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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那个人那个冰冷的眼神长久地在面前闪回,是个冗长的长镜头。深巷,浓重的雾气飘散了一地,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一遍遍地听他残忍地俯下头对自己说:“我不需要你了,你走吧。”黑暗中想要挣扎逃走,却偏偏一步也迈不出去,焦急地拼命要发出声音:“等等,不是这样的,不是——”
展昭猛地睁开眼,天亮了。
长期处在大量新闻中心的人们,大多对新闻本身早就丧失了新鲜感,寻找能让记者自己兴奋起来的点都越来越困难。普通人想象中的记者生涯得有多么五光十色,在各地飞来飞去,约见各样名人要人,动动笔就写出精彩的新闻稿,获利丰厚又能成名。实际上,除了极少数,更多的记者仅仅把这个职业看作谋生的饭碗罢了,和任何其他的行业毫无区别。而这一职业的流动率也通常很高,短短几个月,又有一批人告别了报社,换了一批新人进来。展昭签的合同是一年,因为相对习惯稳定,这份报纸又还能让人发挥创造进取的潜力,他并不打算换工作。加上在报社崭露头角,主编已经逐渐把更有挑战性的重头新闻多分给他来做。对于江淮的欣赏,展昭很是感激。
都市里太多的芸芸众生都在为衣食奔忙。自己除此之外,还可以为实现当初的理想尽一份力,不得不说算是幸运的了。
只是白玉堂,自从那次酒会以后,又消失得不见踪影。公寓好几天没回来住,试着拨他的手机,不是忙音就是“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展昭忽然发现,再次重逢使他对白玉堂重新充满了当年的激情和憧憬,以至于忽略了太多现实中存在的问题。而就算那些问题都不成其为问题,单是白玉堂本人,他至今也不是完全了解。
尽管这不影响他对他的感情。展昭从不会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找资料、采访、写稿也照旧,不过是心里沉甸甸的,那种不安的直觉愈演愈烈。
所以在下班后刚回到家接到白金堂打来的电话,也没感到多少意外。白金堂语气很疲惫,只说约他出去谈谈。
赶到宾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老爷子也在那里等着。展昭叫了声“伯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坐着等他开口。
“能让我儿子这样死心塌地,展昭,你这个年轻人真不简单。”老爷子似乎没有力气暴跳如雷了,但眼睛里的愤恨清晰地摆在那里。展昭看着他苍老衰弱的面容,有些歉疚。
“伯父,我和玉堂当年就没有在一起,现在也还是没有。他是自由的。”展昭苦笑。如果他明确地知道白玉堂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这样的质问也好歹有根据一些吧。
“展昭,关于我弟弟。。。你爱他吗?”白金堂问。展昭一愣,随即坚定地点点头。
“是,我爱他。”
“那你觉得,玉堂他爱你吗?”
“我。。。”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你吗?”
“。。。”展昭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懵懂,想了想决定照直说。“我不知道,但我一直都没有要求过他为了我怎么样。如果他选择离开,我会祝福他。”
“全是废话!”白金堂突然发怒了。“你要求也好不要求也好,他都会为你去做任何事,你居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他?”
“大哥,我不明白。。。”展昭有点慌。白金堂所说的是什么意思,想到一种可能性,止不住煞白了脸。“玉堂。。。他出什么事了?”
“你以为你写的那篇矿难新闻真的没人追究?全国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矿工不断闹事,为什么你们报社还能风平浪静,那帮官员能大度到不追查责任?就是那矿主没省长这个后台,他本身也不是吃素的,勾结毒贩,□□,只有扯上□□才能顺风顺水。要不是玉堂动用关系两边周旋,还想办法跟报业集团老总们疏通,你小小一个记者一早就给人做了。就算你命大,报社也不敢留你。现在倒好,你什么事都没有,他这几年好容易独立开创的局面都撑不下去了。有人还扬言要他的命——玉堂他就是不肯回白氏,不知道躲哪里避风头去了。展昭,他要不是为了你,会落到这地步?可真有你的,连爸爸都不放心非要赶过来善后,你倒过逍遥日子置身事外!”
白金堂红着眼睛越说越激动,展昭呆呆地听着,一个字一个字都清清楚楚,脑子里却还是混沌一片,根本消化不了里面的内容。是这样吗?自以为平静的生活原来都是他努力得来的,那次酒会上碰巧看到他,应该也是正在和业内人士商谈怎么平息这件事。。。那么,玉堂他现在在哪里?
“是我错了。”老爷子颓然开了口。“我本来以为拿你的前程甚至性命来要挟他,就能让他离开你,回来白氏帮忙,可他不知天高地厚,自己跑到G市办企业。他不怕我断他资金链,干得像模像样是他的本事,总算没丢我白某人的脸。可是现在,就为了保你,这小子不惜把整个公司全赔进去!我真的是老了,管不了你们的事。我早说过,你只会毁了他。。。”
整个对话过程中展昭都没有再说一个字。他不知道是怎么听完所有闻所未闻的事情,还能很顺利地从宾馆走出来的。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强大的风暴漩涡,漫天漫地都是瓢泼大雨。他在雨里异常镇定地走着,周围乱糟糟奔走的车辆行人有如不存在一般,或者与他完全无关。头发和衣服被雨淋了个透,却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冷湿难受。头脑纠结成一团,来来去去尽是刚才听到的,白玉堂的,和他自己的消息。
白玉堂南下G市,是因为老爷子以向学校施加压力开除展昭学籍,并向各大媒体打招呼永不录用其人作为威胁。白玉堂答应离开他,条件是不能动他毫发,也不让他知道其中的一切曲折。白玉堂不和他联系,甚至故意声色犬马追欢买笑,是因为他们身边一直有白家派人盯着,老爷子动用想得到的一切途径阻碍他公司的业务发展、利润来源,让他一年到头都为筹集资金和摆脱白氏控制而疲于奔命。……
展昭不知道,这些年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他又是怎么撑过来的。他怎么能够确定,为自己做的所有事情,有朝一日能够实现两个人在一起的梦想,他怎么知道,自己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着他?他在用他的方式坚持着,一直没有放弃,并且已经尽力做了太多太多,而自己,除了沉湎于自己的伤痛,远远地念着,怨着,等着,有没有为他做过什么,分担过什么?他在这么大的矛盾和压力之下,怎么能够对自己许下什么承诺,而自己又有没有体谅过他?他也在电话里偶尔流露过疲倦和不耐烦,他也会在凌晨两点发信息说“想你”,他那时长久沉默以后说出“我有女朋友了”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自己有没有考虑过?
雨越下越大,好像全部海洋里的水全都从头顶倾泻下来。全身都是冰冷的,心却痛得煎熬肆虐。看见他在台上傲然微笑的样子,他傻傻地追着自己要手机号的样子,背着自己去医院像大妈似的唠叨嘱咐一大堆还不自禁帮着擦汗的样子,第一次在路灯下接吻时满身酒气眼睛里却透出毅然决然不管不顾的样子,跑上跑下布置他们的小屋以为从此以后就能和他一起住到地老天荒的样子……他怎么就能一个人承担所有指责和压力,还一直用笑脸来面对他,怎么能付出那么多,却从来没想过,是不是这样努力过了,就一定会有让人满意的结果?
已经很晚了。街边的店铺都没有了灯火。展昭徒劳地望着四周,觉得白玉堂是不可能突然从某处跳出来出现在他面前了,可还是想寻找,实在支持不住,身子一软跪倒在大雨里。泪水终于流了出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玉堂,你在哪里……”他低低地呢喃着,已经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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