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黑莲披嫁衣

　　挑了衣裳后，林汀便回了月园。

　　她抱着竹夫人懒懒地枕在软榻上，月桃在一旁执一柄雕花团扇给她轻扇着，“姑娘怎不同夫人说梦魇一事，可需要给姑娘请位医官？”

　　林汀摆了摆手，“梦魇而已，恐是近来天气闷热难寐罢了，无需那般大张旗鼓。”

　　自正院回来后，林汀就有些心事重重。是年竹乐宴正巧碰上秦肃生辰这件事，本就少人知晓，更无人在意。梦里那番场景她自知与自己无甚关系，但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想起那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彧王。

　　梦中那种撕心裂肺的感受太过真实，林汀无法忽视。

　　看着靠在软榻上的林汀眉心微蹙，月桃忙问道：“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无碍，只是有些乏，小睡一会儿便好。”林汀微微阖上眼，想要抛开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奈何越压制就越肆意，思绪根本没办法随自己所控制。

　　片刻，林汀睁开眼睛坐起了身，突然的动作把月桃吓了一跳。

　　“月桃。”林汀唤她，“明日同我去趟八宝阁罢。”

　　既想不通，不妨就亲自去瞧瞧。

　　*
　　八宝阁乃整个上京城规模最大、物件儿最齐全名贵的首饰铺子，进出的人多为城中各府邸的贵女和夫人，这阁内的伙计也都是见过世面的，瞧见有马车停于门口就有人立刻迎了上去。

　　林汀今日穿着一藕丝琵琶衿上裳，百褶如意月裙上流彩缕金的暗纹华贵精致。圆溜溜的杏眼好似装满了透亮的星星，肤光胜雪，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然倾城。

　　“小的参见嘉宁县主。”一个瘦小的小伙计谄媚道：“不知县主今日来小店是想寻摸个什么物件儿？咱们八宝阁近日来了不少好东西，县主不如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您能瞧上眼的？”

　　林汀今日是有目的而来，倒也不与他绕什么弯子，便开门见山道：“听闻贵阁有一海棠珠花步摇，名为连城诀，我便是对那东西感兴趣，不知可否一见？”

　　闻言，那小伙计脸色一变，生出几分犹豫来。林汀虽是询问的语气，却带了些不容分说的意思在里头。这嘉宁县主是圣人与太后面前的红人儿，他一个小伙计如何惹得起，只是...

　　“怎的，可是不愿？”林汀睨了一眼那小伙计。

　　“小、小的怎敢！只、只是那连城诀早在一月前，就被静安伯府的江小世子订了去，步摇的垂珠有些许破损，这才拖了些时日委小店进行修补。怕是今日，世子便会过来取了。”小伙计慢慢解释道，生怕惹恼了眼前这位贵人。

　　林汀眉心微皱，“江小世子？你是说江天晟？”

　　“正是。”小伙计垂着头答道。

　　这江天晟乃静安伯的嫡次子，是上京出了名的纨绔，惯会寻欢作乐，花天酒地。仗着自己小世子的身份四处横行，着实不讲理，与他扯上关系确实棘手。

　　林汀思忖片刻，对那小伙计道：“你且先拿出那连城诀给我瞧瞧，若非我所想之物我自是毫无兴趣，难不成，你们八宝阁东西金贵，竟连瞧也瞧不得了？”

　　“怎、怎会。”小伙计低头踌躇，终是不敢违了林汀的意思，“县主且稍等片刻，容小的回里间取过来。”

　　林汀看他扭头进了里间，这才暗暗庆幸，幸亏来得早，不然怕是得叫那江天晟先抢了去。

　　“姑娘一早来就为了这连城诀？”月桃问道。

　　“嗯。”林汀点点头，“若真是我所想之物，我便一定要。”

　　梦里所述，这连城诀乃秦肃生母梁氏的嫁妆，颇受梁氏珍视。只是早年因故变卖，辗转倒手多次这才到了八宝阁。梁氏离世后，秦肃遣人寻找多年未果。却突在是年竹乐宴的前一天，得到了连城诀出现在八宝阁的消息。他不愿此事为太多人所知晓，便派随从前去打探。可那时东西已被买走，而八宝阁向来有不透露买主信息的规矩，故这线索中断，也成了秦肃的一大遗憾。

　　林汀暗暗捏紧了袖口，若真是如此，绝不能让此物落到那江天晟的手里，不然只怕这连城诀会被生生糟蹋了。

　　思索间，小伙计从里间出来，手上执着一紫檀镶玉的盒子。他走到林汀身前，伸手打开了那卡扣，“县主，这便是了。”

　　黄色绒布垫条上，放着那海棠珠花步摇，林汀伸手拿过细细打量着。羊脂玉制成的海棠花圆润通透，质地细腻。细节处勾勒仔细异常，甚是精巧。海棠花下垂着用玛瑙所制的珠花，只有黄豆般大小，却栩栩如生，玲珑有致。也难怪这八宝阁修补垂珠竟会耗上一月时间。

　　林汀又惊又喜，她曾在梦中见到秦肃执笔画过这连城诀的模样，分明与此时她手中的一般无二。如此看来，梦境一切真实无妄。

　　“我要了，包起来吧。”林汀把连城诀放回了盒中。

　　“县主，这连城诀早被江小世子订下，小的、小的属实为难。”伙计低着头，不敢去看林汀。

　　“他出了多少，我出三倍的价钱。”林汀道。

　　看这嘉宁县主像是铁了心，小伙计越发不敢多言，“这并非钱的问题，着实、着实是不合小店的规矩。”

