称霸事业。
毕竟枭雄在成就一番大事时都需要蛰伏。
4、
牧琛的计划实施得很快。第一节课下课后,我发现我的笔盒不见了。
我的水笔,我的尺子,我的绝大多数的学习工具都在里面。
上课的时候,它明明就好好的躺在桌面上才对。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牧琛,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我问他。
他嬉皮笑脸地看着我。容泽,你生气了。
没有。我说。
事实上,我没有说谎。我的文具已经使用好久了,之前父母和我说,只要期中考试能够考到高分就给我换一套文具。
不过,因为转学的缘故,我没能知道自己的分数,更换文具的计划也就此搁浅。
若是牧琛真把我的文具扔掉了,那我就有理由换一副崭新的。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我和他说,有本事你就永远不要把我的文具还给我。
他欣然答应。
晚上,我找爸妈索要了新的文具,但在叙述之中,我隐去了这件事情最重要的凶手,只轻描淡写,说我的文具不见了。
他们想了想,或许是觉得旧笔盒确实使用太久,便准备到房间拿钱给我。
结果钱还没有到手,门就被人敲响。打开门,是我的笔盒孤零零地躺在门口。
母亲问我,我的笔盒为什么会在家门口。
我说,可能是有人捡到了它。
5、
牧琛的良心发现并不足以我对他感恩戴德,还有一点点的失落。说好的永远不要还给我,这雄心抱负居然连一个晚上都没有撑过去。
要是放在古代,指定也就是逃兵或者叛徒之类的人物。好不容易打探进了敌人内部,结果敌人还没有给他上绑就嚷嚷着要投降。
可耻。
我这么想着,把破旧笔盒拉的哗哗作响,试图能够牧琛自己对于他这种行为的不耻。
牧琛好像是故意的,一直躲着我的目光。
下课时,我在门口拦住了他。他急着要去上厕所,我没让。
我和他说,这笔盒一定得再拿走一次,这一次,得把它扔的远远的,不能再让我看见。
牧琛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反正掠过正趴在栏杆上看金鱼的同学们跑了。
6、
牧琛最后还是没有答应我的要求。我的笔盒一直好好的躺在我的柜筒最深处,扔不掉,忘不了。
不过,我还是达到了我的目的。教学进度的不同,让学校有一次迟来的期中考试。这次考试,我考得很好,顺理成章的拿到了父亲的奖励。
我把笔盒拿到牧琛的面前晃。看到了吧,不用你帮忙我也能达成我自己的目的。
看表情,牧琛不太服气。他说,这个孩子王他当定了。
7、
大院组织去团建。在无聊乏味的公园里转过一圈又一圈后,我悄悄来到了湖边。牧琛也在。
我差点没有认出牧琛。他第一次穿的这么干净,红色卫衣和牛仔裤撑起了他的小小身躯。
牧琛先看到了我。他招手喊我,容泽,快来。
我没有多想,走到了他的身边。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我这里好不好玩。
很一般,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般的公园。我如实回答他,要是有别的去处我才不会来这。
他好像在思考,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我没有读别人心思的能力,也没有读别人心思的雅致。我往湖面看。
湖面上有鸭子,一只两只三只,洁白的灰暗的,排成一排往对面游。
湖面下有鱼,数量不多体积不小,一条两条三条,清一色的灰。
湖对面,有好几个乱跑的小朋友。他们是最多的,比鸭比鱼比两岸的树都要多。
我也数,从左往右数,一个两个三个,但没数完。
不是不想数了,而是不能数了。我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背后推我,推背感比二十四缸的法拉利还要强烈。
我被推了下去,噗通一声跌到了浅浅的滩上。现在是初秋,天气微微有点凉,衣服湿了一大片,还呛了水。
我被摔懵了,随后,被一个小小的力量拉上了湖。牧琛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拽上了草地。
他抱着我哭,不知道在哭什么,该哭的人应该是我。
8、
牧琛把他的红色卫衣脱给了我。他里面还有一件单薄的短袖。
在回去找大部队的时候,路上有一家饮品店。我走了进去,和老板说,要一杯橙汁。
喝什么橙汁,真男人都喝酒。牧琛不屑。
他点了一杯加冰块的百威。老板没给他,给了他一杯牛奶。喝牛奶时,牧琛一直闷闷不乐。
你到底为什么不高兴,落水的明明是我。我说他。
他嗯了一声,很小声。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把我推下去我都没说你,你倒是委屈起来了。
我这么说他,他更委屈了。
容泽,我不当孩子王了。他对我说。
我拍了他一巴掌。
你不当孩子王,那我今天不就白落水了吗?
他恍然大悟。
9、
我们这边中考要考两项,除了必须考的一千米之外,还要多加一项自选的项目。因为篮球好过,几乎全班都选了篮球。
篮球场在教学楼的后面,离班级有点远,已经有离得近的学生占了。我抱着球看着他们,牧琛抱着球看着我。
没有占到场地吗?牧琛问我。我说是,班级太远了,数学老师又老爱拖堂,纵使第一时间跑过来,也总是会慢人一步。
我们和他们一起打吧。牧琛对我说。
其他人没同意,他们说,我俩都这么高,不公平。
那就转球分组,这样最公平。牧琛答。
我们转球分组,牧琛和我不是一个组,其他人也很开心。
有一个认识牧琛的小伙子朝他挤眉弄眼。牧琛,你的孩子王当上了吗。
牧琛愣了愣,随即对我说,他要死守我了。
尔后三十分钟,他确实是死死地守住了我。
不,用守这个字不太恰当。他紧紧贴着我,如果规则允许,他甚至会抱住我。
我哪也不能去,挣也挣不开。他就像是一块牛皮膏药,我投篮他就盖,我传球他就拦。除了盯着我,他什么也不干。
你就不能找点别的事情干吗!我吼他。
他却一脸无辜。
你生气了吗?他问。
没有!我喊。
10、
中考那天,我回家时看见牧琛坐在亭子里,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我走过去,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他神神秘秘地朝我比了个手势,示意我跟着他走。
牧琛带我走到了大院后面的停车场,叫我看他。
于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踢了一脚那个红色的电瓶车。
电瓶车嘟嘟嘟的叫。
电瓶车的主人是一个长相凶悍的男人。他听见身后的动静,便回头质问我为什么要踢他车。
我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我踢得,这明明就是……
一转头,牧琛早已跑没影了。
所以说,干什么踢我车。男人问我。我支支吾吾接不上话。
然后,袖子好像被什么扯了一把,整个人也就跟着跑了出去。跑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拉着我的是牧琛。
我们在前面跑,那男人在后面追。一直拐进一个小巷,牧琛才停下。
他带着我躲到了一个箱子后面。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得我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你到底为什么要陷害我?我不满,问他。
他露出了欠欠的笑容。你生气了。他说。
没有。我答。
他的脸上展现了一点失落。我知道,这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了。明天中考就结束了,他就当不了他的孩子王了。
当不了就不要当了。我气他。
不。他回答的坚决,我知道怎么样让你生气。
怎么样?
他没说话,像是在犹豫些大事。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
这样。
他猛地用凉薄的唇轻轻点了一下我的下唇。
这下你总该生气了吧。他扬起狡黠的笑容。
不,没有。我说,除非你多亲我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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