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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之间
伴着夜色落下的雪悄无声息的渐渐大了起来,如此黑的夜里,借着高悬头顶的灯火,也能看清如鹅毛般的雪花有多密集。
大殿门前檐下,身穿红狐绒斗篷的李承霖没有着急离去,原地不动的他,脸上的表情比方才在大殿里好了许多。
待到侍从为自己穿好斗篷,李承霖所等的马车也来了。
在他身后的李承光也顾不上戴好帽子,就走入了雪中。
不过,雪真的太大了,没几步,李承光觉得还是戴帽子比较好。
暖和了一些,视线却变差了,脚步比年轻的李承霖慢了,就被甩开了一大截。
是上了年纪便易感伤吗?
李承光看着他那火红的背影,蓦然想起在他还年幼的时候,就曾有过一个反常的想法:如果不杀了他,就一辈子都追不上他。
分明他小自己十二岁,一个稚儿罢了,却会时时让自己生出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他其实比老二李承霂招人喜欢,可是,好像所有人都更喜欢李承霂——他不该出生。
出生既是不幸,何不送他一程?
一念之间,万劫不复。
一恍惚,就来到了马车前,好在此回他没有离开的那么快,他的亲卫也没有与以往一般阻拦。
推门而入的时候,李承霖并不意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轻蔑。
“跟着来做什么?”
门关上的那一刻,那一抹轻蔑随李承霖脸上的惨白神色消失不见,他本来端坐的身体骤然紧缩,靠着背枕就斜着倒了下去,好在李承光稳步走至李承霖面前,一只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离我远些!”李承霖像是受到了惊吓,惊恐万分的逃离了李承光的接触,手脚并用往另一侧挪了挪。
宽敞的马车上足以让他躺下,所以他退居一角后,就如同将大部分的位置腾了出来。
于是,李承光在马车驶动时,坐在了他的脚边。
不曾理会他的话语,把他团缩的紧张看在眼里,双臂伸展分立于他身侧,将他困在了身下,李承光俯身说道:“还以为你此生都不会回来了。”
也不知是冷还是热,李承霖的脸色明显有些发热,额上汗水直流,可他的身体似乎又像很冷,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尽管眼下怎么看都处于劣势,可李承霖却一点不见服软,被困住无法脱身,他的姿势有些怪异,缩着脖子活像一只虾。死咬着嘴唇,明明是垂首,他也要不显难堪的努力让发出的声音镇定些,看着阴影之上的人,十分不屑的嘲笑道:“以为我是为你回来的?做梦!”
“他死了你都没露面。”李承光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语气和李承霖的姿势一样古怪与诡异。
李承霖也听出来不对劲,仔细瞧了瞧他的表情后,忽而松了口气,任由身体往下滑去。
“你在嫉妒一个死人吗?”
不再是坐着的姿势,也就更加放开,近乎躺着的他,也就藏不住一直在遮掩的事了。
“多久了!?”
如此之近,清楚看到他的脖子如同浮肿,凹陷与肿起之处呈现骇人的深红色。
当即发了疯一样的撕扯开了他胸膛的衣袍,而被厚实衣袍遮挡的身体比脖子处还要令人发狂。目光所及满是虚浮血肿,黑红色的肌肤上的血肿随着他的呼吸时而鼓包涨大时而泛起褶皱,全然不似正常人的肤质,变得极富弹性,也更加薄弱易碎。
腥臭腐败的味道充盈鼻腔,李承光失神看着他的身躯,又看了看自己不小心戳破他的肌肤后,手上留下的腐臭颜色,备受打击。
“都已经这般模样了,你还要喝那口酒水!”责备出口,李承光立刻将他那被血水浸润的衣袍穿好,“我若是没有追你出来,你还见得到明日吗?”
“喝过多次了,不过是让他活跃罢了。”
“此回也是吗?!放着隋隐与亲卫不用吗?要逞强到何时你才能学会——”
“你有资格说这话吗?!”李承霖打断了他的话,裹着衣袍,坐了起来,“我与他们如何都与你无关!谁人不知我风流成性,我选谁做内客都是情理之中,隋隐也好,谁都好,兄长都没管过我!你凭什么?所以,我不想要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不是吗?”
寒冬衣袍太厚,致使没能早些察觉他的异样,李承光面对他的质问,自责的同时,又悲愤不已,只能一拳砸到他身后的车壁上,“我没有资格!与我无关!我不能邀功求赏的说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了!”
