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恶名昭彰的玫瑰

　　入夜，利维娅平躺在床上，闭眼等待最佳时机。

　　等房间外不再传来奴隶的走动声，她立刻爬了起来，将头发束起，套上早就准备好的深色丘尼卡，披了件带兜帽的毛毡罩衫，放轻脚步，来到宅邸侧面专供奴隶进出的小门。

　　提洛已经帮她留了门，她直接推开，走了出去。

　　深蓝色天幕上点缀着明星，宛若爱琴海中数不清的岛屿。

　　利维娅踏上灰石板路，见李希努斯在不远处的墙边等自己，拉紧斗篷，向他点头示意。

　　二人走上管家回府的必经之路。

　　这是一处肮脏的街巷，紧邻下水道口。

　　“有没有刀子什么的？”利维娅环顾四周，见巷子里没有别的人，伸手问他要武器。

　　“您要拿去防身？”李希努斯翻出之前那把偷来的匕首，放进她手心。

　　“算是吧。我力气没你大，到时候你按住他，我负责拿刀让他别随意乱动。”

　　尖刃出鞘，月光映亮了金属柄上镶嵌的蓝宝石。

　　“你从哪里得来这么贵重的匕首？怎么不卖掉？难道是偷来的？”利维娅问。

　　“从卡利那里偷的。”李希努斯掩饰不住话语中的幸灾乐祸。

　　“原来是这样啊。”女孩垂下眼眸，不知道心里在思量些什么。

　　二人躲在墙壁后，细心聆听周围的动静。

　　脚下是过路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不远处的公寓传来一男一女激烈的争吵。没过多久，骂声转为动情的吟叫。

　　李希努斯有些无语，忍不住侧过脸瞧了眼身边小朋友的反应。

　　“别分心，”利维娅面无表情地提醒他，“根本没什么好听的。”

　　他也没说好听啊？是她自己在偷听吧？

　　令人尴尬的叫声逐渐消散于夜风之中。

　　“这也太快了，”她补充了一句，“真是没用的废物。”

　　听到此处，李希努斯有些无奈。

　　“人来了。”

　　管家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尽头，步履轻盈，心情应该很不错。

　　女孩握紧了匕首，与同伙始终尾随其后，直到路过一面厚墙。此处没有开凿出窗户，不会惊扰到多余的人。

　　收网时机到了。

　　李希努斯从背后捂住管家的嘴，利维娅将匕首对准了猎物的咽喉。

　　中年男子奋力扭动起身子，不愿束手就擒。她果断将刀刃向前递送出去，划破了对方的脖子。

　　“你好啊。”她的声音缓慢又低沉，管家竟然没第一时间辨别出绑架者的身份。

　　“把他带下去。”女孩立刻下了命令。

　　男人拖着管家来到地下，眼前只有黑暗，湿润的臭气徘徊在三人周围。

　　利维娅点燃一根火把，照亮了近处。

　　这里属于罗马庞大排水系统的分支之一。下水道上方是拱形的顶，他们走在一条由石头与火山灰筑成的窄路上，左边流淌着一条废水沟，通向台伯河。

　　“就在这里吧。”她停住脚步。

　　李希努斯将管家按倒在地，松开那只捂住对方嘴巴的手。

　　“你是谁？你们是什么人？”管家一得到说话的机会，立刻高声喊了起来，“救命啊！杀人了！”

　　“你就继续喊吧，”利维娅举着火把站在一边，“反正没人能听见。”

　　说完，她抬手放下兜帽，露出一头银金色卷发。

　　“是你！”管家这才认出眼前人的身份，“竟敢穿成男人的模样，主人看到肯定会赐你一耳光！”

　　“可惜，德鲁苏斯不在这里。”女孩缓缓转动起匕首，火焰的身影打在尖刃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你想干什么？你这是在忤逆你的父亲！”

　　她不语，蹲下身，将匕首尖端对准他的心脏，向前猛地比划了一下。

　　“啊！”管家吓得浑身战栗，立刻闭上了双眼，“饶命！”

　　“你是我父亲的亲信，帮他做了很多事情，我怎么敢杀你呢？”

　　“不要害怕，我一定会放你回去，”利维娅放轻了声音，话语中的柔软胜过昂贵的塔兰特羊毛，“你只需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管家半信半疑，睁开眼睛望向面前的女孩，始终没有放下警惕。

