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墨昭昭

　　方才那个是梦？那么说，她没死？沈昭昭伸手摸摸脖子，那里完好无损，她真的没有死！

　　“太好了，我还活着！”她欢呼着，麻溜地坐了起来。这一起身才发现，自己竟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她看向男子：“你又为何在这里？”

　　男子不紧不慢地答道：“这里是魔窟，至于我嘛……”他玩味道：“本尊乃就算是天上的神仙见到我也要畏惧三分的鬼煞魔罗，黎墨。”

　　沈昭昭愣了一下，随即爆笑道：“别闹了，一点儿都不像。”

　　“哪里不像？是长得不像吗？”

　　“对啊，那鬼煞魔罗长得多丑啊……”猛然意识到不对劲，她的笑声戛然而止：“你怎会知道我做了什么梦？”

　　男子没有回答，等着她自个儿想明白。

　　过了好一会儿，她貌似是想清楚了，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真的是鬼煞魔罗？”

　　他点点头。

　　她握紧拳头：“你有没有屠我忠雍城？”

　　“没有。”

　　“你会吃了我吗？”

　　“魔不吃人。”

　　她稍松了口气，却又听他补充道：“只杀人。”

　　她悄悄往里挪了挪：“你、你要杀我吗？”

　　“现在不杀。”

　　“那之后呢？”

　　“难说。”

　　她不吭声了。

　　“还有其他问题吗？”他问。

　　她歪着脑袋，苦思冥想了片刻，恍然道：“啊！上次我回来找你，没见着你，你还好吗？有没有被那半妖发现？后来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真不知该说她是心大呢，还是缺根筋，没想到昭熠来到凡间竟成了这副憨样。他没性子陪着她继续玩下去了，点破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刚才那个梦又是怎么一回事吗？”

　　她一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嗐，不就是一个梦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你，相貌堂堂的，哪儿有梦里那么丑啊。况且你也说了，你没有屠城，也不吃人，可见这梦里的事儿有多不靠谱了……”

　　她滔滔不绝，语速飞快，全然没给他插嘴的机会。他也不打断她，就这么静默地听着，直到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既然没什么大不了，那你哭什么？”他问

　　她眨眨通红的眼睛，茫然道：“我没哭啊，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会因为一个荒诞无稽的梦魇哭呢？我跟你说，梦境与现实都是相反的。我以前还常梦到被人诅咒什么‘永生永世皆被至爱所弃’，但现实中还不是有那么多人疼我……爱……我……”

　　她又一次语塞了。她怎会不明白呢，倘若鬼煞魔罗袭击，挥剑自尽是场梦。那么，被爹爹背弃，被湛泽雨控制饮下毒酒，便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如果可以选，她多希望后者才是梦。

　　听到她提及那个诅咒，他眸色一沉，收回了本想安慰她的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低声啜泣的沈昭昭，面色冰冷，如同当年她看着他行刑一般。

　　真是一个渺小又脆弱的凡人。昭熠，真想让你亲眼看看你现在这副可笑的模样。

　　他不想再管她，双手交叉于后，转身要走，却被拽住了衣袖。

　　“你可以送我回家吗？”背后传来了她弱弱的声音。

　　家？他讽刺一笑。看来她还是没搞清楚状况，如今的忠雍城，哪儿还有她的一席之地。不过就算她不提，他也会带她回去的，不然如何欣赏好戏呢？只是她先提了，他便不想太轻易地就此答应。

　　“你若求我，我便送你回去。”他挑衅道。

　　高高在上的上神昭熠岂会低三下四地央求？他要把她的尊严踩在脚底下，他要……

　　“求你。”

　　“什么？”就在他得意于自己的复仇大计时，对方竟先行了一步，并且回应之迅速令他措手不及。

　　“求你。”她满眼恳切地重复了一遍，拿着他的袖子抹了抹哭花的脸。

　　***

　　忠雍城内张灯结彩，城民再度欢聚一堂，庆贺着他们逃过一劫，从此便可风调雨顺，高枕无忧了。可本该最高兴的沈岩却与周遭格格不入，仍旧愁眉不展。

　　“泽雨上仙，已过了三日了，那鬼煞魔罗不会再来了吧？”每每想起那日沈昭昭被带走时的情形，他就心惊胆战。还好那魔头未察觉异样，还好他带走的是沈昭昭，还好他的女儿安然无恙。