“呵!”李承霖冷哼一声,头靠着车壁,侧目望向窗子的方向,目光深邃的说道,“我怎么样都可以,谁都可以,你不是试过吗?你不是差人打探吗?我无所谓是谁,就是啊,无人……”
“让我负责到底罢。”李承光的大拇指在他的嘴唇上滑动。
“你们都一样。”李承霖回眸说道。
“多久没喝药了?”李承光对他脸上的不在意非常不爽。
李承霖无视他的愤怒与在乎,颤抖着掐住了脖子,“十来天,快死了罢。”
此话惹怒了李承光,“就那么想死?”
他的话出口,止不住的呕吐感越来越严重,双目睁大,求生的本能让李承霖下意识的用手加大了力气掐住脖子,含糊的说道:“那就死!”
“想死就松手!”看到李承霖痛苦掐住脖子的模样,李承光怎么能置之不理,动手接替了他掐脖子的动作。
“好啊,干脆掐死我。”李承霖未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把双手往下移,“就像小时候那样……”
故意激怒的话语李承光早就听习惯了,故意寻死的行为李承光也早就看腻了,唯独他,多少遍都会当做第一次。
熟练的扯过他的衣带,熟练将他的双手按在头顶,熟练绑住他交折的手臂。
李承霖现在就像举手在额上,不过是被迫的。
“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李承霂不是断我一指,而是取下项上人头。”
不论是无数次被迫或者是主动的此般情形,还是他有意无意谈及小时候,李承光心里唯一的那处柔软就会被他伤得更疼一分。
是心甘情愿的,放任他一次又一次伤着自己的那不起眼的爱。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弱点是什么,从很小的时候就清楚了。
而李承霖愣了片刻,忽然笑道:“希望我死的人不是你吗?”
李承光的脸看不到任何表情,垂眸抚摸着他发烫的脸颊问道:“如果给你这个机会,重来一次,你还想死吗?”
不同于方才的言行,李承霖摇了摇头,“你比我更该死。”
闻言,李承光忍不住发笑,“或许我真的该在第一次决心掐死你的时候狠下心来。”将他的脑袋揽入了怀里,“我们又有什么差别呢?”
“有。”怎么会没有差别,李承霖并不认可他的话。
“是什么?”李承光凑近问道。
“我不会爱你。”
听过多少遍了,这简短的五个字,每次李承光都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想起去回答他的话:“可我会坚定的告诉霖儿,我会爱霖儿。”
“我讨厌这个名字。”
是听过无数次的强调,李承光一如往常的说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你以前说过你讨厌我的。”对李承霖而言,他的话也是听过无数次的话了,“结果还不是……”
“所以我想杀了你!”
“那就杀?”斜眼看到李承光坐在了一旁,李承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焦急的说道,“长兄!离得太近了,好像醒过来了。”
有求与人才会用的语气已经十多年没听到过了,不知为何感觉有些苦涩?
李承光愣神之际,怀中人又转了话题,淡淡说道:“长兄,我去过幽歧之洲。”
苦涩与悲伤压过了愤怒,靠近他依旧年轻的面庞,咫尺之间的情思最容易传达也最容易……
“你就如此恨我?”
他努力倾身而来,二人脸颊紧贴,不就是他的回答了吗?
他羞涩脸上的渴求与他眼里的盈盈笑意看得李承光无法继续冷静下去了。
自他离开长安,就已做好此生不再相见的准备。
那时他们二人也算相知恨晚了,所以有足够的把握说哪怕是李承霂驾崩,他也不会回来。事实证明,他确实不会为了这件事归来。他在长安城中,却不曾入宫见李承霂最后一面,也不曾去皇陵。
他在秦城之乱后就彻底死了心。
终于让他低了头服了软,也终于让他对他不再怀有爱慕。
一切都在朝着预定的方向前进,计划周密,没有破绽,也没有后顾之虑。
可是,当曾经日思夜盼的种种如愿以偿,对他的感情变得愈发浓烈,也愈发后悔了。
从何时起,他的主动亲近也会使自己感觉疼痛难忍了?
从何时起,与他有关的事都会心生一个悔字?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承光在心里不停问着自己。
见着李承光不为所动,李承霖别过头,略显狼狈的说道:“倘若长兄十八岁那年也有如此自制该多好。”
是取笑还是真心?如今的李承光不愿去想了。
小心将他抱入怀中,面带悲哀的小声说道:“恨我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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