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暖生香草木荣

作者:安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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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民


      公主府的修缮已经让户部焦头烂额,谁知道一转头,京中就接到宿州急报:

      入秋以来宿州多地急发暴雨,泡毁了庄稼,导致好不容易熬过了雪灾,辛苦劳作大半年的老百姓眼看着又要饿肚子。

      也不知是一时饿昏了头还是积怨已久,有个小县城的灾民竟然直接打死县令,哄抢粮仓,如今都快占山为王了!

      钱有财一听宿州就脑仁儿疼,先前的二十万两赈灾银子凑得有多艰难他可忘不了。

      圣上大怒,当庭就把宿州一众官员大骂一通,又骂宿州守将朱才庸:“朕让他领兵是做什么?宿州是那么好守的?还不等外人来打,自己人就先乱了阵脚!真是废物!”

      端王咬牙听着,这位可是他表舅,但此时就算想说句好话也不是时候。宁王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父皇息怒,朱将军也是爱民如子,不忍伤害百姓。想来大家也是饿极了,这才乱了规矩,并不是真的要反。”

      圣上一本奏折砸在宁王身上,这些年这个儿子真发越发看不顺眼了:“民告官都是反,这些人干了什么?打杀县官,哄抢粮仓,这不是占山为王的土匪是什么?这是什么民,这是刁民!他不杀养着干什么?等着朕赏他不成!”

      昭明殿里群臣缩着脑袋当乌龟,圣上越看越气,一甩袖子直接退朝了。没一会儿,又有几位大人就被宣进御书房,一个个哆哆嗦嗦进去再哆哆嗦嗦出来,圣上的火气还没发完,这几日连对着德妃都没个好脸。

      隔了几日旨意终于下来了,点了位尚书令,几位御史和武将,封钦差往宿州体察民情,镇压民乱。

      户部尚书钱有财这次不哭了,宁王带头捐了十万两白银赈灾,端王跟着捐了五万两,各位皇室宗亲们也不敢藏私。这个一万那个五千,不过十来日,户部进账了五十万两白银。

      钱有财睡觉都能笑醒,圣上想起还没正式过门的女婿,点了这位陶公子同镇西侯薛勇一起,押着银两追上大部队。

      杨晧把这旨意在脑子里转了几转,觉得真是有意思。

      要不是薛肃伤了腿,这一次说不定就是上阵父子兵了,也不知薛勇成天看着这位准驸马,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如今公主的婚期还有两个月,也不知陶公子来不来得及走完这一个来回。

      今年平静了一年,闽南的军报时有传来,但也没有去年那么夸张,杨晧一方面放心了,一方面又感叹,估计人都在去年被杀完了……

      贾先生后来再没传回来过什么有用的消息,时日久了,这事悬在杨晧心头,也成了无头公案。

      一如那天薛肃坠车的事故,最后也没查出来什么,斩了两个养马的小厮交差。

      宁王一直觉得此事蹊跷,倒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褚从云当时的小动作。而杨晧却是当真以为薛肃的事故是宁王一力促成,第一次觉得这位温良君子有了几分血性。

      如此也算勉强给了薛肃点儿教训,至少他日后不能再上阵领兵,滥杀无辜了。

      私下里,杨晧也对谢柏说起此事。谢柏这才知道杨晧从未放弃为那些亡魂伸冤,甚至想到了要从镇西侯在军中的履历入手查起,这一下还不知道要在朝堂上掀起多大的血雨腥风。

      杨晧说得痛快,没注意到谢柏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中秋刚过,镇西侯和准驸马就回来了,赈灾银子交给宿州守军接管,他们留在那里自然也没什么大用。

      顺便带回钦差大人的邸报,民乱已平,带头的几人在菜市口斩首示众,从者数百借充作边关苦力。余下的赈灾事宜就要交给当地官员慢慢办了,钦差也不过是起个监管作用罢了。

      端王讨巧卖乖了几日,圣上的脾气也消了,如此直到公主大婚。从宫中到公主府,十里红妆,盛况空前。宫里上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家,后宫嫔妃,皇室宗亲,嫁妆一抬接一抬。

