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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友之友
未至府衙,待到他走到正德坊时,便被路边卖炸货的商贩叫住了。
“娇花备郎慢些走,来尝尝炸糕!”
北野崇扬闻声看去,抱着手臂走近,左右打量:“段老大你真会挑地方啊,跑到展云香这摆摊,现在是冬月我倒不会赶你。”
“保证不撒一滴油在路上!”段老大脸上堆叠的肉都笑出褶子了,“娇花备郎尝尝看,好吃的不得了!”
被称作段老大的男人看着倒是憨厚,头戴自制耳护,髭须被修的像他溜圆的大肚子一样。他撅着屁股,在大大的油锅前忙活,眼睛没从北野崇扬这挪开,两只手也能一点不带歇息,揭盖、沾油、揉面、放馅、捏糕、下锅、翻面、出锅,一番动作毫不耽搁。
北野崇扬与他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了会他炸糕的动作,称赞道:“去牢里待了八次,脑子记性没长,手艺倒是长进了。”
“多亏郎君,记性长了,油是好油,面是好面,保证吃不坏肚子!”
“如今确实体面,衣衫也换了,髭须也修了,遇到好事了?”北野崇扬问道。
“好事太多,这不听说孟府尹有孙子了,特意来寻郎君了嘛!想说声恭喜。”段老大放下手里的活,熟络的拿起还烫手的炸糕,两三口就吃进肚里,然后又拿了一块捧给北野崇扬,“郎君以前不嫌弃,如今也该吃一吃。”
“希望不会让我再躺一天了。”
“不会!某娶了媳妇,她讲究,这些都是媳妇准备的,哪能再吃坏郎君的肚子!”
“怪不得这个月没见到你。”北野崇扬也是爽快的接了过来,一入口,是令人诧异的味道,“山楂?”
“之前郎君说放糖太腻口,后来就想着用酸甜的山楂,都是媳妇娘家山上摘的,个大微酸,炸热了更好,好多人都赞不绝口!”
“味道不错。”北野崇扬随后吃光了手里的炸糕。
“再来几个罢,郎君的脸色不太好,多吃几个。”
“罢了,我不爱吃面食,心意领了。”
“那拿果子吃!”段老大从摊子里捧了一把新鲜山楂,“放地窖里的,郎君尝尝。”
“当街贿赂官员,胆子不小。”
“郎君说的哪里话,某受郎君的恩惠可比几个果子多!”
北野崇扬轻笑着拿了两颗:“路上吃一吃就行。”
“府衙里不是每天有孩童来玩吗?都拿去,给他们尝尝。”
“那就包起来罢,这么多不能白要你的,算我买了。”
“好好好!”段老大随后用干荷叶包山楂,一边包一边闲聊,“郎君看起来很累啊?本来某也不敢喊住郎君,怕郎君是公务在身,不敢耽搁。”
“天冷事也多,不过没有公务。”
“郎君也要注意身体,我们看着也会担心的。”
放下二十枚铜钱,北野崇扬说道:“有心了。”
“包好了!郎君!”
“嗯,我先告辞了。”
“郎君慢走!
遇到段老大后,北野崇扬沉重的心情放松了些,本来打算先去宁化寺拜祭胥傲真,结果遇到段老大,他忽然决定先去京兆府,然后拜访过井历再去宁化寺。
与所有人一样,进府衙前,北野崇扬手里也多了个红鸡蛋。
看到在门口的万荣青,北野崇扬不客气的将包好的山楂丢给了他。
“拿去,等那群孩子来了分给他们吃。”
“是。”万荣青嘴里的鸡蛋还没咽下去,就忙不迭的双手接住了那包山楂。
如常去见了孟树,念着是喜庆日子,北野崇扬没提去宁化寺的事,这几天不便谈到亡人,他只说是有些私事需要去办,给一天空闲。
“快到年底了,祭天仪式之后,安西节度使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长安,按照往年的规矩,在开科的时候,就要启程回凉州了。”孟树说道。
北野崇扬略带疑惑的望着孟树,没有接话。
从施正卿获准复查容孤坊失火案后,孟树并没有主动过问过进展。虽然他下令让京兆府里的所有人都听魏蘅调遣,但是除了北野崇扬,真正参与查案的几乎都是大理寺那方面的人。所以,当孟树突然说起施正卿,北野崇扬才不解,他是有话要吩咐吗?还是——
“府尹的意思是?”北野崇扬问道。
“你是北野氏的人,所以某才会让你代京兆府负责容孤坊失火案,府衙里没人比你合适。”
“卑职明白。”
其实,他这样说,北野崇扬反而不明白了。
“北野侍中要一直旁观不成?”孟树问道。
“是,北野侍中说不打算插手。”原来他是觉得北野蔼会帮忙,北野崇扬自然不会实话实话,但也不会对孟树说谎话,有时,真话当假话说反而更佳。
思索片刻,孟树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走了大概十来圈,他突然停住,看向北野崇扬,说道:“今日你既然不在府衙,索性寻个空去找井五万,拖不得了。”
面对与北野蔼一样的解决办法,北野崇扬假装问道:“府尹的意思是井五万能提供线索吗?”