　　湛泽雨掐指算了算，她大劫已过，应无大碍了：“城主放心，小姐命中已无劫煞，剩余的皆是富贵福泽。”

　　沈岩大喜，就在此时，一家仆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耳语道：“城主，小姐还是将自己关在房内，滴水不进，谁都不见。”

　　他心底一沉，与湛泽雨交换了下眼神，匆匆起身离开了宴桌。

　　·

　　“慕儿开门，是爹爹。”沈岩扣了扣房门，无人应答。“我知道你生爹的气，但你多少也吃点东西吧。爹好不容易才认回你这个女儿，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让爹如何是好？又如何向你死去的娘亲交代？”他动情地说道，可回复他的还是一片寂静。

　　“城主，还是我来吧。”湛泽雨上前一步挥了挥手，房门便自行打开了。

　　他们步入房内，只见沈思慕蜷缩在一角落，听到声响也毫无反应，好似失了魂一般。

　　“慕儿啊，你可知你回来全城上下有多高兴吗？现在外面这么热闹，就是在庆贺此事。大伙儿都想当着你面，堂堂正正地喊你一声‘小姐’呢！”

　　沈岩说得是绘声绘色，然而沈思慕始终不为所动。

　　“小姐，沈昭昭是中了我的润境幻术后被鬼煞魔罗带走的。润境会满足她所有的渴望，她沉浸其于幻想中，不会走得太痛苦的。”

　　湛泽雨知道沈思慕是怪他们利用了沈昭昭，如此解释是希望能安慰到她，没想，他的话反而起了反作用。

　　“‘不会走得太痛苦’？湛夫子不愧是夫子，竟能将如此卑鄙龌龊之事修饰得这般高风亮节、理所应当！”她看着他，眼中满是厌恶：“是你杀了昭昭！你和外面那些人都是杀人凶手！”

　　他为她私下凡间，不惜逆天改命，违背天规。他昧心做了这么多，没想到头来换得的是一句“杀人凶手”的指控。湛泽雨被狠狠刺痛，不禁后退了半步。

　　“慕儿，你怎可对上仙如此无礼？”沈岩伤心道：“为父真后悔，若不是不忍你再在外面受苦提前一个月将你接回，你也不会与那丫头结识，更不会与其产生了感情。”

　　“‘那丫头’？”沈思慕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岩：“您现在连她的名字都不屑叫了吗？她叫沈昭昭！这个名字可是您亲自取的吧？您怎能对亲手带大的孩子这般无情？！”

　　“不是爹无情，爹也无可奈何啊！”沈岩痛心疾首：“是那鬼煞魔罗与老城主结下了契约，若是城内出现正月十五子时出生的女婴，要在她年满十九岁时献祭给他，否则他就要血洗整座忠雍城！你可知你娘为了不让你在正月十五子时降生看了多少大夫吗？针灸、吃药、念经、做法，什么偏方都试过了，结果生产那日血崩而亡也未能……”

　　忆起亡妻，沈岩悲从中来，他找了一处坐下才得以继续道：“好在有泽雨上仙相助，去地府改了你的生辰簿，从别处找了同时出生的女婴来代替你。不然，你要爹在失去你娘后，再眼睁睁看着你送命吗？”

　　他伛偻憔悴的样子让沈思慕不忍再苛责，可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他的做法，只能望着他默默流泪。

　　慕儿与那丫头不过相处了一个月便已难舍至此，他将那丫头抚养长大，朝夕相对的，又怎会一点儿感情都没呢？平日里她总是上蹿下跳，一刻都不得安生。她走后这个家突然安静了下来，一时半会儿他也有些不适应。

　　沈岩长叹了一口气道：“昭昭那孩子对忠雍城有恩，对我们沈家那更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以后每年正月十五，我们就在护城河中放花灯，为她祈福。你看，这样可好？”

　　湛泽雨从打击中缓了过来，适时补充道：“小姐，我会让沈昭昭投胎到一户好人家，确保她下一世……”

