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看山非山水亦涸
竹儿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一只木偶吧?火诉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心中仍唤他竹儿,不由又是无奈又是苦涩。不论他做了什么,血浓于水,岂是一句绝情话可以割舍?只是自己定然不会帮他,却一时也下不了决心对付他。
顾风棋在一旁见火诉呆呆出神,尴尬地抓了抓脑袋,试探着轻声唤了声师父。
“嗯?”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等。”
“再等下去,柳姑娘会不会出事啊?”
火诉勉强一笑,伸手拍拍徒儿的肩:“傻小子放心好了,纪莹石暂时不会伤她。”
柳抒暖房间。
她摘下化作发钗的璃忘,任一头蓝黑色的长发流泻而下,将散在胸前的秀发撩到背后,施法将璃忘变回原形,抱在胸前,低头断断续续地弹奏起来,依稀可听得出是一曲《十面埋伏》。她本是想借铮然之声聊泄心中郁闷,怎奈琴艺不济,生生把一首武曲谈得不伦不类,宛如暮年老人的喘息。
手中的璃忘忽然轻轻颤动,仿佛就要飞脱怀中。柳抒暖一抬眸竟见到了一张狰狞的容颜,嘴角却挂着浅浅笑意。
她手中一松,璃忘立刻挣脱,扑向明如暗,像是与父亲分别许久的孩子。
他抱着璃忘,轻抚琴身,对柳抒暖道:“很久不见了……想不到璃忘会在你手中,我是循着它的呼唤找到这儿的。”
她笑着感叹真是好人好报,又问他如何失落了璃忘。
“我从禁地逃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二成的功力,仓惶逃窜,路上不慎遗失了琵琶。”明如暗微翘的嘴角垂了下来,“我的功力也是上个月圆之夜才全然恢复,暗中去了杳然派一趟,却发现你已经被人救走。丫头,对不住,让你为我吃了这么多苦。”
柳抒暖摇摇头,披散的长发随之轻动,发上跳跃着莹莹光泽。
他意识到时间紧迫,还是先将她从此处救出去再说,低低道一声跟我来。
“出去之后,要去哪里?”柳抒暖问。
明如暗手指轻轻按在琵琶弦上,说声不懂,他做事一向随性而为,走一步算一步。
“鹄志门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他干皱的手掌从丝弦上缓缓滑下,声音喑哑:“我只是来找我的琵琶,见到你正好救出去而已,鹄志门是做什么的,我几乎一无所知。”
柳抒暖闻言哭笑不得,道:“这事情并不是我逃出去就可以解决的。明先生法力既然全复,可否用上鬼魄琴魂,暂时与璃忘融为一体,委屈做我的发钗?”
明如暗点头答应,左手抱着璃忘,右手捻个法诀,对准头顶百会穴,一片黑雾喷涌而出。待浓雾渐渐散去后,只见得地上躺着一枚形似琵琶的发钗。
柳抒暖拾起钗子,告诉明如暗自己所知的鹄志门之事。它只是静默地躺在她的掌心。
纪萤石书房。他靠在椅背上,心不在焉地翻着话本子。
阿枭匆匆赶到,不待气息喘匀便道:“寻到柳少主的爹娘了!”
“噢?”他剑眉一挑,“现在何处?”
阿枭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摊到书桌上,说图上用浓墨圈起的地方便是,又道:“他们住得的地方又小又偏,连个名字都没有。尊主,要不要把他们弄过来?”