      阿玉和杜荣跟着杨晧出来凑热闹,满了七岁的小姑娘打扮得比从前成熟了些。

      杜荣如今比她高出一个头,五官如他母亲一般秀气,又带着男孩子的硬朗,再大些一定也是位翩翩少年郎。

      抄了两年佛经,杜荣身上再无戾气,目光纯净温和,杨晧看着这一双小儿女,深感欣慰。

      阿玉指着大红绸缎扎着抬在队伍最前面的玉如意,凑近杜荣小声道:“这么大个儿的玉如意,一定能保佑公主长长久久的平安如意吧?”说完又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满面红光的陶驸马:“嫁给这样俊俏的郎君,当公主可真好。”

      杜荣一边在推推搡搡的人群中护着小丫头一边道:“平安如意还不都是自己过日子?公主前十几年困在宫墙里,下半辈子困在公主府里,想见自己的阿爹阿娘还要提前通传,宫门落锁之前就要回自己家。一点儿都不自在,这有什么好的?”

      阿玉似懂非懂:“可她有这么大的屋子住,有这么多珍宝美玉,听说公主府里还养了各种小动物,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有什么?”杜荣满不在乎,“再多的荣华富贵,若无人分享想必也孤单得很。”

      “胡说,公主明明有驸马!”

      “你也不想想,公主和驸马才见过几次?我看同陌生人也差不多,两个陌生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我想想都瘆得慌。”

      杨晧听着两个孩子童言无忌,忍不住笑起来。奇珍异宝,富贵连城,换不来一世良人。

      天气慢慢冷了起来,杨晧这几日在各城门例行巡查,却发现今年进京的流民比往年都多。

      离国疆域辽阔,每年总有些地方大灾小难的,一年到头自然多少会有些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入京的流民,每年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毕竟在这种遍地都是贵人的地方,人家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都够他们吃一个月了。

      不过今年这些人仿佛特别多些,小雪刚过,城墙根就蹲了一溜子。

      杨晧走上前与他们攀谈,大概都是被官兵们打怕了,见着他们这些穿官服的就要跑。

      杨晧有耐心,第二日换了私服又来了。这一次就被他问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这些流民,十有八九都是从宿州来的。

      杨晧不解:“听说有钦差去了宿州赈灾,怎么你们还没法子过冬吗?”

      有个抱着孩子的大娘一听就哭起来:“那些官老爷,哪里是去赈灾的,根本就是去抓人的,凡是有不满的,一律抓进大牢里,我们村子里抓了十几个。我家那口子因为跟着村长去求官府放人,结果人没放出来,反而连自己也搭了进去,没几天就被拉去边关服役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边上一个老汉咳了两声,干瘪的身子在寒风中直抖,一开口像是破了洞的风箱:“十里八乡都是如此,去年雪灾压死了不少人,今年种地的人少了,地里的庄稼又叫暴雨泡坏了,官府不放粮,更别说银子了。何况就算有了银子,我们上哪儿买粮食?要不是过不下去,谁愿意跑这儿来?”

      杨晧默然,老人都讲究落叶归根,这位老伯走了这么远的路,背井离乡,恐怕此生都回不去了。

      杨晧一个人做不了什么,这种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也还是宁王。只不过想到先前褚从云的话,杨晧留了个心眼儿,嘱咐几个衙役私下里注意着端王府。

      没几日,杨晧得到消息,有几个衣着富贵的外乡人,这两天进了端王府,衙役们又打听了几日,才弄清,这几人居然也是从宿州来的。

      杨晧便觉得此事不太对,想找宁王商议,又怕此时万一又是端王下得套可怎么好。

      褚从云他联系不上,只能私下里跟谢柏发发牢骚,谢柏提议:“若是与几位御史商议,到时候一起上折子请示这些流民该如何处理?”

