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女复仇指南

　　按照惯例，每到除夕时节，平京都会举行花车巡礼。但今年与往常不同的是，为了纪念启帝诞辰，刺绣局选送的作品也会随花车队伍一同游街。除夕那日她们也可以自由出入十部，不仅看到花车巡礼，更可以见识平京城繁华的景象。

　　自从知道宋嬷嬷宣布了这件事以后，沈唤溪每日都盼星星数月亮，期待着除夕夜的到来。好在是年关时节，刺绣局事务繁忙，宋嬷嬷没时间管她们，索性给她们放了几天假。于是她们终于得闲，能窝在宿处偷懒，过上了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终于时间来到除夕当天。晨起，众人开始梳妆打扮，都想以最好的状态迎接花车巡礼。

　　靡云那边刚梳完头，却发现沈唤溪一人独自蹲在角落里，不知在干嘛，她走过去瞅了一眼，好奇的问道：“溪儿，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沈唤溪回过头来，却是哭丧个脸，她委屈地说：“上次宫里赏赐的银子，我给弄丢了，之前还想攒着去买零嘴吃呢。”

　　靡云一听，简直哭笑不得，连忙将她扶起来，并说道：“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没关系，我这还有些闲钱，等会分你一点。”

　　靡云牵着沈唤溪的手，让她坐在圆桌旁，打来一盆水，温柔地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去，又亲自为她梳头上妆。平日里的沈唤溪常常不施粉黛，素颜朝天。

　　可今日，云香软粉堪堪扑面，茶红唇脂轻轻妆点，外穿淡茜色的裙袄，头戴碧玉玲珑簪。一番装扮下来，好一个水灵灵的清丽佳人，真叫人移不开眼。

　　待众人梳妆完毕后，先是一齐去了绣房，给宋嬷嬷拜年，宋嬷嬷见她们如此乖巧，便给了几个红包逗她们开心。过后，又赶去了膳房，膳房早早地就备好了年饭，吃食都是最好的厨子做好了送来的，还热乎着。

　　一方桌上布好了板栗烧鸡、松鼠桂鱼、糖醋排骨、醋溜肥肠、葱香豆腐、雪顶含翠、雪梨蜜耳汤等主菜，甜食点心也一样不能少，松仁小桃酥、桂花绿豆糕、桃仁枣泥球样样精致。

　　这一桌子菜看得沈唤溪是眼花缭乱，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只想捻上一块，一饱口福。这不，靡云还没来得及拖住她，她先捡了一块桃酥吃了起来，靡云瞧她吃得香，也不好再说什么。

　　厨房还特意给每桌暖了一壶米酒酿，虽不如酒般香醇，但也能应应此景，便一人斟上一杯，共举庆贺。这米酒酿自然是喝不醉的，但总能让人体会到短暂的暖意，让人能有片刻的迷醉，于是这一壶很快就见了底。

　　在微醺中，她们望着满桌的盛宴，竟然觉得样样都不如家乡的一碗汤面吸引人。就连沈唤溪也没了兴趣，她咬着筷头，小声地嘟囔道：“每年过年，我娘都会备上一份什锦锅，里面放上牛羊肉打汤底，再涮些新鲜蔬果，我和我爹能吃到守完年夜。”

　　靡云叹道：“现在想想，我们离开家也有一段日子了，不知道家中的爹娘过的如何。”

　　徐织锦双眸有些湿润，细声道：“我娘的手疾每到冬天都会发作，不知道今年，她有没有按时去看大夫？”

　　周越宁忍不住望向窗外说：“我们在这记挂着她们，她们在家何尝不是记挂着我们呢。”

　　季桐看着大家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思索片刻说：“我曾听说，西境商会在平京建有驿站，来往的都是西境的商队。因此驿站内也有人做寄信的买卖，今日咱们正好能出去，不如就去寄上一封，也好让家里人了了一个牵挂。”

　　众人听季桐一言，什么不开心都抛诸脑后了。沈唤溪高兴地说道：“那我今天可要多写几封寄回去，给爹爹写一封，娘亲也要写一封，还有赵叔也要写一封，隔壁小虎和兰兰也得写上一封，她们一定都特别想我。”说罢摇了摇靡云的手胳膊问道：“云姐姐你呢？你要写几封寄回去啊？”

　　靡云想了一会，还来不及回她，季桐便笑着打断了她：“这寄信可是要花银子的，一封还不便宜，你要是寄上三五封，今晚还要不要去夜市里买吃食了。”

　　听季桐这样说，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她头顶，她不由得哀叹一声，摸摸自己瘪瘪的钱袋，叼起一颗枣泥球，垂头丧气地嚼了起来。

