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血末日

　　五月二十二日傍晚
　　街上的交通和城市遭到攻击前一样拥挤混乱。之前堵车的时候，开车的‘黄’司机顶多坐在车里，无聊地咀嚼口香糖，随便地翻看八卦杂志，不爽了使劲地按喇叭臭骂几声。今天圣和八哥从医院出来，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他们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都是一个样子，穿着来不及换洗的脏衣服，满脸胡楂和疲惫，眼睛里冒着因为恐惧而不耐烦的火光，不安地四处张望，像被惹急的公□□不得和谁打一架。
　　一个戴眼镜的矮个子上班族从灰色小轿车里走出来，哭丧着说，“喂！想死了！把你的车让开！妈的，老子受够了…”
　　这样的叫嚣一定会引起司机之间的争执，很快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加入混战，你一拳，我一脚，和不相关的人互相殴打。队伍像吸水的海绵瞬间壮大体积。八哥远远看过去，忍不住摩拳擦掌。他这一个爱凑热闹，又不敢上场的性格本来最喜欢遇到这种场面。可是丸受伤的事情浇熄了所有的兴奋，就连恐惧也衍化成压抑的愤怒。
　　这时候他只是不满地骂两句，跟着圣走进超市。
　　超市老板站在收银台前横着脸，迅速而有效地做生意。这几天他的生意出奇地好，从早上开张到晚上关门，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他已经考虑要不要暂时停业。电视新闻上的报道闹得人心惶惶，如果继续受到攻击，还做什么鬼生意。
　　八哥和圣在高中分到一个班，圣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这样方便他上课的时候睡觉，考试的时候作弊。有一次八哥碰巧目睹圣和外校的一群人打架，圣的力量真的很强，照八哥的话，我一定要跟着“这样强悍的人”，他是怀揣这种想法和圣认识的。对圣来说，第一次这个外号“八哥”的人和他搭讪，圣只记得八哥笑得很纯粹。八哥四肢过于修长，尤其两条竹竿一样的腿，还有他那张扁平的脸，细长尖锐的嘴，怎么看怎么有喜剧笑果。
　　他们拿好东西，排队结帐。圣走到超市外抽烟，八哥留在里面付钱。天边的光线已经开始变弱，再过一会儿，路灯就会点亮，让藏在上空深蓝色后面的外星人看到他们即将摧毁的人类文明的弱小的光辉。在这样迷茫混乱的城市街道里，经过的女生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那个默默抽烟的年轻男人。
　　圣的身材不够高，甚至和八哥，丸他们比起来显得很矮，但是男人的气质和身高是没有关系的。稍微留心的人只要几眼的功夫，眼光都会躲躲闪闪地不由自主落到圣的身上。他靠在电线杆上，埋头用火柴点烟，皱着眉头一边抽烟一边想关于丸的事情。
　　阿一刚才从医院出来，单独去墓园看他父亲。阿一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也没有提过那个男人。这一次竟然有种诀别的意味。如同阿一对圣说的，“说不定哪天外星人一个攻击，把他的墓打得稀巴烂，他会怪我不通知他一声。”
　　临走前，圣问阿一，“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得太广泛。阿一低沉地平静地抬起头，看一眼圣，“既然其他人都死了，这个城市是迟早的事情，不过，不用想这么多…以前就觉得学校无聊没用，现在正好。”他尽管脸上露出轻微的笑，但眼睛是迷蒙的，这是他掩饰痛苦或者悲哀的习惯，“呆在一起吧，不管这里变成什么样子，先等丸出院。”
　　他等圣的回复，因为想知道圣的想法。
　　圣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知道了，我也不可能一个人生活。”
　　两个人相视，皱着的眉头稍微松开，苦涩地笑了笑。
　　阿一点一点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穷光蛋怎么可能一个人生活。”
　　圣笑起来，“不要看不起无产阶级。”
　　他这个无产阶级现在站在无名街头，看着里面的八哥极其认真地排队。正在出神，听到一旁有女生意外地发出一声，“啊。”
　　这个女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而且不只一次。家里的亲戚？他难道有同龄的什么表姐妹？不是。
　　圣定定地盯着对方的脸，因为思考得太用力，眉头都皱起来，好像玲的出现打扰到他，让他很不爽。玲顿了顿，笑起来，慢慢地走到圣跟前。她留着长头发，穿一件橘红色夹克和迷你裙，鞋子是皮靴，刚好露出她修长的腿，她参加了学校的排球队，需要这样的身材。