　　外面传来的一阵骚动打断了他，侧耳一听，发觉这嘈杂声来自于设宴处。

　　“小、小姐？！”
　　“你又糊涂了，那不是小姐，那是沈昭昭！”
　　“……她、她怎么回来了？！”

　　他听到他们七嘴八舌地惶惶道。

　　·

　　忠雍城众人聚作一团，心惊胆战地望着对面的不速之客。

　　沈昭昭打量着现场喜庆的布置，问向了离她最近的人：“刘婶，你们这是在庆祝什么？”

　　“你是人是鬼？！”刘婶惊恐道，怀里的外孙也被吓得“哇哇”直哭。

　　她不明白她在怕什么，以为是自己离她太远了，便走近一步道：“刘婶，你这是怎么了？我是昭昭啊！”

　　没想刘婶更加害怕了，大叫道：“你不要过来！”抱起外孙，挤进了人群最里处。

　　“小姐。”人群中的钱老板出声道：“敢问小姐是怎么回来的？”他看上去客客气气的，却同其他人一样不敢上前。

　　“是黎墨送我回来的。”她指向背后，发现那儿空无一人，他又再一次不告而别了。

　　“敢问小姐，”钱老板警惕追问，“黎墨是何许人也？”

　　若告诉他们黎墨是鬼煞魔罗，他们定会吓坏的。她含糊道：“黎墨是我一朋……”

　　“黎墨便是鬼煞魔罗。”湛泽雨从天而降，落在了她跟前，将她与他们阻隔了开来。

　　众人一听更是乱作一团。

　　“鬼煞魔罗为何把沈昭昭放回来了？莫非城主的狸猫换太子之计被他察觉了？”墨砚轩的大当家推测道。

　　“若是如此，鬼煞魔罗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兄长，愚弟我先行一步了！”

　　二当家拔腿要逃，被大当家一把抓住：“鬼煞魔罗是何等厉害，你以为你逃得过吗？”

　　二当家挣开他的手：“不试一试怎知道？我可不想在这儿等死！”

　　大当家看着他逃窜的背影，咒骂道：“贪生怕死的宵小鼠辈！”

　　“各位莫要惊慌！湛夫子是天上的神仙，他会有办法的。”钱老板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没底，他看向湛泽雨：“是吧，湛夫子？”

　　神仙？沈昭昭一惊，原来他真不是妖。可神仙不应都是乐施好善，慈悲为怀的吗？为何眼前这位与她算是相识一场的神仙却企图置她于死地？

　　湛泽雨眼下没功夫替凡人解答疑难困惑。“鬼煞魔罗呢？”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问。

　　她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笑道：“不说假话就能骗到人，湛夫子果真非同凡响。”

　　湛泽雨无心同她纠缠，担心那魔物是去抓沈思慕了，正要赶回沈府，就见沈思慕从远处飞奔而来。

　　“昭昭！”沈思慕一把抱住沈昭昭，喜极而泣。“太好了！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她仔细端详着她，关切道：“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沈昭昭没有回答，垂着眼睑，神色黯淡。

　　沈岩紧跟着赶到，见到沈昭昭，大惊失色。他一把拉过沈思慕，将她护在身后，质问起了湛泽雨：“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回来了？！”

　　沈昭昭望向沈岩，望向她的父亲……那是她的父亲吧？为何见她回来，一句关心的话语都没有，反而介怀于她仍活着？好似她活着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

　　沈岩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不敢与其对视，再次问向湛泽雨：“上仙，现在该如何是好？”

　　湛泽雨此刻也没了主意，鬼煞魔罗将沈昭昭送了回来又不现身，他也猜不透对方有何意图。

　　就在这时，无数黑烟从四面八方飘来，在沈昭昭身后凝聚成了一团黑雾。黎墨学着她在润境中看到的样子，现身在了雾气之中。

　　像是玩上瘾了般，他缓缓落下，朗声道：“本尊乃鬼煞魔罗黎墨，见到本尊，还不赶紧跪下！”

　　话音一落，沈岩便拽着沈思慕，领着忠雍城众人，听话地齐刷刷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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