      杨晧叹口气:“这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京中治安不出事,倒也用不着圣上出面,我只是很怀疑去了宿州的钦差尸位素餐,监守自盗。”

      谢柏拍拍他:“你可真是闲操心,你是京兆尹,宿州千里之遥,又干你何事?”

      “同朝为官,若我明知同僚有失却不出言,那不也是渎职?“

      “那是御史们该操心的事情。”

      “大冷天的,我看各位大人的嘴都冻上了,这几天连个歌功颂德的都没有。”杨晧嘲讽地笑笑,“又怎么能指望他们真的关心,京城多了几个流民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你都说了是小事,”谢柏摊摊手,“便先耐心等等,真出了什么事再说也不迟。”

      杨晧本想说凡事总要防患于未然,又觉得谢柏一定要说他杞人忧天,便也不再提了。

      杨晧对这事耿耿于怀,犹豫着要不要向宁王提,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动作,端王就先找上了宁王哭诉:“皇兄啊,这次可只有你能救救弟弟我了!”

      “二弟这是怎么了?”宁王大吃一惊,虽然端王在圣上面前,时常就是个讨巧卖乖的,可在他面前如此,那还是小时候的事情。

      端王来的时候都快宵禁了,宁王拉着这个一起长大的弟弟,秉烛夜谈,这才总算弄清楚了:宿州总兵,也就是端王的表舅,在宿州镇压民乱不利,底下也有那些阳奉阴违的小人。

      等发现的时候,作乱的人杀是杀了,可底下跑了不少人,还有些老百姓见了官兵以为是来抓人的,也跑了,宿州境内几乎十室九空。

      年初雪灾冻死的,今年饿死的,病死的,民乱被杀的,再加上过不下去跑了的。

      这事儿要是捅到圣上面前,那不要说宿州上下官员,便是一种裙带关系,上至端王德妃,恐怕都要跟着挨罚。

      端王此来,就是想求宁王帮着遮掩,如今京城涌入不少宿州流民,只要他们不乱起来,那这事儿也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那可就是把天捅了个窟窿,不知道要砸死多少人。

      宁王很有些为难,按说这事儿,怪不到端王头上,更与宫里的德妃娘娘没什么干系。

      可之前宿州民乱的时候,父皇就已经大怒,这件事要是真的闹大了,恐怕端王确实要挨罚。

      更何况,宿州总兵朱将军在这里头究竟有几分责任,宁王不好只听端王一面之词。

      端王见他犹豫,又哭哭啼啼说这几年住在宫外,与皇兄的关系也疏远了,这种事宁王不想插手也是自然。

      这下宁王也不好再拒绝,只好应下他出面安抚这些流民。无论如何苦的都是百姓,就算要秋后算账,也该先把他们安顿好。

      端王得了准话,又高高兴兴跟宁王把酒言欢,第二日兄弟二人一路上朝,真是惊掉了一片下巴。

      连小太子都有些不解:“二位皇兄今日怎么一同来的?”

      在朝堂上装了一年小透明的惠王也来插话:“想来二位皇兄昨日定是一处玩乐去了,怎么也不叫上弟弟一起?”

      宁王无奈地哄两个小孩子:“我们不过是聊了些国事,说得晚了,老二就在我府上歇下了,这才一同来上朝。”

      早朝端王一直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宁王,当然这应该只是宁王的错觉。最后宁王憋不住,出列提起今年冬天想在城外搭些善堂,为流民施粥。

      圣上盯着他打量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宁王善心可嘉。”

      宁王根本没当这是什么大事,心里还在计划着等来年开春了,要好好建议父皇争端一下宿州官场,该贬的贬,该罚的罚,这样才能让这些流民真正有家可归。

      冬至这天,朝廷休沐,端王进宫请安,见圣上正与小太子说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便顺势提了一句宁王的善堂。

      “皇兄这几日下了朝就去城外亲自给百姓施粥,当真是风雪无阻。儿臣好生佩服,今日冬至,听说皇兄还说动了几位宗亲,皇嫂带着几位官夫人一同准备了许多饺子,今天也一起送去了善堂。”端王脸上满是佩服。

      小太子听得心生向往:“父皇,儿臣能出宫去看看吗?”

