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恻隐之心
家庙里倒是一切平常,燃香烛火不见倾倒,檐下青瓦也没有掉落,同样笼罩在乌云压顶的天穹下,倒显得祥和宁静。
没进正堂,子梟就看到了站在牌位前的施正卿,走进来才看到跪坐在施正卿前面的北野蔼。
“大人,天有异象,似乎地动了。”
直到靠近了,子梟才发觉了不对劲。北野蔼根本不是跪坐,虽然身体还维持着坐姿,可他双手却撑着地面,眼睛空洞的望着施正卿,一副惊恐未定的模样。而施正卿则冷漠的看着前方的牌位,周围萦绕的星辰轨迹混乱不堪。子梟眉头紧锁,他知道那些星辰不该运行的如此之快,也不该不衬夜色出现,往日与星辰同行的黑雾也不见了踪影。
忽然想起在侍卫身上看到的黑雾,子梟的双瞳瞬间睁大,“大人不该救他们!”
未见施正卿有所回应,子梟忙抓住他的手臂,焦急万分。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只怕是整个长安城都受到了波及,如果地动是施正卿为了驱除不明来历的阴云所做的,而施正卿又想保住那些凡人的性命,那么他能做的只有将所有人的命缘相连,将濒死的痛楚留给自己,代替他们去死。
于施正卿而言,如此没有任何坏处,也不需要付出代价,子梟看在眼里心疼不已。若说他有什么致命弱点,那便是常人眼里不算严重的痛,在他的身上会无限放大。一根针刺破皮肤的疼,会遍布全身,每一处都像被针扎一般。
快乐没有加倍的欢愉,痛楚却有无数倍的叠加。
因此,空灵从来不是一个有恻隐之心的人。悲天悯人是他与生俱来的品性,却又是他不能展露出来的,比起感知世人的欢乐,他对世人的悲戚更加共情。当初訾遇就是看明白了,才担心空灵在情字上陷得太深。子梟不清楚姜迕九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毕竟施正卿连不能吃东西这件事都没有告诉姜迕九,他们在一起那么久,都瞒的好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北野蔼回了神。
老人似乎还没从惊恐中平复,看着施正卿的时候,眼里的惧怕显而易见。见施正卿还没有回应,子梟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他拼命告诫自己不能对北野蔼说什么,不然施正卿回来后,又要让他费心了。
想着想着子梟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了:李长逸要争气!
不过想到李长逸,子梟的火气瞬时下去了一半。他叹了叹气,低头对北野蔼说道:“大人说的话不会是错的,你不该不信他。他们受不起大人的跪拜,哪怕是大人愿意也不行。若是几年前或许还可以,现在万万不可,那是害了你们。”
许是没料到子梟会和自己说话,北野蔼有些意外,他眉头皱着,不知说什么是好。犹豫了一会儿,北野蔼才开口:“我感觉到了卿儿所承受的一切,就好像做了一个梦,长安城里的每个人都出现在了我眼前,他们想要活下去,而卿儿让他们活下去了。”
是北野蔼非要让施正卿给先祖下跪行礼的,他可以无视施正卿不敬自己,却不能无视施正卿不敬先祖,哪怕施正卿说:“阿翁,我这一跪,是要用命来偿还的。”
以为是戏言,不曾想是真的。
在施正卿跪下叩首后,周围就暗了,狂风骇人,随之而来的不知是何物,扼住了喉咙,断绝了生的希望。
一切都在施正卿重新站起来的瞬间发生了变化,北野蔼能够感觉到地动山摇,也在同时看到与感受到了施正卿承受的痛苦。是真正的感同身受,北野蔼也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对施正卿有了新的认识。
或许他真的不是寻常人罢。
北野蔼忽然看到自己的手上有一缕黑色烟雾,他张开手,烟雾像流水一般,落到了地上,然后消失不见。
抬眼向施正卿看去,只见子梟欣喜若狂的说道:“大人,可有不适?!回来了便好,还疼吗?”
施正卿恰好低下头对上了北野蔼的目光,他有些无奈的浅笑着,想动一下,腿却失了力,站都站不稳的他,只好抓着子梟的肩膀,然后晕眩袭来,他下意识的闭上眼,手抚上额头,眉头紧锁。
“卿儿……”北野蔼忙起身扶着施正卿,“去休息一下罢。”
“不必了,”施正卿说着睁开眼,使劲摇了摇头,“趁我现在还能走路,送我去皇宫罢,明日便会好了,阿翁你不能再抗旨。”
说话的声音虽然淡然,但是北野蔼却无法拒绝,哪怕听到了淡然里的无力与疲惫。
“卿儿做主便是。”
地动看似严重,却无人受伤。路上,百姓都忙着收拾屋角房檐,天色阴沉,黑云压城,风不及地动时严重,却吹得人心惶惶,怎么看都像是暴雨来临的前兆。
赶在暴雨落下前,施正卿走进了寄春殿。
耳侧的雨声有些模糊,他扶着额头,视线里朦胧出现的轮廓靠近了些。
“卿儿,头还疼吗?”
