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女复仇指南

　　次日，沈母早早地便起来了，见沈唤溪仍跪在蒲团上，远看她的背影依旧倔强。沈母不免心中一涩，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继续板着脸。

　　可是沈唤溪一见到她便开始撒娇讨好，似乎已经忘记昨日她俩曾经发生过争执。沈母只得作罢，任凭沈唤溪黏着她，任劳任怨地去厨房为她准备朝食。

　　一碗飘香的牛肉面卧上金黄的鸡蛋，夹上一筷子面再配上卤制好的牛肉，爽嫩开胃，流心蛋黄又香又烫，一口咬开，她露出窘迫的表情。沈母瞧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打趣。

　　“又不是没吃过，怎么这么馋嘴啊。”

　　沈唤溪又夹上豪爽一筷子，哧溜下肚，筋道的面条仿佛在舌尖上跳舞，她一边咀嚼一边嘟囔道。

　　“哎，我不是要去平京了吗，以后想吃母亲大人的手艺可就难了。”

　　说罢又夹起一大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沈母听见她如此说道，心里又惊又喜，心想难不成昨夜真有神助，让沈唤溪一下子就转了性子？竟然主动提起要去平京一事，沈母连忙添了一碟卤牛肉给她，心满意足地说道。

　　“那就多吃些，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和娘说。”

　　“真的吗？我要吃什么都允我？”

　　“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那我待会要吃两碗杂果圆子解腻，再去楠坊买糕饼果子吃，还有还有，上次那个冰糖糖人我也没吃上，我要一个牛郎一个织女。”

　　“不行不行，哪能吃这么多，糖水只能吃一碗。你之前藏在衣柜里的糕饼和果子，还有好些没吃完吧…………”

　　“你刚才答应我吃什么都可以的，怎么又都不行了…………”

　　自那以后，沈唤溪白日里同沈母一道去绣房，傍晚时分二人回来时，沈母都会领着她去买零嘴吃，还添置了几身新衣裳。沈唤溪像踏在棉花上，整日都是飘乎乎的，幸福都快忘了自己是即将要赴京的人。以至于都没察觉到沈父的沉默里多了几分叹息，沈母望向自己的眼神多了几分担忧。

　　是夜，沈唤溪正端着一本小人书看得津津有味，桌边摊着今天新买的甜枣酥，枣酥被捏成花瓣状，好吃又好看。正当她看得起劲时，一阵叩门声响起，她连忙起身去开门，却发现是沈母唤她。

　　“溪儿，收拾一下到祠堂去。”

　　沈母似是哭过，眼神飘忽，眼角还有些微湿，并不像平时的唠叨模样。只叫她快些，她连忙放下书，净了手，跟上了沈母的步伐。堂内燃了沉香，香味漂浮在空气中，晃动的红烛摇曳生姿。

　　沈父端然稳坐在那，闻声抬眼看向二人，眼神沉稳。沈母侧身坐在一旁，一时也默不作声。沈唤溪不解地看向二人。沈父起身点上三炷香，叫沈唤溪过来，她接过三炷香，按照沈父的指示，将其燃在沈老夫人的牌位前。

　　她望向那微微萤火，沈父的声音在她耳边骤然响起。

　　“不日，你就要前去平京了，你性子野惯了，到了那里自然是要守规矩的。为父不图你挣回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安顺遂，不负年华。”

　　沈母忍不住低啜，柔声说道：“在宫里规矩比性命重要，若是犯了什么错，切莫要顶嘴多舌。”

　　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叮嘱，沈唤溪难得耐心，都认真仔细地听着。她心想，自己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了。

　　千言万语都诉衷不了分别的苦楚，只有等待寂静的黑夜无声地接纳它。

　　终于到了分别那一日，使团的马车停在了落水镇口。那马车前驾四马，宽深皆有一丈，圆蓬车顶四角涂满彩绘图腾，看起来十分气派。落水地处边陲，虽然也是一处贸易节点，但见得最多的还是骆驼商队，这样气派的马车倒是头一回见。镇上的孩子们野惯了，并不怕生，全都围在那马车附近看热闹。沈父一大早便去官府迎接京都来的差使，沈母原本是打算向绣坊告假送送她，被沈唤溪拒绝了，她笑眯眯的对沈母撒娇。

　　“娘，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沈母轻捏沈唤溪的鼻尖，眼底逐渐湿润起来，尽管她十分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去挣上一份属于自己的造化，但是看着她稚嫩的脸庞，心中仍是有不舍的。

　　“你先去镇口等着，我去绣坊告假就来。”