      圣上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了,听了这话倒也没拒绝,反而交代李宝禄去安排,带着小太子和端王一同微服出城了。

      一行人走到城外,果然见几个帐篷贴着墙根儿,顶上热气升腾,外面还排着长长的队伍。

      几人离得比较远,有几个妇人抱着孩子,见他们不像是官兵,也不怎么怕了,走到旁边,抱着碗吃起来。圣上看了看,给李宝禄使了个眼色。李宝禄便走过去,温和地问她们:“几位大妹子,这吃的是哪儿来的?”

      几个妇人互相看了看,年纪最大的那个开口答道:“大人可看见城墙根儿那几个篷子?那是宁王在给大家煮饺子呢。这大冷的天,我看他也冻得够呛,难得这世上还有宁王这样的好官。”

      另外一个年轻的接话:“是啊是啊,我们家那儿,今年先是雪灾又是暴雨,老天爷不赏饭,官府的人也不管我们的死活。幸好来了京城遇到了宁王这样的大善人,要不然等不到过年,恐怕我儿子不是冻死也是饿死了。”她说着抱紧了怀里瘦精精的孩子。

      圣上在一边听着,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小太子仿佛完全没察觉到,一脸羡慕,小声问圣上:“父皇出宫前教儿臣‘水能载舟’,是教儿臣以民为本,那可是如宁王兄这般?爱民如子?”

      圣上不答话,小太子接着念叨:“儿臣以后一定多多向宁王兄请教。”

      圣上冷“哼”一声:“玠儿记岔了,父皇说的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要你不要忘了王室的威仪,莫要与这些市井小民太过亲近,让他们以为你是有求必应,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小太子一愣,显然没听懂,又觉得这话好像跟先前听得不太一样,低头琢磨着不答话。

      圣上指了指在各个帐篷之间穿梭的人问:“那人是谁?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端王瞧了一眼:“父皇,那是京兆尹,杨晧。”

      圣上便想到去年那封开海禁的折子来:“他倒是听宁王的话,衙门这么清闲?”

      端王抿了抿唇,话里有话:“杨大人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想必心中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所以才在此帮着维持秩序。”那么衙门里的那些事,自然就是轻的了。

      圣上憋了一肚子火回宫了,当日杨晧就接到一道口谕,说他公职期间不务正业,疏忽懈怠,罚俸三月以观后效。

      杨晧一头雾水,最后也只能叹一句伴君如伴虎,就把这事丢到了脑后,总之他本本分分做事不就得了?

      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风声传了出去,聚来京城的流民越来越多,除夕前一日,杨晧去城门口一看,整个人傻在那儿,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粗略算了一下,至少有五六千人。

      宁王还亲自与静明寺打了招呼,安排了老人和孩童住去寺里。

      粥篷门口的队伍长了几倍,从早到晚都有人来领粥。杨晧皱了皱眉头,找到忙的满头大汗的宁王:“殿下,这几日怎地来了这么多人?”

      “啊?人多吗?”宁王看了看,有些不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有多少人了,好像是多了些。

      “再多也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过年呀。”宁王擦擦汗,“做事总要有始有终,总不能如今人多了本王就不做这事了。”

      杨晧哽了一下,到嘴边的劝诫便说不出口了,索性帮着宁王忙活了一阵。

      渐渐地,杨晧发觉有些不对劲儿,几天前,这些百姓眼里还是满是感激,见了宁王还会有些激动又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大婶儿还会劝宁王歇一歇,别累坏了身子。

      可如今,这些百姓眼里有的带着疑惑,有的人确实全然厌恶,端了碗就走,连最基本的恭敬也无。

      杨晧打发了几个衙役,混到人群里去听听大家都在说什么,几人回来也是一头雾水,流民们个个只是眼神交流,见了他们也是主动避开。

      杨晧想了想,走到僻静处问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婶子,这几日可还好?”