　　在他的印象里，主人的女儿一直很乖巧，倘若不是拥有动人的美貌，根本没几个人会在意她的存在。

　　如今看来，这位根本不是省油的灯，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把凶器，还背着父亲偷偷跟别的男人混在一起。

　　他回去之后一定要跟主人汇报。

　　至于现在，先同她虚与委蛇一番吧！

　　“您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管家摆出轻松的神情。

　　“父亲跟庞培旧党是否保有联系？”利维娅抛出第一个问题。

　　“不可能的事，”管家回答得很果断，“主人效忠的是凯撒，他亚历山大里亚的任命刚刚下来。”

　　“噢。”女孩点点头，没有反驳，也没有说其他多余的话。

　　“第二个问题，是不是你在菜里下毒，好毒死凯撒？”

　　“您在说什么胡话？”管家突然激动起来，立刻抬高了音量，“我怎么可能这么做？我怎么敢下毒？下毒者已经死了，您昨天也看到了，是那些厨房里的奴隶——”

　　“知道了。”利维娅打断了他的话。

　　“第三个问题，”她看了眼火把，“我弟弟死了，父亲打算收谁当养子？”

　　“小主人怎么会死呢？他只是暂时发病而已啊，主人怎么会在亲儿子还活着的时候寻找养子呢？”

　　利维娅没有接话，手中的火把缓慢向管家的脸颊逼近。

　　见橘色火舌扑面而来，即将舔上皮肤，管家极力向墙根缩去，却被李希努斯揪住了领子，无法继续动作。

　　“我给了你坦白的机会，”女孩的眸子比刃光还要冰冷，“可你并不珍惜。”

　　“既然全部回答错误，我只能拷问你了。”

　　厄运宛如滚滚乌云，即将压垮靠在墙根的管家。

　　“人有多少根手指可以砍？”利维娅偏头问旁边的李希努斯。

　　“十根。”男人碧眼里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太少了，”她摇头，“只够问十个问题。”

　　“还有脚趾呢！”李希努斯提醒道。

　　“那就按照指节砍吧，指节数量更多。”利维娅举起手中的凶器，将火把平放在地上，捞起猎物的左手。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管家害怕到颤抖，不住扑腾着两腿，使出浑身力气将左手往里收。

　　“安静点，不然我真的开始剁了。”她将匕首尖在石头地面上刮了两下。

　　金属的鸣叫令管家魂飞魄散，他立刻哀声求饶：“我一定会说实话，您问什么我都答！你随便问，问多少我都答！”

　　“毒是谁让你下的？”

　　“布鲁图斯的妹夫，卡西乌斯·朗基努斯！”

　　“也许吧，”利维娅将刀刃移向他的左手食指，“可只答了一半。”

　　“别砍！我说!”

　　“好，你说说，到底是谁？”

　　“还有布鲁图斯！”

　　“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纤细的手腕微微用力，锋利的凶器瞬间割破了对方的皮肤，陷进通红的肉里。

　　“手指都要没了，干嘛还那么忠心呢？”

　　惨叫声久久在肮脏潮湿的地下空间内回荡。只要再往下一点点，刀刃就能碰到骨头。

　　“我说，我说！”神经断裂带来的疼痛抽走了空气，管家像一只脱了水的海鱼，嘴巴一张一合，腹部一起一伏，瘫在墙角粗声喘气。

　　“叫我下毒的，不是别人，正是您的父亲！”

　　“噢，他是不是之前跟庞培余党合作，打算在宴会毒死凯撒？”

　　“您猜得没错！”管家极力忍耐着剧痛，“您父亲的确之前在和庞培的儿子们合作！”

　　“塞克图斯·庞培让主人想办法干掉凯撒，等他们重新掌控罗马，主人将会获得无上的荣誉与权力。”

　　“卡西乌斯和小庞培不是一伙人，可他确实想收买您父亲的人杀死凯撒。只不过，您父亲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决定顺势而为，让我去下毒。”

　　“只要凯撒不答应将主人派往亚历山大里亚敛财，主人就顺势毒死凯撒，再把罪名丢给卡西乌斯。”

