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朋友

　　12、
　　井之原坐立不安之间，看见三宅强打着精神开门，进屋，换鞋，冲他“YO”了一声，就欲上楼。
　　“KEN。那个......”井之原终于忍不住开口，“不要紧吧？”
　　“なに？”三宅倒退了一步，扭头看井之原，眼睛困得几乎睁不开，“你说谁？GO君？他很好。冈田吗？还活着，就是......”
　　“就是怎样？”
　　“就是阶段性失忆了啊，只记得GO君，不认得我了。我估计他也不认得你了。于是我们各自洗洗睡吧。”
　　“啊......”井之原感叹，“KEN，你，一会有空么？”
　　“没空。”三宅不耐烦地揉揉头毛，“我要睡觉！！”
　　井之原垂头丧气中。
　　完了。这下子，他和森田，彻底没希望了。
　　虽然说，从森田赶去医院的时候，就有这种预感了。
　　森田虽然看起来冷漠，又别扭又倔强，可还是很心软的。如今冈田那样子了......他肯定放不下他。
　　还有KEN那个家伙，什么态度嘛！没睡醒的时候，态度还真是一贯的差啊......
　　亏自己还专门请假一天......

　　然而事实上，那一天的假期，还是被井之原充分利用了。
　　趁三宅补眠，他去医院看了冈田。名为看冈田，其实是替了下森田的班，那家伙也是一晚没睡。
　　进到病房的时候，森田正在和冈田聊天。不知冈田聊到了什么内容，森田笑到埋下头去，不经意露出的虎牙，显得很可爱。井之原想起重逢后，他在自己面前，从未笑得这样开心，觉得心里有点酸。冈田望着森田的眼神特温柔，还有点含蓄的暧昧，这让井之原觉得自己在那样的气场里，就是一只超大瓦数的日光灯管。
　　他轻轻咳了一声，同时敲了敲病房未关的门。“我来了。”
　　“哦，学长。”森田砖头看向他。
　　“听说冈田君已经没事了？”井之原做出自然的样子，“真是太好了呢。”
　　冈田露出困惑的表情：“森田桑，这位是？”
　　森田桑？这位是？井之原皱眉。“喂，你小子装什么蒜啊？！”
　　“诶？”
　　“学长，学长，”森田扯了扯井之原的袖子，“他是真的不记得了。医生说，阶段性失忆。OKADA，他是我高中时的学长，以前我们在一个社团的。现在，他和KEN还有长野医生一样，我们一共五个人在share house。”
　　“哦......”冈田很认真地听着，然后歉意地看看井之原，“那么，给你们添麻烦了。”

　　客套的，礼貌的，温和的，无害的。
　　分不清是错觉还是真实。
　　井之原觉得这样的冈田，与之前相识的那个并不相同。
　　好像很淡定，又好像，因为觉得没有拥有，所以不会患得患失。就像很多年以前的他。
　　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问森田：“长野博来过了？”
　　“恩。他早上刚好不忙。”
　　“那......GO你过来一下。”井之原小声说。
　　“嗯？”
　　“到外面说。”
　　森田看了看冈田。
　　那人微笑：“我没关系的。”
　　出了病房，井之原终于忍不住问：“你和他说了么？他不记得的那些事。”
　　森田摇头。
　　“没说？！”
　　“KEN回去之后，他有问我，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想，或许我们已经是恋人了吧。
　　不然你不会守在这里，一整夜。
　　不然你不会出现在我面前，用那种担忧的眼神看我。
　　我的携带里，你的名字的位置......不要惊奇。很久以前，就是这样设置的了。
　　对的，很久以前。在我占有你的很久以前。
　　我一直看着你。
　　相遇不是偶然。
　　把醉倒的你带回家也不是偶然。
　　恰恰符合你喜欢的样子，也不是偶然。
　　或许是，我一直在等着，等着某个接近你的机会。
　　但是，我们已经交往的事情......不记得了呢。
　　有没有得到你的心，也不记得了呢。
　　我们相处得好不好，也不记得了。
　　我想，大概不好。
　　不然，你为什么没有和我一起住呢。
　　我伤害过你吗?
　　如果，如果是这样......别告诉我那段事件发生的事好吗？
　　重新开始吧。
　　从苏醒的这一刻，让你重新回到我怀里。

