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端

　　人间。一座悬崖拔地而起，凹凸的崖壁披着点点青苔，点亮了原本的棕黑。那悬崖的形状倒也奇特，似一个仰头望天的人，故而得名仰星崖。此崖也算一处风景名胜，常年不乏游客。

　　这一日风雨凄凄，寻常游客自然不会登崖。但有一人不顾危险，负手站在崖边，一袭灰袍已被雨打湿，贴在身上，风疾时，仍能将湿透的衣袖稍稍扬起。

　　“所谓人间至高之处，离天上还是如此遥远。”那人低低地说，声音温暖通透,说得很轻，却没有被雨声淹没。

　　“可不是么。只是天上真的那么好么？那你又为何要溜下凡间？”白楼雪的声音本有种冷冽的美，和眼前这人一比却显得平凡至极。

　　那人回过身来，现出一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容颜，即便一头湿发贴住了头皮，还有几绺覆上了脸颊，但丝毫不显狼狈之态，反有种自然天真的神韵。

　　“绝音神果然名不虚传。”

　　绝音神猛然背过身子，懊恼地道：“怎么这么容易就被认出来了？”

　　“谁让你是神界第一美男子，偷下凡间还不易容。”白楼雪缓缓走到了他的身前。

　　“顶着别人的脸很奇怪。”绝音神又转了一次身。

　　白楼雪无奈地再度走到他面前，道：“我这张自己的脸也很奇怪。”

　　绝音神终于不再转身，望着白楼雪，眼眸美到极处竟显得不真：“你是干嘛的？我想独自发呆。”

　　“我来帮你。神仙私自下凡，必是心有不足。”白楼雪微微垂眸，“我以前作孽太多，如今要为病中的娘亲日行一善。”

　　绝音神闻言动容，道：“想不到你竟是个至孝之人，只是你又能如何帮我？我在天上觉得无趣，那些神有的喜欢我，有的嫉妒我，却没有人懂我，我就像一块用来摆设的美玉。神界规矩又多，我只觉得浑身被束缚着，心绪总无法安宁喜悦。”

　　“其他的神也这么觉得么？”

　　绝音神摊了摊手：“不懂，反正没有谁对我说过。或许我天生就不是做神的料……你身上有好淡的妖气，做妖快活吗？”

　　“你说呢？”白楼雪衔着一抹冷笑反问。

　　“也是哦，快活的人为什么要跑到悬崖上淋雨……”绝音神笑了笑，随意的笑容在阴雨中散发出耀目的光华。

　　白楼雪轻轻一挥衣袖，风雨顿止，一轮朝阳冉冉升起，红透了整个山崖。

　　“你自由了。”白楼雪附在绝音神耳边低语，“再也不用回到令人气闷的神界，没有谁会找你麻烦。这里会有真正明白你关心你的朋友，会有钟情于你的好姑娘，你会快活的，永远快活……”

　　“真的吗？”绝音神眸中映着红日，光芒更盛，“那你就是绝音的恩人了！”

　　白楼雪再挥衣袖，身子微微一抖，便从幻境中退出，留着绝音神慢慢陶醉。他浅勾嘴角，自语道：“看来幻术对付神也没问题，只是这个神，似乎太天真了些。有着惹人嫉妒的容貌和音色，竟懵懵懂懂地安然活到今日，也是他有福。”

　　黯夜烟悄然来到他的身后，拨弄着箜篌，道：“很好，六界幻术都试完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不知尊使要对谁下手？”白楼雪回身，眼色微倦——施用幻术极耗心神。

　　“鬼君。”

　　“鬼君法力高强，怕不会着了我的道，可是尊使有什么妙计？”白楼雪在一块大石上坐下。

　　黯夜烟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放心，那只老鬼近日沉溺美色，身体意志大不如前，雪儿的模样又不错，他一见之下必然心神荡漾，咕咚一头栽进你的幻境。”

　　白楼雪睨了黯夜烟一眼，他一直对自己皮肤的颜色耿耿于怀，第一次听人赞他好看，只觉得有些古怪。他叹了口气，道：“好累，我真想躲在自己的幻境里不出来，就算去幻沉林和飘儿静静地过日子也好。”