　　在圣面前，她表现得很规矩，两只手提着超市的口袋。她叹一口气，对自己点点头，“我知道你没有去校外教学，学校的人…以前还觉得人太多了，现在被攻击以后，觉得以前真的真的很不懂事。”
　　圣没有回答她，本来就不认识。
　　玲无所谓地笑了笑，稍微停了停，接着说，“不记得我是谁？可是我知道你。”
　　学校里的人很多知道圣是个“流氓学生”，学校的公告栏上经常出现给他记过的通知。如果因为这个知道他，有什么意思？认识他的有两种，一种是不知所以的女人，当你用冷漠的脸告诉她，不要再跟着我，她会委屈地回答，“我只是觉得你很酷而已。”一种是厌恶他这种人的女人，当看到你的时候，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赶紧跳开。正常的男人都会想到一个问题吧，到底我的女人什么时候出现，需要我追求吗，还是她追求我。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不过是细节的问题。
　　最近圣心里一个模糊的发觉越来越清晰。有没有不需要家庭，只需要爱情和保护的女人？
　　八哥从超市里急急地提两袋东西跑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圣脚边，“哎呀急死我了，我先上个厕所，圣。”他说完，才注意到玲，错愕地一愣。
　　玲不自觉地将眼光投向八哥的手。这个男人正用手捂住自己的大腿之间，急得左摇右晃。
　　看着八哥离开，玲仍旧站在原地。
　　她问圣，“什么牌子的烟？你平时抽的。学校的男生每个都抽烟，我看过一个报道，古时候大力推行烟草的人是英国伊丽莎白女王，所以一开始爱慕她的男人吸烟是为了取悦她…”
　　圣听着玲的声音，听不出她到底想说什么。她口袋里的东西有很多冷食，还有纸巾，电池。她和家人一起住，又一个需要家庭的女人。
　　玲正说着，街上刮起一阵冷风，风吹起她的裙角，几乎可以看到她的内裤。她起先没有发觉，看到圣埋着头盯着她的大腿，一低头，尴尬地把裙子往下拉。圣也赶紧把眼光移开。这时候路灯亮了，从他们头顶投射下微弱的黄光，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半阴影，勾勒出五官的轮廓。她的样子让圣想起古代传说里见不得光的幽灵鬼公主。

　　“她靠近他的身体，用他看不透的但是十分迷人的微笑勾引他。‘啊，’他吓坏了，‘您希望我做什么，我只是个平凡人，无法帮助您向您的敌人报仇…’迷路的农夫说。鬼公主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士兵心想，我爱上鬼公主了。想到这里，士兵吓出一身冷汗，心脏激动地颤抖。”

　　圣性格的缺陷就是不知道怎么和陌生人展开话题。能和她说什么？她其实不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他需要知道她的事情吗？因为以前同在一个学校，现在其余的人都死了，这种关系随即变得奇妙。那又如何。并不至于深刻到让他们成为朋友。
　　玲似乎知道圣在想什么，“我在医院的时候就知道是你，朋友的伤怎么样？这种时候很容易受伤，所以要自己小心。”她说到这里，看到圣拿烟的动作在空中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露馅了，我没有跟踪你们，只是在医院碰巧看到。”
　　街边驶过军用卡车，车上的士兵整齐地排列而座，全是严肃阴沉的脸，老鹰的眼睛掠过圣和玲，很快消失在街头。看到这种场面让人觉得压抑。已经需要动用到军用卡车在市中心巡逻，接下来是什么？
　　他们正在沉默。小巷里突然走出一群身穿校服的家伙，八哥盯着鼻青脸肿的脸，被走在前头的人拽着，一把推倒在圣面前。玲来不及避开，被踉跄的八哥撞翻口袋的东西，冷冻的牛奶盒和其他东西一起散落一地。
　　这些人是来找圣的。玲认出是附近外校的学生。
　　领头的人居高临下地扫一眼圣，嘴一歪，粗哑地笑两声，露出少颗门牙的笑脸。缺牙的人外号黑鸦，高中以来一直以圣为敌人，想打败潮辛高中的人。这个城市叫得出名字的，有四所所谓“乌合之众”的学校，其中一所就是圣他们的潮辛，还有黑鸦就读的黑金，两所学校离得很近，所以不良学生间经常发生些小争执。黑鸦被圣好好地教训过一顿，那一回被打得满地找牙，从此以后黑鸦到处扬言，有一天要杀了圣。
　　这种话之前听起来只是种比喻，但是到现在，也许就有实际的意义。
　　圣懒得理他们，扶起蜷缩在地上的八哥。八哥被打得浑身上下都是疼痛，吓得止不住地发抖，眼角不争气地被泪水浸湿。他从厕所出来迎面碰到这群找茬的家伙，已经来不及逃跑，脚踝的骨头好像被折断了，一站起来就痛出一身冷汗，禁不住啊呀一声哭叫。
　　“圣，听说你学校的人死光了，我就想看看你怎么样，原来你没死，简直太好了！我可以亲手再把你全身的骨头打碎，好好教训你，我的牙齿就是拜你所赐！”大吼的人眼看圣忽视他的存在，更生气地往地上吐一口口水。他身材大约一米八五，用五大三粗形容再适合不过，双臂的肌肉几乎要撑破衣服的局限，脖子因为激动清楚地凸出一根一根青筋，再看这家伙喘气的样子，像长了牛鼻子的狗熊，让人看了也禁不住害怕他力气巨大的拳头。