　　说罢，拿衣袖蹭了蹭泪花就走了。沈唤溪带上沈母准备好的行李，站在自家宅子的院中，细细地看着这个她长大的地方。每一个沈父从集市上淘来的小玩意，每一株沈母亲自呵护的鲜花，简单的一砖一瓦，朴素的一针一线构成了这个温馨的家。

　　她轻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外面的世界虽然绚丽多彩，但南飞的鸟儿终究也是要回家的，她也不例外，于是她赶紧推开门加快脚步朝外走去。

　　不一会走到了赵叔的铺子，沈唤溪原本是吃了早饭的，但是馋嘴的她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便说道。

　　“赵叔，给我来一个饼呀。”

　　赵叔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一般，拿出一个棉布小包，里面裹着十多个热乎的烧饼。

　　“沈丫头，拿着路上吃。”

　　沈唤溪看着赵叔给自己准备的干粮，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意，她向赵叔道了谢后，便继续朝镇口走去。路过楠坊时又被老板娘塞了一大包零嘴，她乖巧道谢，还悠闲的和路边的小孩踢了一会毽子。

　　仿佛于她而言，这一天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她会在父母的念叨声里溜出去玩，会去吃遍镇上可口的吃食，会和镇上的小孩疯玩一阵，再在黑夜来临之前回到家。

　　待她走到了镇口，看见那威严的马车，她才收起了性子，乖巧地候着。不一会，沈母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一见沈唤溪头发也乱了，衣服也皱了，便连忙帮她整理起头发，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嘴里还不忘叨叨。

　　“你看你，真是小孩子心性，头发也乱了，衣服都皱成这样，这新买的鞋又沾了灰，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

　　沈唤溪看着沈母一路小跑过来，连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便从怀里掏出手绢，擦掉她额间细细的汗珠。沈唤溪一边擦，一边学着沈母的腔调。

　　“你看你，跑得这么急作什么，万一摔了怎么办……”

　　沈母扑哧一笑，矫装怒容的看着沈唤溪，沈唤溪收起手帕，紧紧的抱住了沈母，双手轻轻的抚在沈母的背上，以示安慰。

　　“娘亲放心，溪儿会听您的，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沈母低声的哭泣着，一遍又一遍的抚着沈唤溪额间的碎发。沈唤溪见到母亲这样难过，鼻头一酸，但她知道此刻不能哭，便揉揉鼻尖，用糯糯的鼻音撒娇说。

　　“娘，别哭了，你再哭我就迈不动步子了。”

　　沈母闻言用袖口擦了擦泪，嘴里喃喃地说不哭了不哭了。过了一会，沈父从院内走了出来，遥远一眼，沈父便看见马车边的紧紧相拥的母女俩，眼角也不免湿润。他走过去拍了拍沈母的肩膀，轻叹着安慰她。又深深看了沈唤溪一眼，只觉得此刻，万语千言汇聚在心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早了，走吧。”

　　沈唤溪上了马车，坐在窗边掀开马车帘，依依不舍地看着站在马车下的沈父沈母。过一会，靡家的轿子也来了，靡老爷与平京来的差使寒暄了一阵，打点的钱财装了沉甸甸的一布袋，哄得那差使喜笑颜开。一旁的靡夫人也是一扫往日的颓唐，今日还特地穿上鲜艳的正装，举止间满是得意，她忍不住上下打量着那京都来的马车，笑得是合不拢嘴，神色间倒是一点也没有舍不得靡云的意思。

　　待靡老爷寒暄完毕，靡云从轿子内出来了。她身穿粉紫色的襦裙，那薄衫上还绣着几株莲花，衬得她愈发白嫩，腰间别着一枚圆形香囊，香囊绣工别致，香味沁人。沈唤溪只觉得赏心悦目，再看看她自己一身素色窄袖，衣服上的兰草刺绣是母亲亲手绣上的，虽不及靡云的仙气飘飘，倒也灵动活泼。

　　沈唤溪伸出一只手去，牵住靡云姐姐的手，瓷白的腕子摸得滑溜，沈唤溪咯咯的笑着，弄得靡云脸上浮上两朵红晕，嗔怒地打掉唤溪不怀好意的手，由丫鬟扶上了马车。

　　差使们见两位绣女都坐安稳了，打点的钱也收够了，还要赶往西境府。便向沈父匆匆行礼，准备启程了。

　　马车渐渐跑动起来，卷起地上的沙尘。沈唤溪不舍地趴在窗边，远远望去。只见视线里，沈父沈母的身影愈发渺小，但他们却久久伫立在那，不舍得离去，只为再多看一眼她离去的背影。

　　她忍不住落下一滴泪，那泪水顺着远上的风，带着数不尽的思念和夙愿飘得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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