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女复仇指南

　　香灰灭，缭绕的烟随着那扇门的关上消失不见，一炷香彻底燃尽。众绣女们互相搀扶着起身，人群中也泛起阵阵抱怨。

　　有些人抱怨衣服脏了，妆容也花了。

　　有些人抱怨膝盖疼，腰板也酸疼了。

　　还有些人侧目望向她们，似嘲讽，似怜惜，总之都在小声嘀咕着。

　　可是她们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陪在周越宁旁边，一同跪着。靡云的一只手扶在她身后，徐织锦拿着绢布将她额头上的汗擦去一些，季桐和沈唤溪则是轻轻地帮她揉捏着肩头的伤。

　　周越宁虽然嘴上不抱怨什么，但是明显可以看出她的脸色有些许苍白，神色也不太自然，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说道。

　　“张执事只罚我一人，你们何苦陪着我一起。”

　　待人都走散了，空落落的中庭只剩她们几个，沈唤溪才开口。

　　“你少说两句，省点力气。”

　　众人无言，只等第二根香燃尽，才肯松懈下来，便互相搀扶着去了膳堂。

　　在去膳堂的路上，已有一大部分的人吃完了准备回宿处，见她们五个缓步而来，有些长舌头的便对她们指指点点的。要换了平时，沈唤溪早就忍不住冲上去与这些人理论一番，此刻却因为被靡云紧紧牵住的双手，毫不在意那些难以入耳的话。因为她懂，比起虚无的流言，此刻，紧紧握住的才是最重要的。

　　待到了膳堂，已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饭，桌上摆放着五碗白糯的豆腐花，还有红糖糕、银丝卷、葱花卷等蒸食。

　　沈唤溪便用白瓷小勺舀上一勺豆腐脑送入嘴里，可这一口下去，可让她瘪了嘴，众人不解地看着她，她皱皱眉头，小声地说。

　　“这玩意怎么是甜的？”

　　靡云连忙递给她一个葱花卷，让她先解解腻。可是沈唤溪不服输，还没有什么吃食能让她望而却步的，再舀一勺送入嘴里，那云绵一般的豆腐花入口即化，细密的碎糖对冲掉豆腐的苦涩，让人回味无穷，再搭上一口咸香的葱花小卷正好解腻。

　　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便很快扫去了盘旋在众人的头上的阴霾。吃着吃着，沈唤溪没头没脑地嘟囔了一句。

　　“那位执事大人看起来似乎脾气不太好。”

　　“绣郎被下派到十部来执事，想必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吧？”季桐笑回道。

　　“绣郎很厉害吗？”沈唤溪不解地问。

　　她这一问，倒是让其余四人都大吃一惊，就连平时对她十分敬重的徐织锦也忍不住小声说道。

　　“溪姐姐，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晓得呀，绣郎是三品绣女的品阶，是未嫁入皇室的绣女能拥有的最高品阶，上可在刺绣局核心内谋得一职，下可掌管刺绣局五部以下任何机构。绣郎再往上的品阶就是郡君，一般只有贵妃才能获得。而最后能荣升一部的绣女，虽没有品阶，每朝却只有一位，即是当朝的皇后，也象征着身份的尊贵。”

　　沈唤溪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最是感兴趣，拿起一块红糖糕，缠着徐织锦让她继续说下去。众人瞧她这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想着就算是讲到天黑也讲不完的，只得催她赶紧收拾了先回住处，之后再慢慢说。

　　按照嬷嬷的吩咐，集结礼后，上午便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她们回了宿处，换洗整理了好一会，才坐下休息。

　　沈唤溪这屁股刚挨到凳子上，便接着之前的话茬说了起来。

　　“照你们这么说，这张执事品阶尊贵，怎么会屈尊到十部执事。”

　　季桐摇摇头，说道：“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绣郎品阶高，一般都是归属皇后麾下，或是在刺绣局做其他官职，很少有绣郎会来十部执事的。”

　　徐织锦思索片刻说道：“你们进京前都曾听说过陛下颁布过一道大赏西境的诏令吧。”

　　众人点点头，表示都知道，徐织锦接着说：“今年陛下大赏西境，广纳贤淑。此举是对西境子民的垂怜，也是泽福百姓。但听闻此诏令颁布前，刺绣局的一众绣郎曾联名请奏，希望能废除此令。为此龙颜大怒，其中有些绣郎挨了罚，想必张执事也是其中一员。”

　　“但这并非是关键，这道诏令，陛下为的根本就不是西境百姓，而是为了讨好今年新晋的一位美人——萧氏。传闻萧美人倾国倾城，肤如凝脂，眉若柳叶，眼睛弯弯如一泉月牙，唇红齿白，若是天上的神仙与她比也输三分。”

　　靡云补充道：“我也曾听绣坊里的绣娘说过，那萧氏不过提了一句思乡，陛下便命人将在京郊照着萧美人的家建了一座府邸，只为博美人一笑。”

　　“如此便说得通了，难怪今日那位张执事故意刁难周越宁，想必是因为周越宁和萧美人来自同一个地方。”沈唤溪说道。

　　周越宁点头表示同意，靡云则担忧地说：“那今后，咱们要更加谨慎些，小心被这位张执事抓到把柄。”