　　玲看到他那副要爆炸的模样，露出汗颜的模样。
　　圣轻微冷笑一声，点燃一根烟，用手遮住风。
　　黑鸦一见圣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登时气得火冒三丈，大吼一声，“我□□娘的！”只见他向前一扑，拳头呼呼直飞向圣的脸，一拳下去恐怕鼻骨崩然断裂不说，还会血口断牙。圣一闪，飞速将烟扔进黑鸦大张的嘴，右手死死扣住不让黑鸦吐出来，左手一个勾拳打在黑鸦腰侧，立刻发出骨头喀嚓裂缝的声音。黑鸦嘴里烫得泪水直流，面红耳赤，哼哼惨叫着想逃脱。
　　圣一脚踢飞他几米之远，看他像□□趴地一样倒下。黑鸦的五个同伙臭骂一声，齐齐正面进攻扑向圣，其中一个秃头的肥硕胖子一巴掌扇了个空，身体失去重心，踉跄两步，突觉上方有人，还没抬头，就被圣一拳头从顶心重重打下去，来不及出声，身体一软倒在地上晕死过去。另外三个看这情形，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不敢靠近，却又口出狂言辱骂圣。
　　原来他们看到一人绕到圣后方，轻手轻脚，不发声音，猛地伸手擒住圣的颈项。圣动弹不得。正面三人趁此时，赶紧出拳攻击。不料圣反手抓住身后偷袭者的头，手指掐进眼睛里，痛得对方大叫，惊慌松了手。圣一脚踢开前面一人，见到地上散落一个手电筒，拿在手中回身猛地砸中敌人的鼻和眼。这些人顷刻间一个个血流满面，倒地不起。
　　黑鸦这时候从地上爬起来，吐出嘴里的烟头，甩一甩头上的汗，恐怖地怪笑两声。眼看他杀红了眼，一拐一拐走向圣。八哥赶紧冲圣叫道，“圣，小心后面！”他目测估计黑鸦足比圣高出一个头，像头两脚站立的野兽般拳头力大无比，让人不寒而栗，但要挑战圣，也算他自找倒霉。圣虽然身高上不占优势，却动作敏捷快速，拳头又狠又准，有招有式只是基本，加上圣平时喜欢不按常理出牌，冷不丁做些始料不及的三两下就可以把笨拙的黑鸦拿下。
　　想到这里，八哥心里安定几分，对圣充满信心，转头看到玲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圣和黑鸦，脸上并没有害怕恐惧的神色，反倒很平静，似乎知道圣会打赢这场仗，心想这漂亮女生好像是学校排球队的玲，她在学校可是很受欢迎，怎么出现在这里？正在分神，只听观战的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回头看到黑鸦主动出拳逼向圣。
　　黑鸦每一拳用尽储存在肌肉里的全部力量，拳头发出呼呼的拳风，只需要一拳就能把人打晕。圣则只守不攻，节节后退，眼看没有退路，突然弯下身让黑鸦的拳头从自己头顶飞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就靠近黑鸦的脸。黑鸦以为圣本来要后退，被敌人逼近，大吃一惊，但已经来不及后退。圣抓住他的手臂，一个十字绞将人返身摔倒在地，一拳直直打在黑鸦脸上。
　　黑鸦张大眼睛惊呼一声，捂住嘴，血于是从指间涌出来。他从嘴里吐出一个硬物，定睛一看，又是一颗门牙。
　　“#%#￥……%—%•天杀的！”
　　八哥看到黑鸦鼻青脸肿的模样，忍俊不禁，哈哈笑起来，“王八蛋，你说什么？老子听不清楚！”
　　“##%￥……%YE！”
　　八哥模仿黑鸦的模样，龇牙咧嘴乱叫一通，“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哇啦啦，你滚回家念咒吧！”
　　圣示意八哥收拾地上的东西，和他回医院。八哥的脚踝骨折，只有一瘸一跳地跟在后面，心里却很爽。一旁的玲突然哈哈笑起来，笑得眼睛停不下来。
　　八哥奇怪地一愣，问玲笑什么。
　　一开始看到圣打架，觉得他很酷很拽，连玲的目光也不得不被他吸引。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后来，玲觉得很好笑。不说话的时候，平静的时候，圣是个比谁都酷的人，有时候甚至因为太冷漠而缺乏亲和力。但是原来打架的时候，圣会变成个孩子。那双狮子般的眼睛纯粹得让人心里一惊…
　　等她回过神，已经结束了。
　　圣又恢复成酷酷的样子。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不是应该活得坦荡一点？玲笑着直视圣的脸，圣却定定地盯着她，也许心里在想这个女人到底在搞什么。“很想告诉你，圣刚才的样子，真的真的很帅。”玲忍不住笑着说。
　　之前还没有被女人这样直接地赞美吧。圣眉头轻微皱了皱，眼神起了一丝变化，但是他很快把脸移开，一句话没说自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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