　　突然，里间走出来一看起来年过半百的男子，这便是八宝阁的掌柜吕司。

　　“草民见过嘉宁县主。”吕司福身行了个礼，“小店之物能得县主青眼，那是小店的福气。只是这连城诀已被他人订下，草民地位卑劣，实在不敢坏了规矩得罪了各位贵人。不如县主再择一物，小店愿再赠县主一上好的珐琅银钗，不知县主意下如何？”

　　“你当我在意这区区钱财不成，难道想用此打发了我。什么规矩不规矩，若是我宣平侯府盘下了你这八宝阁，那是不是全数要听我的？”林汀淡淡地道。

　　闻言，吕司吓了一跳，宣平侯府背靠皇室，财大气粗。若真想收了这八宝阁，绝非难事，吕司忙道：“县主息怒，只是小店实在为难，不如县主与江小世子商议一番，若得良策，县主再取这连城诀也不迟啊。”

　　“嘉宁县主出手果真阔绰！”门外突然传来一嘹亮的男声，林汀循声望去，看到门口进来一男子。他身着绣着鎏金细纹的白色长袍，手中执着一玛瑙钏子，皮肤很白，上扬的桃花眼噙着满满的笑意，眼神轻浮，委实是有些浮夸。

　　“江小世子怎也来这八宝阁了。”林汀道。

　　“我若是不来，怕是这连城诀就落到县主手中了，你说是不是啊柳柳？”江天晟笑着朝身侧看了看，门口又走进来一女人，穿着一身绯色罗裙，玲珑身段，妖娆又妩媚。一看便知是花坊中人。

　　那名唤“柳柳”的女子揽着江天晟的手臂，面色潮红，“是啊江小世子，那可是你答应许给奴家的东西呢。”说话间，柳柳还蹭了蹭江天晟的胸膛。

　　林汀扫了他们一眼，便把眼神收回去。那连城诀原是到了这女子手中吗，若是她此番未来，任这步摇流落坊间，怕是再也无处寻得。

　　“江小世子这话说得不妥，无论你来去与否，这连城诀总归会是我的东西。”林汀笑道。

　　江天晟面色一变，“县主这话怕是强词夺理了些，本世子早就付了定金，何故又成了你的东西？”

　　林汀背靠宣平侯府，且极受太后和圣人的宠爱，单凭这一点，江天晟就不敢和她硬碰硬。只是这林汀面容灵动娇软，又从不参与世家千金们的纷争，江天晟便低看了她几分。其实不然，林汀只是懒得与京中之人攀比罢了，此番她对连城诀志在必得，便也稍稍摆出了几分御封嘉宁县主应有的架子出来。

　　“强词夺理？”林汀轻笑了一声，“便是我就强词夺理了又如何？”

　　“你——”江天晟看着林汀，眼中已显了怒色。林汀的唇角扬起，甜甜的梨涡娇软万分，可之所言却让江天晟气得牙痒痒，偏偏又不敢与她争执半分。

　　突然，那柳柳轻哼一声，扬起了她尖翘的下巴，“小世子都这般言语了，怎的还是如此不知趣。”她本是舞女，根本不识林汀，仗着得了几分江天晟的宠爱便狐假虎威起来。

　　“大胆！”月桃突然出声，嗓音尖利，引得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区区乐坊舞女，竟敢对嘉宁县主不敬！还不跪下！”

　　门外突然涌进来四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他们抽出佩剑指着柳柳，一个个凶神恶煞。

　　那柳柳又如何见过这场面，早就吓软了腿，只得拉着江天晟的衣袖，眼中满是泪水，娇滴滴地哽咽道：“世子...”

　　还未言毕，江天晟长袖一挥甩开柳柳的手，那柳柳跌坐在地，浑身都抖起来。江天晟斥道：“你这贱婢！居然如此不知好歹，胆敢对嘉宁县主不敬！”

　　那四护卫是太后赐给林汀的，知林汀喜好四处游玩，便让这四人随身保护。他们的剑柄上都刻着赤羽图腾，有点眼力见的人便能看出这是皇室的人。

　　江天晟本只想压这个看起来根本不值他卑躬的林汀一头，却没想到这柳柳如此不知分寸，如今这四护卫执剑对着他们，若此事传到太后耳朵里，那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八宝阁内早就跪倒一片，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受了连累。门外百姓看这八宝阁内有人执剑，又知在此处之人定是千金贵女，气氛紧张，根本不敢多留。有胆子大的，草草瞥一眼便匆匆离去。

　　“柳柳之过，任凭县主处置，还请县主息怒！”江天晟不得已把手交合在身前，微微福身。

　　“任凭我处置？”林汀轻巧地道了一句，“我以为这女子是世子的人，世子看似这般情深意重定会护着，没成想，倒是我多虑了。”

　　江天晟紧抿着唇，被这林汀压了一头他甚是不喜，却不能表露出来。太阳穴也因为压制的怒气和此时的难堪而迅速跳动。

　　“那这连城诀——”

　　“我愿赠予县主，还望县主不计较今日之过。”江天晟抢先答道。

　　林汀笑道：“倒也不必，我说过三倍价钱，就绝不会食言。”林汀看了一眼月桃，知她意思，月桃拿出银票交给了跟随着江天晟的小厮。

　　“罢了罢了。”林汀扬起手，那四护卫便把剑收了回去，“今日之事我便当没发生过，月桃，拿着连城诀，回府吧。”

　　林汀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出去，月桃从伙计手上接过放着连城诀的木盒，跟着她离开，四护卫紧随其后。

　　八宝阁又恢复了平静，阁内伙计和掌柜还栗栗危惧，尚未缓过神来。江天晟扭头看着那辆驶去的马车，暗暗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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