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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火悴心
一切的隐忍都是为了此刻的自由。
李承霖连滚带爬地跑下了马车。
惊诧于李承霖突然有力气逃跑的行为,李奇苒的视线紧跟着他。
身体未曾恢复,疯了般逃离的他不出意外的在王府前摔了好几跤,拒绝了北野谨言和北野慎行一次又一次的搀扶,依靠双手努力起身,他那跌跌撞撞的背影,倒是摆出了不服输的傲然姿态,像极了李奇苒以前所听闻的还南王。
目送李承霖回府,李奇苒这才后知后觉——怎么秦王没拦着?
回首时,李承光还是侧倚凭几的样子,那么平静。
没有理会李奇苒的目光,余光看到还南王府的亲卫都已经进府,李承光收回视线,摆弄着自己带着手衣的右手说道:“回府罢。”
马车往前驶去,李奇苒看着外面整齐的白果树,还在思考李承光的反应:难道他已经预料到李承霖有力气逃跑了吗?
考虑到秦王一向乖僻,断然不能用寻常人的处事方法去思考,可是再想到从鸣荆回来这一路直观感受,李奇苒又犯了难,左思右想,暂时还是无法捋清其中的怪异,但是大致的感受却明了:李承光好像一直都在顺着李承霖。
可是,李奇苒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似乎更加无法理解。
李奇苒努力思考又自以为想通了的样子看在李承光眼里就是愁眉苦脸。
静静注视了一会儿他,李承光本来想要开口说话,却不知为何还是没有说。
直到李奇苒从自我世界里回过神,看到李承光又在注视自己,他开口了。
“殿下有何吩咐?”
既然回应的是沉默,该有自知之明。可李奇苒此人到底有几分似李仪星,他脸上的殷切期待也是李仪星那般不知分寸,李承光不由得笑了笑。
这一笑,笑得李奇苒不明所以。
李承光懒得解释,闭目休息前只说了一句:“奇苒,明日见过妘国太妃就启程回益州罢。”
见妘国太妃一事仅在初到京城时无意提过,祖母所托,是一件不好办的事。
妘王年纪轻轻便去了,妘王府由妘国太妃主事。妘国太妃在孙儿都成年后,去了上清宫的弘业宫,将所有心思都倾注于著书之上。
秦王说过,妘国太妃入宫后,从不出门,也不见客,就连秦王与帝王这么多年也只有在妘国太妃想见时,才能得到同意入弘业宫。
因此,李奇苒也没了继续求见妘国太妃的想法。
听到秦王说去见妘国太妃,太过突然的话语,李奇苒始料未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车马绕过花雨坊,往东由风华大街直行,两侧高耸入云的槐树投下一路阴凉。虽未到盛花时,但风华大街的槐木已有花开。初夏春暮之交,正是赏槐的好时节,长安这时少雨,多风,不盛的花朵数量最佳,沁人心脾的幽甜花香此时并不浓郁,微风携卷,淡薄和宜,仔细品嗅,无情恼人。
春朝花夭,自是欣然,窗外拂面的花香又难免令人怀想起爱花的妘王,故而李承光从假寐中缓缓睁开了眼,伸手将内侧的金绸机关下拉,门窗的朱红帐纱自两侧合拢,仿佛遮住了外面的一切。
上好的朱红颜色并未遮挡住光线,却有极好的隔音之效,许是感觉到周遭忽然安静了些,李奇苒才动了动表情,他没来得及将目光从对面的窗子收回来,就听到李承光的声音响起。
“客阳四月才葬,见到妘国太妃慎言。”
这般简短的言语,李奇苒听罢,看到李承光又闭上了眼,只能默默收下他少见的嘱咐。
妘王之女客阳县主得秦王宠爱,如亲生女儿,而妘国太妃也格外喜爱这个孙女,曾听洛城县主说客阳县主的择种接木之能皆为善农课的妘国太妃亲传,不仅被妘国太妃寄予厚望,更是得帝王赏识,所以客阳县主去世不止意味着晚辈早逝,更是国之损失。