　　井之原恍恍惚惚地回了share house。一路上，他都在想森田的话，冈田的话，他们看着对方的时候，无意间流露的暧昧依恋。
　　原来爱也好痛也好，都是他们的，与自己无关。
　　只有孤独是我的。这么想着的时候，他觉得有点悲哀。
　　抬头对上三宅晶亮的眼。
　　“INOCHI......”他说。“你去看他们了？”
　　“嗯。”
　　“GO君他......”
　　“唉唉，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我彻底没希望了。哭也哭了，抢也抢了。没追到就是没追到。你要是想笑，就笑吧。”井之原换了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心情很垂。
　　“......”三宅很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几秒。“INOCHI我喜欢你。”
　　“我就知道你......诶？”井之原抬起头，“你刚说什么？”
　　“INOCHI我喜欢你。”三宅低头，处于变声期的声音细细的。
　　“KEN？”井之原惊讶的站起来，轻轻抬起三宅的下巴，说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你确定你睡醒了？”
　　“......”三宅别过头去，长长卷卷的额发遮了眼睛，肩膀微微抖着，他用足了力气，对着井之原的小腹就是一拳。“你才没睡醒，你全公司都没睡醒！”说罢狠狠推了井之原一把，飞奔上楼。
　　井之原呆愣，楼上传来的关门声震耳欲聋。

　　冈田的身体恢复得还比较快。
　　在医院的时候，森田尽力照顾着他。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们偶尔会约会。
　　森田依然住在share house，约会完毕冈田总是会在晚上九点之前送他回来。
　　如同时光倒流般，重新和他相处的时候，确实发现了以前忽略的温暖和体贴。
　　他曾为他考虑的很多事。
　　他的顾忌和苦恼。
　　森田知道，那晚三宅讲给他的故事别有深意，他并不戳穿。尽管很认真地听了，但还嘲笑那故事烂俗。其实说它烂俗也是有原因的。
　　很多道理，人们明明都懂，而真正能做到的，确实没有几个。悔不当初。于是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也就烂俗了。
　　他觉得他是俗人。但终究还是不甘心。俗人，偶尔也要做些不俗的事。
　　所以那天他摘了冈田的帽子，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呐，准一，我......”
　　“愛してる。”
　　“啊？”
　　“我觉得还是我先说比较好。”冈田笑，食指摸摸下唇。
　　“你不是已经说过了。”
　　“有吗？”
　　“以前，你总是把这话挂在嘴边上。”
　　“......”
　　“抱歉。说好了不提的。那么我不提了。”
　　“GO，”冈田轻轻拥抱他，淡淡的体温透过春天渐薄的衣服透过来，温暖而暧昧，他的呼吸扫过他的耳垂，“一起住吧。”带着他的体温的钥匙，传递到手心。
　　太过相似太过相似。就像做过的梦变成现实。
　　森田看着他温柔的眼睛，点头。
　　“早点睡。那么，等你。”
　　“准一。”森田站在门口，叫住转身准备走的冈田。“愛してる。”
　　愛してる。真的，说出来了啊......他低头，然后又抬头，偷眼看过去。
　　冈田对他摆摆手，笑容很甜蜜。

　　井之原两眼眯成一条细细的缝，额上黑线N条，背后是浓密的黑气团。
　　“听见了我都听见了我全都听见了。注意影响哈，注意影响- -+”那声音无比的怨念。
　　森田一回头看见倚着门框的井之原，嘟囔了一声“吵死了”，绕开门口的井之原，无视沙发上的三宅，径直上了楼。
　　“GO君，耳后，红了啊.....”三宅偷笑。
　　“吵死了。”井之原瞪了三宅一眼。
　　“愛してる。”三宅笑，“愛してる。INOCHI。”
　　“......别COS了。你这笨蛋。”井之原敲了敲三宅的头。
　　“你才笨蛋，你才COS......”
　　三宅委屈地撅着嘴巴，两只眼睛闪亮闪亮几乎滴下水来。

　　后来森田搬去了冈田那里。
　　两人的感情倒还稳定。
　　三宅的表白一次又一次被无视，以至于他不得不开始考虑别的办法。
　　头发越来越长，衣服越来越薄。
　　转眼间，春天都已经快过去了。