      杨晧穿着朴素,长得也温和俊俏,这妇人便也没有很反感:“多谢大人关心,大家都还好。”

      “那可有听说什么闲话?”杨晧又问,“比如和宁王有关的?”

      妇人犹豫了一下,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便小声告诉杨晧:“这几日多了些从闽南那边来的人,听说他们那边这两年朝廷天天练兵,在那边儿当兵都比种庄稼过的好。”

      杨晧抓着这话里的漏洞:“既然过得好,为何还要来京城?”

      妇人叹口气:“海盗杀得那么凶,海上又凶险,大概也不是人人都愿意从军的吧。”说完又问,“大人,宁王是不是真的要花钱在闽南造什么海衙门?”

      杨晧便想到开海禁的事,笑着点点头:“那叫市舶司,是专门管番商还有我们自己的商人出海跑货的。”

      谁知妇人听了这话,脸色却变了,任杨晧怎么问也不再多说一个字,反而抱着孩子往别处走。杨晧弄不明白,想着回去找宁王商量,谁知走近却见粥篷里有些乱糟糟的。

      杨晧挤进去,煮粥的大锅翻倒在地,几个护卫把宁王护在身后,帮厨的几位大婶躲在一角,一个庄稼汉踩着一地的汤水碎瓷,指着宁王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假仁假义,别在这装得跟活菩萨似的,我们可吃不起您这种贵人煮的粥!”

      “等等!”杨晧喝了一声走上前,问那领头的汉子,“这位大哥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冷笑一声:“呵,这是又来一个当官的?挂不得人说官官相护呢,我看你们都是,都是……”他似是想不起来要用什么词憋了半天,“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杨晧根本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有话好好说就是,你一味骂人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误会不如说清楚,宁王殿下在这里风雪无阻亲力亲为两个多月了,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你凭什么说殿下是假仁假义?”

      那人吐了一口痰:“我呸,若不是他要把银子花在专供你们这些贵人出海游玩的什么衙门上头,我们宿州会等不来赈灾银子?”那人狠狠瞪着宁王,“去年冬天一东的大雪,压倒了宿州多少屋子?冻死饿死了多少人,你们这些京城里当官的可知道?”

      杨晧僵了一下。

      又听那人接着道:“官府不管我们,等到开春了才有人上门给各家各户发粮。人都吃不饱,哪里有力气下地?本想着等到秋收了,今年不用再饿肚子了,可谁知老天爷不给人留活路,连着下了一个月的暴雨,庄稼都给泡烂了,眼瞧着今年没了收成,你们这些当官的竟然还有脸上门收税?”

      后面有人喊:“这是官逼民反!”

      “要不是你们要修那什么海衙门,把银子都花光了,我儿子也不会饿死!“一个妇人冲上来,抱着一碗也不知是泥还是什么的东西就往杨晧身上倒。

      这一下有人带头,后面更多的人冲过来,有的打,有的砸,有的哭,有的骂。乱哄哄一团糟,杨晧只觉得慌乱中额角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杨晧醒来的时候,人是躺在稻草上的。四周一片昏暗,他捂着脑袋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牢房里。

      月光从头顶上的小隔窗照进来,一室惨淡。

      杨晧叹了口气,靠在冷硬的墙上。或许是他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对面的人。

      “耀明醒了?”