“阿翁,回去罢,卿儿的头疼只需要好好睡一觉就会好了。”被北野蔼紧握的双手已经开始麻木了,施正卿忍着痛,将北野蔼的手轻轻推开,“信我,阿翁,回去罢。”
听到了他言语里的决绝,也感觉到了他的急迫,北野蔼便不再多言,“阿翁走了,明日在门下省等卿儿。”
“嗯。”
听不到北野蔼离去的脚步声了,施正卿才合眼往后靠在了床围上,眼里憋了多时的眼泪伴着急促的喘息声流了出来。
“越来越疼了……”
不该哭的,也不该哀怨,反思着,施正卿觉得好累,他顺着倒了下去,头枕着软绵绵的被衾,慢慢睡着了。
北野蔼这边没能在昭天殿见得到李长明,只好去了门下省。
借口繁忙的李长明并没有做什么,就是呆坐在长有寒竹的窗前。案上摆着一盘蜜枣红豆糕,茶盏里的茶水未动一口,昨夜用过晚膳,他未曾休息,从半夜坐到了现在。
中间阖欢来过几次,通报大臣求见。不过,全都被李长明拒绝了。
阖欢送走了北野蔼,又进来了大殿里。
“陛下,安西节度使已经回了寄春殿,听说身体不适,北野侍中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像假的,可要差太医去看看?”
“呵呵……”李长明突然笑了,一口喝光了茶盏里的茶水,他放下茶盏时,望着窗外说道,“由他去罢,他需不着太医。”
“陛下,那北野侍中提到的地动一事呢?”北野蔼求见的原因是地动,虽提及了安西节度使,却也是说回来了,身体不适,如此而已。阖欢是看不懂李长明,方才地动山摇间,李长明仍旧不慌不忙的坐着,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
“传朕口谕,今日地动,善后事宜交由北野蔼负责,他既是第一个来皇宫见朕的,想必心中已有善策。”
“陛下,左相要去尽陵,门下省如今只有北野侍中一人,本就繁忙,会不会……”话到嘴边,阖欢又不敢说下去,偷瞄了一眼李长明,发现他拿着短箭筹在玩投筹。
投了五下,全中中圆。
满胜是好事,李长明站起来,把手里剩下的箭筹一一投了出去,“缺人,让丁南稷补上,或者祝宛筝。”
吏部尚书丁南稷与兵部尚书祝宛筝是李长明心里的人选,还没有确定是他们二人中的谁。阖欢很意外,李长明不是犹豫的人,便说道:“王尚书才退下来,当时陛下说不着急,户部便一直由两位侍郎负责。左相被贬,非同小可,势必牵扯到许多人,丁尚书怕是一时难以抽身。”
“有三个月了罢?”李长明转身去了书案前。
想了想,在李长明坐好后,阖欢说道:“是的,户部尚书空缺三月。”
从奏议里随意拿起一卷,李长明打开粗略的扫了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扭头在书架上翻找了起来。
“阖欢,上月从闽州送来的表议放哪了?”
“在最上面。”阖欢说着也来找,结果他把架子上面的奏疏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怎么不见了?陛下说暂时不看,我就收起来了。”
李长明停了下来,环视一周,突然眼前一亮,指着左边柱子说道:“在那。”
阖欢偏头一看,有些迟疑,“陛下看过了?”
“昨夜无事,看了看。”
在地下的那堆奏疏里,阖欢找到了写着李长泽名字的表议。
李长明看过后,将奏疏铺展开来,提笔欲落,又迟迟不动。
最后他还是没有动笔,“把杏仁蜜乳拿来。”
“遵命。”阖欢从架子上取下了一黑色小方盒,打开,呈在李长明眼前。
从闽州远道而来的杏仁蜜乳与宫里的杏仁蜜乳看起来别无二致,早就过了吃这玩意的年纪,李长明拿到的那日只打开看了一眼,就让阖欢收起来了。
拿了一颗,李长明捏在手指尖上,观看了许久,才放入口中。
他手一摆,阖欢便合上盒子,仔细放回了原处。
“让田何来见朕。”
阖欢明白,宣中书解郎田何,意味着要下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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