李奇苒突然也有些伤怀了,不过再多的想法都在李承光最后所说的慎言二字中归于平静,定了定神,他拱手道:“下官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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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这幅躯体无力反抗。
自作聪明的结果便是落得如今这幅光景。
求生容易,求死不得,只要活着,就要受他牵掣,被他再三戏弄。
没有在府里跑多远,撑到极限终是无力的摔倒在了光滑的石板地上,比起膝盖手肘与手心擦伤的疼痛,心酸的泪水更早流了出来。
李承霖俯地痛哭到虚脱。太累了,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可是想起这些年在李承光这里受的气,又不知怎么有了精神。
脸颊两边的泪痕已经干透,用手再次抹了抹,微微抬眼,看到周遭跪着的亲卫,哑着嗓子说道:“备辇。”
步辇早就准备在侧,谨言与慎行得令后,小心翼翼的将李承霖从地上扶了起来,“殿下当心。”
“好疼……”起身动腿时才注意到摔破了的膝盖,李承霖没站稳,往前倒了去。
“你们慢些。”顼舒安的手臂及时出现,抱住了李承霖的腰。
不同于北野兄弟二人与亲卫们小心谨慎的虚扶动作,顼舒安直截了当的按着李承霖的大腿与后背,十分陌生的行为,教李承霖不由侧目看了看,并在看清后,黑了脸。
“你还没走!”嗓子干痛,李承霖说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喉咙。
顼舒安却好似没听见,一如往日,从旁边亲卫的手中端来了汤药,双手奉上:“殿下用药。”
瘫在辇上的李承霖冷眼瞧着嘴边的药碗,僵持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张开了嘴,顼舒安会意的将药碗偏斜,直到李承霖喝尽汤药,他习惯性的擦拭了李承霖的嘴角,才从李承霖面前离开。
北野谨言见顼舒安离开了,开口问道:“顼侍郎准备后续的药还需要一段时间,殿下回房换身衣裳,再给伤口上点药罢?”
“去见傲真。”李承霖偏着头,有气无力的说道。
北野谨言略做犹豫,只能对抬辇的亲卫点点头。
李承霖看着他的小动作,虽然不解,但是懒得说话,也就没理会。
眼见一路往弄花园而去,并且还越来越偏,李承霖终于开了口:“傲真没有去宫里?”
“貌似是告假。”
“他怎么在花房……”李承霖看到步辇在花房前停下,自言自语道。
对此,北野谨言思考再三,选择不做回应。
而李承霖不需要他的回答就已经想到了原因,忍着膝盖的疼,强撑着意志,他甩开搀扶,大步踏入了温暖的花室中。
两侧芍药花开正好,李承霖却无心观赏,他目的明确的直挺挺闯入花深处,在看到遮阳布下的那人后,脸上的气愤愈盛,还未走近,李承霖就已经开口表达了不满。
“是祝家没人了?还是李家没人了?需要傲真告假侍弄这破花!”
闻声转身,他的愤怒换来了胥傲真的一瞬惊讶,但是很快,震惊变为笑脸。
“殿下回来了!”
胥傲真喜出望外,在快速扫视过李承霖薄如纸片的全身后,他愣住了神。已经见过李承霖在死亡边缘徘徊数月的躯体,此时皮包骨头的人若非活生生站在眼前,胥傲真都不敢相信他是李承霖。幼时有过灾荒,数月无食饿死在逃难路途上的流民也不过如此而已。
如今太平年月,无灾无难,贵为王侯的他为何这幅模样?
没来得及问询他的身体状态,没来得及问询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没来得及……李承霖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音在安静且空旷的花室里格外清晰。
不算太痛,胥傲真哪里会去想突然挨了一巴掌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人气得浑身发抖,虚弱的脸上挂着令人揪心的痛苦神色,可是他接下来的话,比打了一巴掌更令人心寒。
“李阔人怎么还不死?!”