　　众人都了了心中的牵挂，便伴着欢声笑语将一桌子美食都吃得干干净净。

　　到了下午，十部的绣女们都候在大门口，等着吉时一到，她们便能出这四四方方的地儿，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了。

　　张执事瞧着她们一个个迫不及待的样子，也没了脾气，说了几句，提醒她们在外走动不要坏了皇室的规矩。

　　沈唤溪哪里还听得进去，心早就飞的远远的，只等锁落下的一瞬，就牵着靡云就往外走。

　　靡云都快跟不上她的步子了，只能细声的喊着她，叫她慢些慢些。她可顾不上这么多，嘴里说着：“云姐姐，你再慢一点，下次再踏上这外面的地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

　　就这样，她们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季桐所说的驿站。果不其然，驿站的店小二轻车熟路地将她们领到了一间客房内，那儿摆着好几个书桌，上面已备好了笔墨纸砚。

　　店小二殷切的说道：“你们要寄信可找对了地方，除了咱们这地方，平京就没地能往西境捎信件。”

　　季桐道：“我也是听西境府李家的故人提起过，说是平京有这么一处地方能帮忙寄信。”

　　店小二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连忙恭维地说道：“不知您说的李府，可是西境商会李会长府上？”

　　季桐点了点头，店小二立马唤了几个人，给她们端上椅子，备好茶水点心。绕在季桐身边跟个绿豆苍蝇似的说：“那您可是我们的贵客啊，您今天来是想往哪里寄信呢？小店给您通通免费。”

　　季桐说：“不必了，你就按照市价，每封该收多少是多少。”

　　店小二谄媚地笑道：“您是李会长的客人，收了您的钱，我这活也不要干了。”

　　季桐接着说：“你今天若是不收我的钱，按照李会长那个性子，你才是真的要丢了这份饭碗了。”

　　那小二望向眼前这位女子，话不多却狠厉，本还想说点什么讨好的话。季桐却说道：“不如这样，钱你照收，你再帮我一个忙，日后我定会在李会长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小二连忙点头，季桐转身对她们说：“你们先在这慢慢写，我去去就回。”说完领着小二就离开了。

　　沈唤溪见季桐走远了，没忍住问了一句：“季桐怎么会认识西境商会的会长啊？”

　　靡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徐织锦说：“李府和我家绣坊倒是有生意上的往来，可李府的生意远远不止刺绣这一块。听我爹说，西境内只要是做买卖的，无人不知晓李家。”

　　周越宁说：“季桐向来见多识广，我想她只是怕这店小二趁着年节哄抬价格，才会故意说起李府之事。”

　　沈唤溪点头表示周越宁说得有道理，便不再在意此事，执笔写起了家书。

　　而在墙的另一侧，店小二正领着季桐往后院走去，季桐一边走一边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向你打听点消息。”

　　店小二回：“您尽管说，我知无不言。”

　　季桐望了望四周，说出了一个名字，并问道：“你可知道此人近况如何？”

　　店小二听到这个名字，眼神中布满了更多的疑惑，但是他也不敢得罪眼前这位客人，毕竟从她嘴里说的这个名字，可不是个普通人。

　　“您说的这可是个大人物，我一个店小二知道的也不多。只听闻他最近随着商队去南边的柔佛国做生意了，那柔佛国别的没有，流寇海盗甚是猖獗。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季桐闻言，神色一惊，嘴里喃喃说道：“流寇海盗……”那店小二见她神情不太自然，脸色也有些苍白，便扶她坐在石凳上，找个由头赶紧离开了。

　　过了良久，沈唤溪她们的信也写得差不多了，季桐却迟迟未归，不免有些担心。刚想起身去寻，季桐推门而入，可她仿佛失了魂一般，什么也没说就坐下。

　　此情此景，让沈唤溪不得不想起第一次遇到季桐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样失魂落魄地从桥上走了下来，就连撞倒了靡云，也不曾发觉。但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一向冷静的季桐，次次都失了分寸。

　　靡云有些担心的拍了拍季桐的肩膀，安慰的说道：“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然待会先送你回去？”

　　季桐摇了摇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对她们说道：“许是今天的酒酿有些醉人，我有些困了。不过不要紧，我写完这封家书就自己回去。你们不必送我了，难得出来一次，可要抓紧时间多玩一会。”

　　沈唤溪担忧地说：“可你的脸色这么难看，一个人怎么能行，我看待会还是我们送你回去吧。”

　　季桐笑笑说：“你待会送我回去了，又要赶过来，不是要错过花车游街了，我可不想你今后想起今日没看成花车游街再怨我。”

　　沈唤溪连忙说：“怎么会？”

　　季桐说：“可我刚刚去找店小二要了一份平京美食的清单，准备写给你，你连这个也不要了吗？”

