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祝福

　　“小展，还不走？加班可没加班费的。”那位年纪最长的同事收拾好桌上乱七八糟的剪报准备走人。展昭从报纸堆里抬起头冲他笑笑，又埋下去继续找资料。

　　最近的报纸上真正算得上新闻的实在乏善可陈。华南虎已经被炒焦了，《色戒》的影评也铺天盖地，但媒体似乎还是没有收手的迹象。作为一家视角独到立场端严的全国性时政周报，自然不能跟着起哄。在报纸和网络上找那种豆腐块式的短消息，从中挖掘新闻线索来进行深度报道，本就是《南方观察》的传统和拿手好戏。展昭自来了以后，渐渐发觉自己原来也是有这种天分的，还以为大学里死板的新闻理论教育已经把人变傻了呢。

　　这个认知让他很是兴奋了一阵子。作为新人每天自觉自愿加班是常有的事，所以老同事们也见怪不怪。元旦刚过无非都是些祝辞、总结会议记录什么的，事情不多，七点刚过整栋大楼几乎就剩了展昭一人。

　　再次抬起头来舒展一下筋骨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市环保局介入千龙化学制剂公司污染事件，第一个贵族学校“明德高中”的勒令关闭，还有边上地级市的□□被双规的进一步动作，三个选题可挖掘性都非常大。展昭做好记录，列了个简单的采访大纲，整理好文件才发现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饮食不规律引发的胃痉挛也是职业病。

　　锁了门下楼，跟管理员打好招呼，展昭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首先是要找家饭馆解决吃饭问题，胃隐隐痛得快直不起腰了。无暇顾及眼前的一片车水马龙，却被前面迎面过来的人给撞了一下。展昭连忙停住脚步。

　　对方是个干瘦的老太太，幸好没被撞倒。看衣着是从农村来的，黑布裤脚和鞋粘满了灰尘。老太太皱得像核桃的脸他却有印象，愣了一下。“吴大娘，您怎么又来了？”

　　“是小展啊！”老太太像见了亲人似的一下子激动起来，昏花的眼睛里闪着泪。“我上次来你们报社，还没回到村口就被我儿媳妇拦下来了，说我上城里告状他们已经知道了，就等着抓我还有我儿永康。我一口水没喝就赶紧逃出来了。。。造孽啊！”说着就几乎要嚎啕大哭。展昭忙拉她到路边。

　　吴大娘上次找到报社哭诉乡里干部雇打手乱收费的事情，也是展昭接待的。没想到那帮人那么嚣张，竟敢公然抓人，心不禁沉了下去。“这样吧大娘，我陪您先去吃饭，完了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村里的事我找人商量，慢慢解决。那群恶霸总有人管治的。。。”

　　在一家小饭店坐下，点了粥和米粉，老太太像是饿了几天的，一顿狼吞虎咽。展昭不停地提醒她慢点，又听了一大通絮叨和苦水。乡长和村支书如何骗无偿劳动力修公路，如何巧立名目乱收费，什么养殖费屠宰费水渠费养路费。。。如何在一年里砸烂了七八户欠费人家。展昭皱着眉一一记在心里，给老太太找了报社旁招待所住下，又叮嘱一番才捂着腹部走出来。

　　国家实行税改费也好几年了，对村干部的整顿也一直没停，但地方上的阻力太大了，许多条令公文根本没人放在眼里，更不用说执行。吴大娘那个村子所在的县几乎都是这种局面，要彻底解决只能请市级领导出面狠压，这基本没可能。据报社的内部资料，那个县去年单给□□个人的“进贡”就多达六位数。报社能帮得实在不多，报道这个事情倒也可以，但许多事实不能写，很难产生影响。。。一路想着回到家，叹口气，颓然坐倒在沙发上。

　　曾几何时当记者是他最大的理想，特别是当一个爱德华•默罗那样的战地英雄式记者。但真正进入了这行业，才发现它也不过和任何其他的行业都没什么两样，某种程度上甚至更肮脏。《南方观察》新闻部号称业界旗舰，也只是在新闻选材、角度、写法上和其他报纸有差异，真正涉及到舆论监督的敏感范围基本是不能碰的。说到行业操守，陈浩们只怕更要嗤之以鼻，记者招待会本来就是用来赚红包的么。

　　这份报纸也曾是他的理想。可是理想终于变成现实的时候，却总是更加失望。

　　就像明知道他在哪里，甚至各种联络方式一样不少，拿出手机拨几个号就能听到他的声音，却还是不敢。只是害怕再一次的失望。展昭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摆弄着手中纯黑薄壳的新款诺基亚。那个蝉联三届校际好新闻竞赛特别冠军的传媒大学风云人物，此时只不过将俊秀瘦削带着疲惫的脸庞，深深埋在了云朵一样的靠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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