　　黯夜烟眸光忽转锐利，像是要穿透白楼雪的心，看清他是否真的胸无大志。嘴角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黯夜烟问道：“你真的对飘儿有情？”

　　白楼雪用指节触了触下巴，似笑非笑地道：“我也分不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她待我不错，便凑合着在一起吧。”

　　“可怜的孩子。”黯夜烟柔声道，抚了抚白楼雪的发，“办完这几件事我就放你走。”

　　“谢尊使。”白楼雪笑得柔顺，黑曜石般的双瞳却冷光一闪，一股强大的灵力扑向黯夜烟。

　　黯夜烟毫无防备，乍然遇袭，只觉得魂魄震动，几乎便要堕入幻境之中，然而他反应极快，坚定了心神，在电光火石的一瞬抵住了幻术，仿佛一只脚已踏在悬崖边缘。

　　黯夜烟先前还以为是自己多疑，没想到白楼雪果然背叛了自己。怒意燃上心头，他凝力对白楼雪发出一掌。可雄浑的掌力落到白楼雪身上，竟似击中云雾一般。面前的白楼雪只是幻象？自己已被困于幻境了么？只是周遭的景物却一点没变，这样的幻境倒没听说过。

　　黯夜烟想要说话，却觉得嗓子冒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楼雪其实并未成功，只将黯夜烟拉到了幻境之畔。他刚才对绝音神施术已大耗法力，为了攻其不备而强撑着出手，方才那一掌也有三分力气落到他身上，疲累内伤交加，白楼雪的身子摇摇欲坠，脚趾狠狠抠住地面才不至跌倒。机会难得，只有拼命一试，他第二次催动法力，“噗”地喷出一大口血，却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在空中弥散成雾，笼住了黯夜烟。

　　淡紫色的血雾竟带着丁香的气息，初时是霸道的浓香，渐转为令人放松的柔和淡香，使黯夜烟的斗志一松，倏然跌入了幻境。

　　白楼雪跌坐在地，唇边的血迹很快变成紫黑色，他拼尽全力维持清醒，开始同被幻术控制的黯夜烟说话。这是他新研习出的强大幻术，落到幻境中的生灵不论之前如何聪明，都会乖乖听话。黯夜烟很快便相信白楼雪是自己的主人，认真给他疗起伤来。

　　看着一脸呆相的黯夜烟，白楼雪不禁扬起嘴角，心道：“你也有今天。”

　　黯夜烟背着白楼雪回到了魔界雪地。白楼雪放出一只小雪狐去给鲲息报信，自己倚在亭子上闭目养神。

　　“小白，干得不错！”中气十足的声音先鲲息而至。

　　白楼雪抬起眼皮，拍了拍黯夜烟的脑袋，道：“这是魔尊，你要听他话。”

　　黯夜烟木然点头。

　　鲲息将黯夜烟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再看白楼雪，见他气色不好，忙问是否受伤。白楼雪欲答已无大碍，话未说完，神色骤然一变，只见黯夜烟空洞的眼神忽然恢复了正常，淡而通透。

　　白楼雪从椅上跃起，调动法力，却惊觉法力已被牢牢封住。

　　黯夜烟牵了牵嘴角，手指一拨箜篌，将它朝鲲息掷去，箜篌竟同鲲息斗起了法。黯夜烟扣住白楼雪的手腕，五指沁凉胜雪，略感粗糙。

　　“雪儿，我不喜欢背叛。”他的语调平静。

　　白楼雪冷冷道：“没有人喜欢。别高兴得太早，这不过是回光返照。”

　　“是么？”黯夜烟手指一用力，白楼雪只觉得腕骨快要碎裂一般，留下的几道青紫淤痕在淡紫肌肤上倒不怎么明显。

　　“将计就计，探出我真正的主人，你倒是智勇双全。只可惜这是不够的……”白楼雪忍痛道，“肉身是很大的束缚，它让你输，你就只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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