      杨晧听出来这是宁王的声音,吓了一跳:“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他被下狱还勉强说得通,京城治安管理不善,保护宁王不利,可宁王也在这里,这显然不合理。

      宁王似乎是苦笑了一下,黑暗中,杨晧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耀明以为这里是哪里?京兆衙门还是刑部?这里是大理寺。”

      杨晧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差别,就听宁王继续解释:“城外的流民如今民怨沸腾,直言我等是欺世盗名之辈,跪在宫门外要请圣上裁决。”

      “他们说是本王不分轻重缓急,掏空了国库,这才导致宿州百姓几乎是活活在家等死。甚至提起了去年闽南的军功一事,还有人当众指证,就是你当年招降的那个海盗头子,带着官兵见人就杀。”

      “连镇西侯世子都出来作证,说他们每一次出海,海图,海盗的位置,都是那个海盗头子提供的。还说那个海盗头子特意提醒过他们,说贼人善于伪装,让他们不要以为看到的是良民,其实都是十恶不赦的海盗。”

      “这还真是贼喊捉贼!”杨晧怒了,站起来摇摇晃晃靠近牢门。

      宁王语调不变:“可二弟,他不知何时命人捉了那海盗头子来,他的几个手下当庭供认不讳,说他们是受本王指使才如此作为,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朝廷见了军报,以为海盗已除,好尽快开海禁。”

      杨晧尚且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宁王狠狠一头撞在牢门上:“本王让他们杀海盗,开海禁;为他们捐银筹款,为他们立粥篷,让他们在京城有一片容身之所!难道本王,得到的就是这个下场吗?”

      杨晧沉默,他此时确实无话可说了。

      良久,又听宁王轻叹一声:“我不该不信丛云。”

      “褚先生?”杨晧其实还没太明白他昏过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那日二弟来见我,从云就曾说过让我不要轻信二弟的话。若要做什么决定,也一定要等跟他商议之后。”宁王的语气带着深深懊悔,“若是本王提出设篷施粥之前,曾与从云商量过,或许如今……”

      他一时哽咽,又哑着嗓子,“这几日从云本来是要陪我一起来的,可他身子本来就不好,我怕他受寒就没让他跟着。从云也拦着不让我去的,若我今日不曾去施粥,或许如今还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宁王连‘本王’都不说了,也不知是心绪太乱还是别的。

      杨晧有些底气不足地劝他:“殿下莫要太过悲观,既然是在大理寺,想必圣上是要三司会审的,那说不定还有转机。更何况,圣上也是明白您的,断不会任由他们如此污蔑。”

      宁王听了这话冷笑两声:“他?他恐怕对我如今的下场,最是乐见其成。”

      杨晧打了个哆嗦,这儿实在有些冷。

      宁王自言自语:“从云劝过我无数次,要我提防二弟,要我不要顶撞父皇,不要在人前不管不顾地畅所欲言。可我总觉得是因为他的出身,让他防人之心太重。可没想到到头来,最天真的原来是我自己。”

      “今日我被护卫们抬到宫门前,他竟然直接在宫外摆了御座,当众听审。毫不顾忌他所谓的皇家颜面,任由他们污蔑摸黑,未置一词,最后更是直接把我关到这儿来。”

      “呵呵,我或许是天真,但我并不傻。”宁王摇着头颓然后退两步,“若他当真信我,会容忍百信旁听如此荒谬的审讯?三司会审?今日便已经审完了,还谈什么转机?”

      “难道圣上已经定案了?“杨晧不敢置信,一国皇子,是能这么说两句就定罪的?

      宁王坐下来,仰躺着呢喃:“我不该不信他,我为什么不信他……”

      杨晧明白宁王已经被今日的变故打击狠了,此时还是不要再刺激他为好。他扶着额头缓缓坐下,寒冷饥饿和晕眩,一一打击着他的神经。

      白日那一下砸得还真狠,他身上还有些脏污,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可杨晧此时根本顾不上嫌弃,冷硬的石板地,角落里淅淅索索的声音,都在提醒着他此时的处境。

      想着家里的娇妻幼子,杨晧深深叹了口气,他们,真的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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