　　也只能如此，谁能想到还未在这十部站立脚跟，便树立一敌，此人还颇为不好惹。沈唤溪没忍住轻叹一口气，却被周越宁捕捉到了，她真切地望向沈唤溪，沈唤溪立马举手表示。

　　“我会十分认真，也会千万小心，绝对不让大家为我担心！”

　　听她一言，不止周越宁露出满意的笑容，众人都倍感欣慰。即便是前路再难，只要此刻彼此并肩，就不会有难事。

　　午间，烈日炙烤着大地，众人忙不迭地赶去绣房，虽然中午的聊天让众人的心都紧张了起来，但是无论如何她们也不敢松懈。

　　沈唤溪先推开绣房大门，一股陈年朽木味便扑鼻而来，房内的摆设比起宿处整洁不少，看起来是有人整理过的。屋内的东西琳琅满目，丝绸、锦缎、针线、绷架比比皆是。

　　宋嬷嬷早已经候在此处，先安排她们坐在各自的绷架前，随后自己也端坐在了正前方。

　　沈唤溪的绷架挨着一叶小扇，转个身恰好能看见窗外，此时院子里只有几个零星的身影走来走去。

　　宋嬷嬷轻咳一声，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每日的课程安排，她们每日需卯时起练晨功，过后是早饭，但时间不能超过一炷香。上午的课程由各房管事嬷嬷负责，下午是自修时间，直至日落，才能稍作休息。

　　接着宋嬷嬷介绍了绣房内的礼仪规矩，绣房内禁止大声喧哗，不允许饮食。最后她介绍的是众人最关心的升部考核事宜，升部考核综合评判标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日常考核，每月由管事嬷嬷负责考评。一部分是升部考核，由十部执事亲自决定考核内容和评定方式。

　　除了课程的安排，宋嬷嬷还宣布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再过几天，十部就要举行皇室拜礼了。何为皇室拜礼？众人都发出了这样的疑惑，宋嬷嬷解释道，所谓皇室拜礼，即皇室的封赏礼，每年皇室都会委派一位贵妃来封赏各部绣女。

　　说完这些，宋嬷嬷便按惯例，大家提问她解疑。众人争先恐后地问了些问题。沈唤溪心中倒也有些疑问，但多是宋嬷嬷听了要骂人的话，便什么也没问，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过后，宋嬷嬷仍旧不放心，又将拜礼的大小事宜又再复述了一遍，众人也将其所言牢记于心，皆做好了万全准备应对此次拜礼。

　　时间像沙漏里的细砂，不留间隙地流转到了皇室拜礼的当天。清晨，她们早早的就起来沐浴焚香，换上备好的绣女服，不敢浓妆艳抹，只得堪堪描眉几笔，倒也添了几分精神气。

　　照例是在中庭举行拜礼，只是不同于上次的“回”字型格局，这次在最前端已搭好了礼拜台与祭祀塔。皇室拜礼，一则拜天，求灵境今年风调雨顺，国运亨通。二则拜祖先，感谢先祖庇护，皇恩福泽。

　　此次拜礼，众绣女不敢怠慢，早早的便候在此处，也不敢抹香涂粉，满园素色，倒也增添了几分肃穆和庄严。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中庭的门被缓缓推开，张执事在前，其身后随着一队列的宫女太监。

　　沈唤溪之前听闻，今年负责皇室拜礼的是贵妃柳氏，不仅出身高贵，柳氏刺绣技法也是卓绝群伦，她所作的云龙腾飞图，本朝至今无人可超越。且其所育三皇子是陛下最宠爱的小儿子，因而柳氏位列四大贵妃之首，声望威名仅此于程皇后。

　　沈唤溪虽然站在队尾，但实在好奇，只得微微垫脚，躲在靡云的背影后暗自观察着。

　　突然，一阵醇且蜜的香风迎面扑来，在袅袅香气中，与众人的拥簇下，贵妃柳氏缓缓而来。她人如其名，像一枝纤细而温婉的柳条，眉宇间透露着婉约，和善的脸庞上挂着浅浅笑容。虽然年岁早已经在她的眼角留下些许痕迹，但身姿挺立，倒也让人猜不透她的年岁。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最让沈唤溪移不开眼眸的，便是她身穿的这件玄清色的翟服。

　　翟服袖边用正红线绣上五彩摇翟纹，再以金丝线暗埋在轮廓边，奢华而典雅。纱质中衣轻薄如蝉翼，领口装饰纹路同样是用金线暗埋。白玉一般的耳垂上点缀着两滴如泪般的包金珍珠坠，腰间别的同色腰带，带边绣满了牡丹祥云，腰带内则暗嵌了白玉环。脚踏一双金饰鞋，鞋尖上还坠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珍珠。

　　沈唤溪忍不住心中腹诽，这柳氏随便从身上摘下一颗珍珠粒子，就够寻常百姓家一年内吃喝无忧了，这样的奢华无度，果真只有皇室能负担得起。

　　柳氏在众人的拥簇下缓步登台，在她登台的一瞬间，早已候着的宫廷乐师们，奏起了礼乐。待她站定后，长袖一挥，居高临下地看向祭祀台下的众人。

　　流水般的琴声响彻上空，她高声喝道：“崇城十五年，皇室拜礼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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