“算是罢。”孟树转过身,背对北野崇扬站在书案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凉汝十二氏同气连枝,北野蔼不愿意也说的过去。不过某实在是看不懂他,你小堂弟才出生,他便说要在孩子满月时,让安西节度使亲自取名。这不是乱来吗?哪有孩子名让兄长来取的说法?本来以为他是宠孩子宠到老糊涂了,结果在正事上他又不愿意出手相助。”
北野崇扬闻之同样费解与震惊:“祖父要让施相公给小堂弟取名?”
“不晓得他怎么说服晅郎的,这番举动像是要把北野氏的一切都寄托给安西节度使,他也疯了不成?”
孟树自言自语的话,教北野崇扬茅塞顿开。
“府尹为何说祖父他也疯了?”北野崇扬着重强调了“也”字,不由得确认心中所想,可还需要得到一个至关重要的回答。
孟树立刻回头,看到北野崇扬眼里露骨的迫切,他若无其事的笑了,然后重新坐好,说道:“晏右相回家看《唐安律》,短短三个月,御史台的主事人就成了妊幽幽。至于大理寺,只有个大理寺丞管事,自从井历升迁后,大理寺卿的位置至今没有人选。那些被先帝压下来的陈年旧案,若再不抓紧时间过了刑部岑商这一关,等到晏昶的责罚结束,只怕圣上与施相公想要看到的局面很难在还南王回来前形成了。”
经由孟树的梳理,北野崇扬的思绪瞬间明了。琢磨着孟树的语气,他却有些不解:“若卑职没有记错,孟府尹曾经说过自己是还南王的属官?”
“确切来说,某是雍州隋氏的属官。”孟树说着,回忆起从前,若有所思,“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说是还南王的僚属也是一样。”
“怎么看都感觉府尹在期待着什么?”北野崇扬问道。
“作为还南王的属官,期待着他做主,还某那些故友一个公道与真相罢了。”孟树淡然说道。
不知孟树所说的那些故友是谁,北野崇扬知道自己想要给其公道与真相的故友是谁。
“这也是某想要的。”
而孟树似乎并不意外北野崇扬的回答,他一副欣慰的模样,郑重说道:“你二人的情谊之重,某知悉,又不便多言。这么些年,某无意问起他,其实与你也有几分关系。怕他不在了,你没人关心,谁知你也不曾提起过他,方才的话就当你走出来了。既然安西节度使有意做这个‘好人’,我们便无需顾虑,借施相公的名头,为他讨个公道,毕竟你们是一家人,想必施相公不会回绝。”
此番话对北野崇扬的触动,不亚于当年亲眼看到胥傲真尸体的时候。
最初还没有感觉,直到再去停尸处确认是否做梦时,北野崇扬直接晕死了过去。
他真的死了。
心头涌动着无法言喻的情感,在胥傲真过世后,再也没人能够抚慰那颗故作坚强的心。如果说寻求母亲的关爱是构筑围城的砖石,那友人的存在便是头顶的房梁四周的门窗。他永远遮挡着风雨,贴心留着采光的缝隙,不论是凄美月色还是漏入的阳光,都时时刻刻告诉着某个人,想要离开的时候可以推开门,想要回来的时候,有人一直在,他会为你保留选择的自由。
在与胥傲真相识那年的崇喜宴,对世人而言,最令人难忘的非十五岁的探花使梁肃莫属,对北野崇扬而言,那个在还南王身边看起来很可靠实际上也很可靠的男人,才是值得一生记住的人。
因母亲的喜好,北野崇扬没有朋友,同龄人里,除了钦慕的太子,没有想要深交的人。每逢佳节宴会,他只能孤身一人待在母亲身侧,不过大多数时候,母亲都不愿意他在。
看到北野谨言一个人走了过来,母亲刘姗君便如常招呼着将北野崇扬交给了堂兄。
谨言带着崇扬去了浮翠楼,不过不是到楼里,而是去了外面邻水的缓坡。北野崇扬虽然年幼却也知道这里是皇亲国戚的聚集地,因为堂兄确实带他见了还南王。
“快拜见殿下。”
水边摆放着的各色花卉,比外头好看多了,北野崇扬顾着看花,等听到堂兄的催促后,才看到那个枕在男人膝盖上的还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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