　　沈唤溪一听，是有些犹豫了，季桐连忙拍拍她的头说：“你啊，等会买吃食的时候给我捎一份就行了。”

　　此时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周越宁发话了：“季桐，待会我送你回去，这样她们也能放心些。”

　　周越宁的话让季桐无法拒绝，她只能点头同意。待她写好了家书和清单，众人便将书信交付给店小二。那店小二看向季桐时，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可季桐才懒得搭理他，塞了一点碎银两就领着众人离开了驿站。

　　走出驿站那条街，季桐从怀里摸出一张清单，上面写着清清楚楚，这平京城内，哪一条街哪一条巷都有些什么样的吃食。

　　她将清单递给沈唤溪，沈唤溪如获至宝，拍拍胸脯表示，一定会给她买齐了。季桐却逗她：“我可不如你能吃，样样都给我捎上，我得吃到明年的除夕。”沈唤溪本想反驳回去，周越宁却说：“时候不早了，我先送季桐回去。你们到宫门外花车巡街的地方等我，我马上就来。”说罢，她和季桐便朝反方向离开了。

　　沈唤溪拿着季桐给她那份清单，一边走一边念着。

　　“金福街的祥瑞轩糕点做得好吃，尤其是冰糖山楂。木柳巷的四季坊果脯都是上品，必吃的有脆冬枣。水云街有一户云氏，专卖葱油烧饼…………”

　　季桐这份清单不仅详细，且都是沈唤溪喜欢吃的，她开心地将这份清单收好了，打算等花车游街结束后，就去一一品尝。

　　等她们走到宫门口，那里早已经聚集了许多百姓，都翘首以待今晚的花车游街，在人群中，还听到三三两两的路人在讨论着。

　　“你们听说了吗？今年的花车游街，为了纪念启帝诞辰，刺绣局还特意呈贡了十幅刺绣，随花车一同游街了。”

　　“可不是吗？听闻其中两幅还是出自皇后和柳贵妃之手啊。”

　　她们听到这些，心中不免有些骄傲，因为她们的作品也在游街之中，这将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可沈唤溪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没忍住跺了跺脚，似乎愁得很。徐织锦问她：“溪姐姐，你怎么了？”沈唤溪耷拉着一张脸回道：“刚刚写信，光顾着和我爹娘抱怨，不记得告诉她们，咱们的作品入选花车游街了。”

　　靡云笑着安慰她：“放心，花车游街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她们总会知道的。”

　　沈唤溪耸耸肩，回道：“希望如此吧。”

　　夜幕降临，热闹的除夕之夜才刚刚拉开帷幕。周越宁也赶在花车游街开始前和她们汇合，靡云问了问季桐的情况，周越宁摇摇头说没事，季桐回去就睡下了，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城楼的钟声被敲响，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那辉煌的宫门。宫门被缓缓推开，迎面走来的是华丽的花车队伍，花车头上坐着的自然是宋城帝，沈唤溪刚想踮脚一睹这位君王的风采，却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阵的抱怨声。

　　“怎么皇上身边坐的竟不是程皇后，而是萧美人。”

　　“对啊，她一个既无品阶又无子嗣的小小美人，怎么配坐皇后的位置。”

　　沈唤溪遥远一眼，看到宋城帝身旁坐的那位萧美人，的确是年轻貌美，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宋城帝竟然宠爱她到如此的境地。只见程皇后独自一人坐在第二辆花车上，神色平和，看不出半点喜怒。人群中的百姓纷纷称赞她不亏是一国之母，颇有大家风范。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花车游街便很快就结束了，就连之前备好的刺绣作品，也无人问津。今夜路过大街小巷，遇到的每一个人，无一不是在说今日萧美人取代程皇后花车之位之事。

　　她们也有些失落，原想着自己的第一个作品，能够参加这么盛大的仪式，是件多么令人骄傲的事情。可最后大家宁愿去讨论宫闱秘史，也不愿意多花一点时间欣赏她们的作品。

　　沈唤溪见她们都不太高兴，心里也很憋屈，她知道这次机会对于周越宁她们而言是多么地重要。

　　为了活跃氛围，她从怀里掏出季桐给她写好的那份清单，说道：“花车游街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们去吃点好吃的。”说罢扬了扬手中的清单。

　　可此时就连平时最捧她场的靡云，都提不起兴趣，摇了摇头。沈唤溪转念一想，指了指前面一家茶肆，说道：“我瞧见前面有家茶肆，还有说书先生，看着挺热闹的。不如你们就去坐一会，喝口茶歇歇，我就勉为其难地跑跑腿，给你们去买点好吃的，你们看如何？”

　　靡云看向她说：“你一个人能行吗？”沈唤溪一边将她们推进茶肆中，一边拍拍胸脯说：“放心吧，我等会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人群里，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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