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同桌

　　落日余晖的金光充斥着校园，砖红色的校园此刻显得格外温馨。校园湖畔杨柳依依，柳絮随着春风飘荡。
　　少年少女们拉着行李箱，三两成群，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

　　比起星期天傍晚的绝望，星期五的傍晚充满了生机，四周同学脸上皆可见回家的喜悦。

　　学校东边的林荫小道此刻背阳，没有了中午的阳光暴晒，空气清爽舒适。
　　阳子郁背着书包，和夏函一起走在学校的青石地板上。

　　“没想到这次格外顺利，他不说话的时候我还以为完了。”
　　夏函嘴里叼着根冰棍，她的嘴几乎就没停下来过。

　　刚刚她们一起去找管社团的林老师申请参与举办高一历史知识竞赛了。
　　林老师性子怪，明明才刚刚步入三十，却有了更年期的暴脾气，爱挑刺，说话也总是阴阳怪气的，搞得社联和各个社团的人一见到他就心慌。
　　刚才他盯着阳子郁写的申请书，翻来覆去地看时，夏函就心惊胆跳，生怕他一个不满意就把申请书撕了骂人。

　　可林老师只是在看完申请书后，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们会儿，就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吩咐她们先做一份问答题，下周一交给他审查。
　　难得的没讽刺人。

　　阳子郁也怕林老师，可交申请书那么多次，被林老师骂惯了，倒是对林老师的暴躁有了抗体。
　　她更关心夏函突然从书包里掏出来的奶棍。

　　“是挺吓人的，但比起这个，你的冰棍哪来的啊？”
　　阳子郁无语地看着她手里半化不化的奶味冰棍。

　　明明这人一放学，就和自己一起去办公室了，根本没时间买冰棍。
　　可一从办公室出来，这人就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根冰棍。

　　“最后一节课前买的啊。”
　　夏函大大咧咧地回答道，舔了舔冰棍上化下的奶滴。

　　“哈？”
　　阳子郁不解，微微歪了歪头。

　　“买的时候排了好久的队，买回来要上课了，没时间吃，就把它撕了包装扔保温杯里了，”夏函咬了口冰棍，冰凉甘甜的奶味在唇齿间散开，让她满足地眯起眼。
　　“就是保温杯效果不太好。”

　　吃完一口，她捕捉到阳子郁向冰棍看来，又快速收回去的眼神。
　　想到这人嗜甜，尤其嗜奶甜的习性，夏函坏坏地勾起嘴角，晃了晃手中的奶味冰棍：
　　“馋啊？馋倒是去买了吃啊，怎么那么能忍啊，放过自己不好吗。”

　　阳子郁偏过头，没好气地回答道：
　　“不要，会胖。你还真是时间管理大师，老陈拖堂，你都可以在那么点时间里买回来不迟到。”

　　“彼此彼此啊，比不过某个在课上写申请书的人。”
　　夏函说完，又笑了笑：
　　“不过老林看到你申请书时的表情，实在有些好笑。”

　　阳子郁中午才从游欢那得知这个消息，虽说有午休，但那时候午休时间都要过了，下午上课的老师又个个爱拖堂。
　　明明没多少时间，这人偏偏就赶出来了一份申请书。
　　夏函了解阳子郁，知道这家伙肯定中午又没睡觉，下午上课也在忙里偷闲地写。

　　一份逻辑通顺，语言准确，整整写了四张多信笺纸的申请书，将历史社团对此活动能起到的帮助和对这活动的规划写得一清二楚。
　　哄得老林一愣一愣的，看了半天硬是没挑出一点毛病。

　　那份申请书夏函也看了，别的没什么感觉，就觉得那字里行间透着的熟练令人心疼。

　　人人都知道林老师爱挑刺，他挑阳子郁的刺，几乎是从开始挑到现在。
　　从一开始的“格式不对”、“逻辑不通”、“字数不够”、“语言不诚恳”，到最近的“有墨渍”、“有错别字”、“纸张有折痕”等等，一连串下来，阳子郁都摸清了他挑刺的套路。

　　她们聊着天，并肩走在一起，走到校门口时，两人就要分开了。

　　门口三五成群站着的人中，有一小堆人正站在一起，他们都背着书包，个别手里还拉着行李箱。
　　其中一个高高的女生看到夏函，挥了挥书。
　　是夏函的朋友，和夏函顺路一起回家。

　　夏函也看到了他们，也挥挥手。
　　她转头对阳子郁道：
　　“我先走了，周末□□联系商量题目哈。”

　　阳子郁点点头：
　　“好，拜拜。”