此话一出,胥傲真的目光沉了下来。
李承霖却不管胥傲真是什么反应,气头上的他看着胥傲真身边的芍药花,只剩下全部毁掉的想法。
哪怕没有力气,也要拼了命的撕碎抓破这些腥红如血的颜色,本来最喜爱的颜色,若生在她养的花上,就变成了最痛恨的颜色。
“你要气我!要气死我!明知道我讨厌李家的人,你还要喜欢李家的人!我不许你喜欢李阔人!你为什么不听!你恨我吗!你恨我!你养这么多悴无心就是要气死我!你要气死我!”李承霖疯了般的举动让北野谨言不得不靠近,好在他离得近了,在李承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的时候,他才能及时将李承霖抱在了怀里。
由北野谨言顺着胸口,李承霖才缓了过来,可李承霖依旧不依不饶的想要把每一朵悴无心都毁掉,北野谨言无奈,只得拖着李承霖往外挪了挪,让李承霖想够却够不着。
虚弱的李承霖此时也顾不上北野谨言的小心思,既然够不到,他就用尽力气死揪着离得更近的胥傲真的衣袍,疯魔一样的他仰头狂笑:“悴无心开得很好看,多么美,多么美,总有一日,我要让你再也不敢去看一眼!我要杀了李阔人,我要杀了李承光,我还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胥傲真我要杀了你!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殿下……”闻所未闻的话语听在北野谨言耳中就像惊雷炸开,李承霖对待胥傲真何曾如此狠心无情?本意劝说,李承霖在听到北野谨言的声音后,立刻变了脸,“谨言!烧了这里。”
“殿下……”如何劝说?北野谨言余光注意到胥傲真一直沉默不语的模样,也没了主意。
“啊……”发过疯的李承霖好像清醒了,抓着北野谨言的衣襟,柔了声音,“走罢,我累了。”
“是!”
彻底没了精力的李承霖已经走不动了,北野谨言没能搀扶得动,只好背着李承霖走出了花室。
而他们前脚刚踏出门,身后胥傲真追了出来。
“扑通!”胥傲真重重跪在地上,大声求情:“殿下息怒!请殿下收回成命!”
待到坐在辇上,李承霖才舍得挪眼,冷冷注视着他俯首帖耳的样子,不假思索的绝情说道:“慎行留下监督,花房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要烧干净,府里不许留下悴无心的一片叶子!”
“殿下!”胥傲真急急挪动双膝至李承霖跟前,哀求道,“殿下傲真愿意受罚!求殿下——”
“跪到你知错了,才准起来!”李承霖移开眼,对北野慎行继续吩咐道,“要让他亲眼看见花室被烧成灰烬!”
北野慎行拱手领命。
“走!”李承霖闭上了眼睛。
胥傲真还想求饶,被北野慎行拦了下来。
直到李承霖离去,北野慎行才叹了口气,对留下的亲卫说道:“快去罢。”
余下二人,说话也方便,北野慎行其实不知该不该说,迟疑不决的时间里,花房中冒出了滚滚浓烟。
春风四扬,风向忽转,呛鼻刺眼的白烟逐渐袭来,胥傲真红着眼回首看着花房里的动静,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
“大郎去认个错罢!”从未在胥傲真脸上看到过如此费解的神情,北野慎行试图将他拉起,胥傲真却像膝盖定住了,怎么都不肯起来,实在是没办法的北野慎行单膝跪地,低声乞求,“殿下有苦无处发泄,大郎,殿下所说皆是无心之语,大郎快些去认个错,说不定花室还有救。”
比任何人都了解李承霖的胥傲真自然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求得李承霖松口,可惜他选择无视了这个办法。
面对无动于衷的胥傲真,北野慎行只好说起了他们回长安的经过。仔仔细细将这几个月这几年的种种一一诉说,胥傲真的表情倒真的有了些细小的变化。
或许是好的变化罢!北野慎行如此安慰自己。
刚讲到回府不提前通报是秦王的特意吩咐,胥傲真陡然站起。
到底谁才做错了?到底谁才该认错?
自始至终,说到错,最该认错的人只有李承霖,如今种种都是因为他的执迷不悟才会……
“谁才该认错?”
毅然拭去眼下的泪水,胥傲真将衣袖一挥,步伐坚定的走出了花房。
可以容忍他的专横跋扈,可以放纵他的随心所欲,可以迁就他的蛮横无理,但是,他的执迷不悟也该适时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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