纪萤石捏住话本子上下抖动,想了片刻,随手将它抛回书架,道:“给他们点面子,本尊亲自去一趟。”
“这……恕属下多嘴,尊主可是想拿他们威胁柳少主合作?他们当年抛弃女儿,恐怕在少主心中的份量并没有那么重。”
纪萤石含笑捏住阿枭的下巴,轻轻抬起,道:“小黄毛,既然知道自己多嘴,就不要瞎问嘛。不然我把你的黄毛一根根地拔下来,咝,想一想都好疼。”
阿枭听着那甜美柔软的声音,却是浑身一凛——纪萤石兴致好的时候,没准儿真的会做出这等事情来。他抬手狠狠掴了自己一掌,连声说小的该死。
纪莹石松开手,一挥大袖,便大步走了出去,步履快如飞箭,转眼间便到了海边。
这一日的阳光分外明媚,纪萤石眯了眼有些恍惚。他常年呆在莹石宫中,少见日光,这会儿满眼都是一圈圈金黄色的光晕,忽沉忽浮,碰撞交错,填满了双眸甚至心头。眩目光华中,仿佛绽开了一张明灿如阳的笑脸,却是太过明亮以至于看不清是谁的容颜。
待那满目晕眩渐渐消散,他便御剑前去找柳抒暖的父母。
那果然是个很偏僻的小村落,群山环绕,道路崎岖,村中人家不多,稀稀落落地响起鸡犬之声。
村口坐着一个晒太阳的老妪,见到纪莹石便笑呵呵地问他找谁。
他报上了柳岸重和荔菲晏的名字,老妇颤颤地抬起手给他指了一处茅屋,又忍不住感慨道:“那两口儿命苦啊!初来时抱了个白生生的大胖小子,第二年就害瘟疫死了,后来也没再生娃儿。阿晏身子骨很弱,家里家外全靠阿重一个人忙活,他却不像个庄稼人……”
这老妇正低了头哑着嗓子念叨他们的不幸,纪莹石已经往那栋小茅屋走去了。待她抬起头来,却见到人已走远,颤悠悠地叹口气,继续晒她的太阳了。
他敲了敲房门,门内传来低弱的女声:“进来吧。”
荔菲晏半卧在床上,衣衫陈旧却很是干净,一张病容参杂了些许惊讶,血丝密布的眼睛正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陌生男子。
她轻启干裂的嘴唇,问他是谁。
“我有你女儿的消息。”纪莹石答非所问。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荔菲晏枯瘦的双手紧紧捏住了搭在身上的被子。
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又补充道:“她叫柳抒暖,今年十八岁,头发眼眸是深蓝色,右眼下有一颗泪痣。”
荔菲晏手中的被子皱缩成一团,细弱的十指忍不住轻轻发颤,半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挤出了三个字:“她……好……吗?”
“现在还好,只是以后可能很不好。”纪莹石冷冷地说,有些鄙夷而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的生命如同脆薄泛黄的陈年纸张,五官依稀残留着年轻时美丽的痕迹,却满是衰老和疾病留下的深深齿痕。他想起了柳抒暖,她并不很像母亲,他相信即便她伤病缠身,也会是形弱神不弱的。
“怎么说?”她的手指缓缓松开了被子,努力使声音平静下来。
纪莹石不答,向门外望了望。天色渐渐暗下,田里劳作的人们都陆陆续续往家里走。他闲闲地倚在门边等着柳岸重,同样的话他才懒得说两遍。
荔菲晏看得出他是在等丈夫回来,那夕阳下闲逸高傲的神情刺痛了她的眼,蓦然想起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神色。一抹往事不堪回首的伤感轻烟般掠过,对女儿的愧疚和担心又扑向心头。
十四年前双双惨败于仇家,习武的她身受重伤,武功全失,还落了一身伤病;经商的他基业全毁,万贯家财一夜无影。恰逢城中起了叛乱,百姓纷纷逃散。兵荒马乱时缺吃少喝,饿殍遍野,他们怕养不活两个孩子,便丢下五岁的女儿,抱着未满周岁的儿子离去了。半似烈火半似冰雪的往事,以一种微妙的姿态潜伏在她的伤病里,一旦发作便痛不可当,无论如何逃避都不能忘却。
半年后叛乱平息,为什么不回去找女儿呢?是路途遥远,病弱的自己和年幼的儿子受不了?还是认定了幼女已经惨遭不幸,只剩一具尸体?这都算是些什么理由!荔菲晏痛悔不已,垂下泪来,滴滴嗒嗒沾湿了露出绵絮的旧衾。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看到了倚在门边的陌生人,柳岸重问他是哪家邻居的亲戚。
“亲戚?那是什么东西?”纪萤石掀唇冷笑,心里有什么地方闷闷一痛,“我是为你女儿而来的。”
柳岸重讶然道:“此话当真?”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屋里,柳岸重看到妻子发红的眼圈,忙问何事。
“他有暖儿的消息,知道她的岁数模样,应该是真的。”荔菲宴甫一开口,泪又盈睫。
柳岸重一双剑眉微微蹙起。女儿,似乎只剩下遥远却依然清晰的记忆,玉雪可爱的小脸,明媚生动的酒窝……他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听到女儿的消息,此刻竟不明白心底到底是惊喜还是惶然。
纪莹石似乎很是受用柳岸重复杂的表情,笑道:“你们虽是凡人,生的女儿却不是凡人,怎么,是不是很荣幸?”
“什么?怎么可能?”荔菲晏颤声问道。
柳岸重的眉皱得更深,半晌,低声说:“难道……”
荔菲晏拉住他的手臂,问他想到了什么。
“当年我们成亲时,来了一个罩着面纱的陌生女子……从暖儿出生的日子算来,大约是在洞房之夜怀上的……”
“暖儿是我们亲生的孩儿,那人又怎能让她变得不是凡人?”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