　　“拜拜。”
　　夏函拉着行李箱走了，和那群人汇合。

　　阳子郁步伐放慢，看着他们远去。
　　嬉笑聊天的少年少女们格外生机勃勃，充满了青春的阳光和活力。

　　看着他们，阳子郁心中多了份小小的羡慕。
　　夏函总是丧丧的，还很佛系，但性格却很好，乐于倾听、与人交流，擅于照顾他人，所以很招别人喜欢，朋友很多。
　　几乎人人都喜欢和她交朋友。

　　阳子郁性格内敛，还有些小小的阴郁，能和夏函交上朋友，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夏函看似粗糙，实则温柔体贴的性格。
　　她很喜欢这样的夏函，但也不得不承认，她也羡慕着夏函。

　　这样的温柔，她可能永远也学不来。

　　星期五住校回家的人很多，在校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阳子郁特意和他们错开排队出校门，本就不熟，强行走在一起更是尴尬。
　　她站进队伍里，将背上的书包转到身前，想拿出一本书解闷。

　　可她刚解下书包，就发现四周的人好像都在往某个方向看去。

　　出于人的从众心理还有好奇心，阳子郁也偏头看了一眼。

　　一看就把她的目光牢牢吸引了。
　　是游欢，还有游欢大名鼎鼎的前男友——欧阳千名。

　　夕阳光辉在学校“求知湖”湖面上洒下点点金辉，波光粼粼，微风徐徐，杨柳依依。
　　在高大的杨柳树下，古朴的石凳旁，一对少年少女相对而站。
　　那少年面孔俊秀，头发是精心烫染过的棕色卷毛，看起来格外英俊，打扮时髦，充满了富二代的气息。

　　两个人都身高腿长，相貌突出，站在一起可谓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若不是游欢一脸厌烦，那这副画面，就是一副完美的偶像剧构图。

　　阳子郁停下了拿书的手，心里悄然而生的烦闷让她再也移不开目光。

　　欧阳千名和他们同一年级，是理科八班有名的校园霸王，也是学校里最招摇的富二代之一。其恶名远扬程度，让阳子郁这一不关心学校社交圈的人，都能念出他的名字。
　　欧阳千名最喜欢勾搭漂亮的小姐姐，凭借富裕家世和一张好皮相，几乎泡到了学校里所有称得上是校花的女孩子，不少小家碧玉的清秀女孩也没放过。
　　而就在上个学期，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欧阳千名将游欢这朵高岭之花摘下了。

　　欧阳千名在朋友圈、□□圈里发的官宣，惊吓了不少人，校园里哀嚎一片，不明白游欢怎么那么想不开，栽在了欧阳千名身上。
　　虽说从他们一个月不到就火速分手的架势来看，游欢也不算栽。

　　而以这几个月来欧阳千名对游欢的穷追不舍，和现在这含情脉脉、偶像剧式的诉说来看，压根是欧阳千名栽在了游欢身上。

　　“是游欢和欧阳诶……”
　　阳子郁听到前面的女生议论。

　　“他两那么明目张胆的吗？都不怕被校长抓……”

　　“就是，上次被校长一路尾随，从行政楼跟到宿舍的那对，可是还在退宿期呢……”

　　他们又不是一对。
　　阳子郁在心里反驳道。

　　阳子郁脸上的笑意此刻消得一干二净，又换上了那如数字般冷漠的公式化表情。
　　上学期她得知那两人交往的时候，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那种胸腔发疼，心如失重般坠落的感觉，折磨了她好几个日夜，直到游欢和欧阳千名分手才渐渐好转。
　　而现在这种感觉又出现了。

　　“同学？同学？往前了。”
　　后面的女生把她从思绪里拉出来。

　　就在她发愣间，前面的人已经往前走了好大截了。
　　阳子郁歉声道：
　　“不好意思。”
　　说完就控制住自己移开目光，快步往前走。

　　她心中波涛汹涌，乱糟糟的。
　　虽说刚才游欢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但难说是因为还在意欧阳千名、正生气，所以不想理欧阳千名。
　　阳子郁不想承认，但却也不得不分析，以欧阳千名把妹的技术，如果游欢还在意欧阳千名，那他们复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她跟着前面的人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
　　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

　　阳子郁从无尽分析中分出经历，抬头，厌厌地看向拍自己的人。

　　一张无比熟悉的漂亮面孔出现在自己眼前。

　　阳子郁：？！
　　她一惊，一时间连手中书有些拿不稳，心猛然加速。

　　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刚才不是还在和欧阳千名演偶像剧吗？

　　游欢那白皙修长的手握着一本活页本，透明简洁的设计，是阳子郁的历史笔记本。
　　看来刚才是用这个拍的自己。

　　游欢手中捏着笔记本，转过身，对追来的欧阳千名道：
　　“我和朋友走了。”
　　然后就转过头，一点目光都不想分给欧阳千名。

　　欧阳千名好不容易拉下脸来堵游欢，又在众目睽睽下忍着被人围观的屈辱，跟着游欢走，现在又被游欢甩脸，可谓是脸面尽失。
　　他脸色难看，狠狠地瞪了眼阳子郁。

　　阳子郁是他不认识的人，他也没理由跟着，现在这情况下，也没法再不要脸地跟着。
　　他只好愤愤地走了。

　　游欢转头道，低声道：
　　“多谢。”