　　“没想到您的弟弟居然先吃掉了毒菜，凯撒活得好好的，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盖乌斯从小体弱多病，在我父亲眼里，他肯定活不到成年吧，”利维娅冷笑，“所以，为了确保联盟稳固，双方早就谈好了，让我父亲收养利博家的孩子？”

　　“您猜得没错，斯克里博尼乌斯·利博是小庞培的岳父，他恰好还有一个幼弟。”管家一股脑将重要信息说了出来。

　　“我父亲始终摇摆不定，与庞培余党暗通款曲的同时，又在讨好凯撒。谁给的好处多，他就站在谁那一边？”

　　利维亚将火把重新举在手上。

　　“没错，没错！今天亚历山大里亚的任命下来了，于是主人决定正式投靠凯撒，”鲜血流淌不止，管家疼到颤抖，“您都猜出答案了，为何还要找我确认？”

　　“因为我确实有几个问题要问。”女孩平静。

　　“我父亲和塞克图斯·庞培的联络人是谁？”

　　“小庞培通过卡利和您父亲联络。”

　　“现在，父亲的养子人选改了吧？他现在要选谁继承家产呢？”

　　“主人在克劳狄乌斯家族找了一个适龄的男孩。”

　　“父亲写遗嘱了吗？”

　　“他写了两份，都藏在书房桌腿马赛克地砖下面。第一份早就写好了，遗产继承人是利博的男孩。”

　　“至于第二份，是他今天才写的，遗产继承人是克劳狄乌斯的男孩。”

　　“遗嘱没有公证，也没有交给维斯塔贞女封存保管。看来这家伙真的很谨慎，随时准备更换阵营，更换遗嘱。”利维娅对着地摆出呕吐的动作。

　　“那么，请你告诉我，他准备将我嫁给哪个男人呢？”

　　“提比略·克劳狄乌斯·尼禄，他的侄子，很早以前就在凯撒手下当财务官，内战中指挥舰队，贡献巨大，后来担任了大祭司。凯撒这两天刚决定派他去高卢管理殖民地。”

　　“听上去，他的年龄不小了。”

　　“他比您大......二十七岁。明天晚上，主人会设宴款待他。”管家看了一眼女孩，眼中的恐惧与幸灾乐祸交缠在一起。

　　“我父亲还有什么安排吗？”她拔出陷进对方指节的利刃，引来一阵惨叫。

　　“卡利......卡利明天晚上会去您家，将自己私吞的珍宝归还给你父亲，那些都是小庞培之前送给主人的礼物。”管家捂住伤口，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好了，我知道了，”利维娅用管家的衣服擦干净了匕首上的血，随后起身，“现在，我不需要你了。”

　　“我不是什么恶人，你走吧，忘记我们今天的谈话。”

　　管家松了口气，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在地面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回去一定要跟主人报告!利维娅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对了，你去我父亲的房间，烧毁他写好的遗嘱，我和我弟弟才是父亲的继承人，法定继承人。”

　　烧毁遗嘱有什么用？管家背对着利维娅，暗自冷笑。

　　即使烧毁了，主人还能再写一百份。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您打算放过他？”李希努斯低声问。

　　“我刚刚那句，是在跟你说。”她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

　　“对了，这把匕首还给你，留着还有用。”她将宝刃收进皮鞘，交给男人。

　　管家一瘸一拐向前走去，咬牙切齿，在心中盘算着如何跟主人进言，再如何借其之手狠狠报复利维娅·德鲁苏拉。

　　一步，两步，三步......眼看着对方就要消失在火把照不到的地方。

　　“动手。”利维娅站在水沟边，给下毒者的命运定了判决。

　　李希努斯以闪电般的速度上前，将对方的头颅按进旁边的污水。

　　管家这才知晓厄运来临，却为时已晚。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水中扑腾，像一条回光返照的鱼，可按着他的胳膊比狼的咬合力还要强劲，始终没有松开半分。

　　最终，他再也没有力气扑腾了，脑袋垂了下来，手臂也垂了下来。

　　管家死了。

　　李希努斯将尸体推进水沟，它的归宿是台伯河的鱼腹。

　　地下世界安静得像一滩死水。

　　“走吧，”利维娅说，“现在，我有一个计划。”

　　她当然不会放过害她弟弟瘫痪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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