　　森田照旧在理发店里忙着，忙完了一个客人后，看到镜子里三宅的笑脸。
　　“我想修剪一下头发。有点长了。”仿佛处于变声期的幼稚声音。
　　森田笑：“还烫卷的么？”
　　“不了吧。”三宅捏着过长的额发，“换个发型吧。”
　　“那可就不卷了哦。”
　　“嗯嗯，没问题。”
　　森田梳理着他的头发，剪刀上上下下。

　　对面的咖啡店，喝着咖啡的冈田，看着给三宅剪头发的森田，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他觉得有些头痛。
　　他用手按住太阳穴，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

　　“好了。”森田收起剪刀，拿刷子刷去三宅颈间的碎发。
　　“啊~~好怀念。”三宅睁开眼睛，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蘑菇头。
　　森田叹了口气：“这个发型显得很精神是没错，可......”
　　“嗯？GO君手艺不错，我很满意。”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看起来很像未成年人吗？”
　　“于是这样去勾引一下变态井之原成功的机率才比较大。他是正太控。”
　　“哈？！”
　　“开玩笑的。”
　　= =+

　　冈田皱眉看着笑得很开心的森田和三宅，头痛让他的呼吸急促。

　　冈田果然在等他。
　　森田微笑，向他奔去。“准一！准......你怎么了？”
　　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让他担心。
　　“没。大概，饿了吧......”冈田笑，依然是温柔的神色。“GO回家也给我见剪头发吧。长了呢。”
　　“嗯。”

　　井之原看到三宅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你，你是三宅健的弟弟？”
　　“我是三宅健。”
　　“USO！”井之原仰天长啸。苍天啊，大地啊，这个人，看着比他高中的时候还年轻啊，这是什么世道啊Orz......
　　“INOCHI......”三宅走近井之原，“我对你说的话，其实都是很认真考虑过的。”
　　“唔？”井之原后退。“你想说什么？”
　　“愛してる。”
　　“又来了又来了。”
　　三宅急了，直接扑上去抱住井之原又蹭又摇：“我说的是真的。真的，很认真的。你怎么，你怎么都不信呢？！”
　　“唉......”井之原叹气，摸摸三宅的头，把他从身上拉开。
　　“我知道你喜欢GO君，可是，他没有办法再给你幸福了啊。你怎么不看我呢，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啊。”
　　慢慢捧起他的脸，那眼里充盈着泪水。有一点心动。“KEN，谢谢。”
　　三宅不吭声，拉着井之原的手往自己房间里拖，然后关门，上锁。
　　“KEN？”井之原疑惑地看着他。
　　他还是不说话，抱着井之原的脖子，踮起脚，印上他的唇。

　　镜子里的黑发男人有一双深邃的，美丽的，忧郁的眼睛。
　　几个月过去，不知不觉间已经很长的头发，更增添了几分柔美的气质。
　　镜子里的眼睛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紧张到手抖。
　　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着他的额发，鬓角，耳后......
　　手猛然被抓住，镜子里的人，眼神有些冰冷。
　　“准一？”森田心跳漏了一拍般的，疑惑的叫他的名字。
　　手依然被死死的抓着，剪刀的刀尖，对着那人的耳朵。
　　“准一？！”他想挣脱开他的手，却拼不过他的力气，又怕伤到他，于是声音有些急切了。“怎么了？！”

　　脑海里，很多凌乱的影像一闪而过，森田和三宅的笑容明亮到刺眼睛。不知不觉间，表情也变得冰冷起来。
　　那个人，挣扎着，痛苦的表情，可是眼神是倔强的。他在梦靥中瑟瑟发抖，好像承受不住很久很久以前什么事带来的伤害。他的面容有些抗拒，身体却散发夺人心魄的魅惑。
　　他仿佛看见自己歇斯底里地逼问他：“你从来不说你爱我。你说啊！说你爱我啊！”
　　“我讨厌你。”
　　心里某处被刺痛。
　　“准一。愛してる。”可爱的声音和羞涩的表情。
　　......
　　冈田终于回过神来，怔怔松开了手。“啊，对不起。”
　　“吓我一跳。”森田松了口气，放下剪刀，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眼神忽然变得很凶。”
　　“对不起。GO。”冈田轻轻握住他的手指，放在唇边亲吻，“对不起。”