　　阳子郁摇了摇头。

　　周围的人因为游欢的突然到来有了骚动，有人还转过头来，自以为没人注意的，快速看了眼游欢。

　　此时队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也许是因为有人在刷卡出校门时，又闹了些事。
　　阳子郁低头看取出来的书，表面平静无波，可实际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如果说白天和游欢坐在一起，她已经慢慢习惯了，但私下里突然的接触，还是能让她心慌不已。

　　队伍还是没动，急着回家的人开始抱怨。
　　而阳子郁却默默希望能再堵一会儿。

　　她悄悄抬头看了眼游欢，
　　游欢耳里插着蓝牙耳机，目光黑沉沉的，一脸厌倦。
　　像是刚才的纠缠耗费了她不少精力，还让她感到嫌恶。

　　阳子郁难得能从游欢脸上读出如此明显的感情波动，有些放心又有些嫉妒。
　　嫉妒欧阳千名能让游欢情绪如此波动。

　　队伍终究还是动了，号称“朋友”的两人间始终无言，安静地一起出了校门。

　　到了校门口，游欢淡淡道了声“再见”，就走了。
　　阳子郁看着少女高瘦的身影消失在人海里。

　　晚上八点，夜幕早已落下，笼罩在浔城这繁华都市的上空。

　　刚被评上新二线城市的浔城终于有了一个大城市该有的样子，高楼大厦耸立，车水马龙不停歇。即使到了夜晚，整个城市也灯火通明，万家灯火点亮整座城市，立交桥上晶莹车流流动，来来往往的人群、繁忙的商业中心、暗处金钱滚动，都在彰显着这座新型都市旺盛的生命力。
　　但这一切都与阳子郁无关。

　　她穿着浔城三中朴素的校服，脚踩一双已经洗得褪色了的淡紫色运动鞋，拎着老旧的行李箱，孤身走在脏兮兮的公路上。

　　浔城的繁华很显然没有眷顾到这片旧城区。穿得花里胡哨、大声吆喝的胖婆娘，路边聚成一堆，挺着大油肚喝酒吃肉吹牛的中年男人们，寒酸的地摊、冒着浓烟的烧烤摊，再热闹不过的人群，再世俗不过的街道。

　　不是浔城四处可见的碧水蓝天的旅游广告牌，不是老师口中那个新兴发展的浔城，这样充满市井气息的肮脏街道，才是阳子郁熟知的浔城。

　　阳子郁眉眼间充满舟车劳顿的疲惫，拎着那个又丑又旧的行李箱，笨拙的避开地面上的烂泥、污水、还有狗屎。

　　走到街道深处，便是一个老旧的小区。
　　具有年代感的灰色筒子楼站在夜色中，沉默地注视着阳子郁拎着行李箱缓缓而来。小区“锦绣苑”的白色牌子也沾满了各种污渍，边上还卷起了起来，黑红的铁锈像是给这块牌子镶上了边，看起来更加破旧。

　　“阳娃子！回来了嘎？”
　　充当小区保安的周大爷刚吃过饭，如往常般站在小区门口闲望，手里还剃着牙，看见阳子郁回来高兴地招呼道。

　　“是的，爷爷。”
　　阳子郁礼貌的笑着，点了点头。

　　“葛吃过饭了？你妈好像还莫回来，葛要来我家吃？”
　　长辈们都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阳子郁刚好就是这种类型，所以虽在学校里不讨同学喜欢，可在小区里却格外招老人喜爱。
　　周大爷也是如此。看见阳子郁，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阳子郁当然没吃过饭，浔城三中离她家很远，每次回来要乘坐地铁还要转公交，至少是两个小时的路程。在学校里吃了回来未免太晚了，所以她向来是买面包应付晚饭。
　　虽然她知道周大爷人好、热心肠，可她也不好意思真的厚着脸皮，去周大爷家吃饭。

　　“吃过了，谢谢爷爷。”
　　阳子郁扬起一个长辈最喜爱的招牌式乖巧微笑，柔柔说道。

　　“好呢好呢，吃过就好，你这小身板，莫要让自己饿着……”
　　周大爷絮絮叨叨地说着，阳子郁微笑应下，走向自己家住的单元楼。

　　她拿着金属钥匙打开单元楼大门，然后用力来开那道老式的铁门。
　　“吱呀——”
　　沉重的铁门打开，阳子郁拉着行李箱往里面走去。

　　单元楼的楼道也脏兮兮的，白色水泥墙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泛黄，上面都是污渍，还有各种小广告。
　　她走到写着“101”的房门前。

　　门也是老旧的防盗门，充满污点的淡绿色门上还贴着前年的春联。
　　阳子郁拿着钥匙打开房门。

　　意外的，今天家里的灯是亮着的。
　　往日阳子郁从学校里回来，母亲都还在店铺里工作未归，所以阳子郁看到的总是冰冷黑暗的客厅。

　　可今天，柔柔的黄色暖光照亮了客厅，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空气里隐隐约约泛着饭菜的香味。
　　“妈？”
　　阳子郁愣了愣，半响才关上房门，走进去，试探的喊了一声。

　　“哎！回来了？”
　　母亲在厨房里转头看了阳子郁一眼。

　　她穿着围裙，手上拿着锅铲，头发盘起。
　　“再等一下！马上饭就做好了。”

　　做饭的油烟味，母亲的呼喊，暖黄的灯光。
　　阳子郁抿唇，手握了握，心中五味杂陈。

　　她向来不擅长应对温馨的环境，对这种难得温柔的亲情氛围，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道如何应对。

　　李女士做好饭后，就喊阳子郁来摆碗。阳子郁手脚利落地将饭菜摆到陈旧的木头饭桌上，把饭添好，递给母亲。

　　李女士解下围裙，和阳子郁一起坐在小小的塑料椅上，围着那张漆黑小饭桌，开始吃饭。

　　阳子郁话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李女士主动发问。
　　这星期学习如何、周考怎么样，数学有没有进步，与朋友相处的如何。

　　阳子郁简洁地回答着，挤牙膏似的，问一句说一句。
　　母亲少有的早归，下厨，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母亲肯定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

　　果然，在经过一轮聊天后，李女士沉默下去。两人都安静地吃饭，直到吃完，阳子郁去洗碗了，李女士还站在一边，看她洗碗。

　　水流冲洗掉碗筷上的泡沫，连着油污一起冲洗干净。
　　阳子郁低头安静地洗着碗，享受着冰冷水流的抚慰。

　　终于，李女士开口了。
　　她声音压低，这是大人常有的说话方式，一说到什么隐蔽的事情就喜欢压低声音，就算明明在场的就只有两个人，身处于安全的环境。

　　“前天我和你爸去办了离婚手续了……”她犹豫着，说话难得的吞吞吐吐，“你爸让我不要告诉你，但我想还是要和你说，毕竟你一直都盼着我们离婚。”

　　阳子郁手中盘子洗完，将碗盘归位。

　　“但你不能让你爸知道你知道了这件事，他威胁我一旦让你知道就过来把我打死……”李女士眉间尽是忧愁，“为了我们安全起见，你一定不能和和他说。”
　　“也别让外人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做生意，有你爸这一个挡箭牌也能少点闲言碎语，所以你别乱跟外人讲，也不要让同学小伴知道……”

　　一大长串的吩咐，阳子郁默默地听着，脸上表情淡漠冰寒。

　　等母亲说完，阳子郁才开口问道：
　　“我哥知道了吗？”

　　“知道的，那天他跟我一直有联系的。”

　　“那就行，我还以为你要和我说什么呢，原来就是这件事，我以为我们家终于要破产、变卖房屋了呢，”阳子郁笑笑，但眼里却没有笑意，“离婚是好事啊，值得庆祝。”
　　她顿了顿，又说道，“恭喜你开始新的人生。”

　　李女士看着她，也跟着笑了笑，笑里却是无奈。
　　这段黑暗的婚姻持续了二十多年，她自以为是的坚持、围护家庭，终究还是对两个孩子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一个性情极端、难以控制自己情绪，另一个感情淡漠、过于内敛沉默。

　　李女士走出厨房，阳子郁跟在她后面。
　　阳子郁用纸巾擦干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时间。

　　这个周末的作业还挺多，她得今天就写一些。可是还要洗衣服、做清洁，得安排好时间。

　　令她惊讶的是，平时除了夏函基本就没人找的□□，今天居然收到了新的好友申请。
　　她点开，那人头像是一只挂在栏杆上的熊猫，□□名叫做“欢欢乐乐小天使”。

　　扑面而来的幼齿风，不是幼儿园学生就是搞怪的人。

　　她这么想着，点开好友申请栏，只见那空荡荡的申请理由框里，只写了两个字。
　　“游欢”。

　　阳子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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