　　一阵战栗窜上井之原的脊背。“KEN，你等一下。”
　　三宅依然抱着他不放手。他紧紧贴在他胸口上。“让我爱你吧。让我爱你吧，INOCHI。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这个......”井之原记起那嘴唇的触感，柔软的，温暖的，带着那人身上独有的香味。他的身体柔韧的，匀称的，抱在手里很舒服的感觉。然后......然后就是记忆的是断层。井之原有些脸红。他回避三宅意味明显的拥抱和亲吻，有些事情，还是要先弄清楚。“KEN......”他开口想问什么，衣袋里的携带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把暧昧的气氛一扫而光。
　　他翻开手机看了一眼，是家里的电话。他对三宅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打开门锁侧身出去。
　　“喂？爸，什么事？啊？周末回家？干吗？订婚？！！喂，不是吧......”
　　隐约的声音从外面的走廊传来，三宅背靠着门，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看起来与平常无异的周末，然而share house里显得格外冷清。
　　前两天长野收拾了东西说是要去美国出差，半个月再回来。
　　一同消失的还有坂本，说是亲戚家里有点事情。
　　鬼才相信他们的话。
　　井之原撇撇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三宅。“人变少了，果然很不习惯......”
　　“明天早上要回家？”三宅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
　　“回家订婚然后结婚？”
　　“也不是的。”
　　“你想结婚吗？”
　　“......”
　　“想吗？”
　　“KEN......”
　　三宅的眼睛湿润了：“井之原是笨蛋！！”
　　不是那样的，不是的，KEN。井之原望着三宅委屈的脸，心里有点微妙的疼痛。
　　无法......回应。
　　但是又无法割舍。
　　其实他想说，给我点时间，但他又没把握。

　　森田的妹妹找上门来。
　　“你很久没回家了。”她这么说。
　　然而他低头沉默。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呢。
　　准一在旁边看着，然后很温柔的问女孩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爸爸去世了。”
　　森田抬了下眼睛，皱眉。
　　“你回去一下吧。”
　　“......”
　　“哥！”
　　这算是什么呢？一切，都结束了，是吗？
　　冈田拍了拍森田的肩：“去吧。还是回去一下吧。”
　　决定回去之前，他想了想，很认真地对冈田说：“准一，有件事，回来想跟你说。”很多很多年不曾对谁提起的，噩梦般的往事。既然，既然结束了，那么，把那段回忆也结束吧......
　　冈田微笑：“好。我等你。”
　　像午后的阳光一样真实。

　　所以他们都未想过那是幻像。
　　他一直一直都守着等待的约定。无论多久都会等待的约定。
　　于是某天残象退去，什么都看不清，他会觉得，那是不是又一场梦，虚幻绵长，占据了他太久的时光。
　　钥匙插进门锁，转动。
　　空的房间。
　　没有人在。
　　没有等待。
　　一切一切，蒙上一层细细的灰尘，久未翻动的样子。
　　森田把房间的门一间一间打开，没有人。
　　准一？他叫他的名字。
　　不在。
　　他翻出他的携带，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不在。
　　捆绑的绳索，断了。
　　那种感觉是如此空落。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井之原合上手机，至今仍觉得不真实。
　　从家里回来，三宅就不见了。
　　......除了已经不见的人，除了他房间门上插着的钥匙，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手机关着，不在share house，不在酒吧。
　　他有太多可能在的地方，但是，share house是他一定会回的地方。
　　井之原曾经偷偷打开他的房间看。
　　书桌上的电脑还在。
　　衣柜里的衣服还在。
　　仿佛下一秒就会回来。
　　然而谁也没有回来。甚至长野和坂本。

　　KEN不见的几天以后，井之原接到了森田的电话。
　　“学长。”他听见电话里的声音很急切。“准一不见了。”
　　“......”
　　“学长？”
　　“GO，忽然间觉得，好像世界，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一般。”井之原怅然的仰望灰色的天空，“不见了。KEN也不见了。”
　　这世界变得莫名起来。
　　恋人不见了。最后只剩下朋友。

　　森田忽然想起三宅说过的话，故事还没有结束。
　　对的，还没有结束。
　　只是，像是被蒙住双眼一般，再也窥不到后面剧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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