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羊鲜汤

作者:鲔鱼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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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羊原来是仇家,女国公主亦苦多


      晋王府外,一辆翠幄青车静静停着。一只指甲上染了金凤花的玉手一挑孔雀帷幄,然后是阿扬那双灵动活泼的眼睛望向车外。

      “小郎君,晋王会赴约吗?” 她清越的声音飘荡在长安的空气里,仿佛夜晚盛开的昙花。

      那看门小厮腼腆回答:“公主,文相替王爷答应了。”

      伴着一声“好嘞” 月下美人闪回了帷幄中,刚才脸上美丽的笑颜融化成阴沉的水:“明日的酒没有什么问题吧?”

      阿霖捂着胸口:“公主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要不是有护心宝镜,阿霖早被公主的流星拳打死了。”

      阿扬两眼中射出凶光,“为了西鸿霸业,牺牲你一个又何妨?我问你酒呢,少给我东拉西扯!”

      阿霖连连点头,“准备好了。”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伴着三千暮鼓,从十六王府行到亲仁坊的瑶海公主府,阿扬透过纱窗望着长安家家张灯,户户弦歌,不知怎么眼圈微红。“阿霖,我让你带陌上楼的人打听父王下落,可有什么消息?”

      阿霖蹙眉摇头,“先帝只说他法号了远,是长安人。长安寺庙这么多,一时半会儿如何找到?而且五年前圣人灭佛,这——”

      他不敢再说下去。阿扬知道他想说什么。当今圣人崇尚道教,不喜释氏,曾经下令拆除长安大小寺庙,勒令僧人还俗,抵抗的,格杀勿论。如果父王死在他们手中,那东朝又是欠自己令一笔血债。十年前,东朝将西鸿出卖西谷,右相文闵元引西谷大兵翻越雪莲山兵城燕都,杀了西鸿三万人,阿扬的母亲武德女王为保护子民身先士卒,倒在了雪莲山脚下。阿扬的姨母临危授命,成为现在的西鸿女王。西鸿女国,南有西谷,东有东朝,不得不间于齐楚。阿扬从小深谙帝王心术,如今被迫来东朝,自然不甘只当一个寄人篱下的客卿。

      阿明一声“公主快下车吧,阿明得回府上药了” 让她回过神来,默然下车。朱红门开,她走入荒凉的院中,见一玄衣僧人在庭中的一方大理石雕花桌前正襟危坐,一旁挺立一个青衣少年,手上带着白玉告身,是陌上楼的聂蓝。

      阿蓝上前对阿扬附耳道:“公主冰雪聪明,刚回京谋算,就察觉出作为山东士族的大姓王家与被贬王爷结亲,其中必有猫腻。果然当年那云游僧人是收了文闵元银子,诓骗王家。这僧人已经对王家说了实话,没有了利用价值,杀了吗?”

      阿扬盯着惶恐不安的云游僧,平静地问:“你在右相府中是否听过一个叫了远的和尚吗?”

      云游僧那浑沌的眼中先是惶惑,后来突然一亮,“好像听过,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阿扬从怀中掏出一串龙眼菩提佛珠在他眼前一晃,“你见过这件法器吗?说出来,我饶你不死,以后跟着我干。不说出来,我把你交给晋王处置。”

      云游僧慌忙答道:“文相杀了他。圣人灭佛那年,文相在青龙寺杀了他。”

      月光倾泻而下,照着石桌上一条待越龙门的鲤鱼,一旁是一只在岸边驻足观望的好奇小羊。

      她自言自语道:鱼和羊怎么在一起,羊到水里会淹死,鱼到岸上会断气。

      翌日上巳节,细雨绵绵,阿扬梳飞天髻,簪海棠花,一身红色披帛石榴襦裙,骑枣红马,一路欢歌到了郎官清的二楼,点上一盅桃花酒,一盅女儿红,靠窗而座,眺望曲江上画船,江畔行人。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一位白衣书生一挑帘栊,信步走入隔间,对公主微微一躬身,缓缓说道:“公主今日好兴致啊。”

      阿扬抬眼一看,见是曾在来京途中有一面之缘、誉满京华的温九叉先生,赶快起身行礼,恭请他坐下。注意到先生目光落到那两盅酒上,生怕他喝了去,连连摇头,叫店小二赶紧上一坛绿蚁酒来,在红泥小火炉上温起来。

      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一眉清目秀、身着宝蓝色右衽长袍的风流郎君也进了隔间。

      阿扬赶紧起身介绍,“温先生,这就是玉面飞鳐,晋王裴子渔。”

      裴子渔起先见还有第三人赴约,颇为意外,后听说原来这就是诗名动京城、才华不亚于其同宗温飞卿的温先生,立刻眼中放光,与他推杯换盏,诗文唱和。阿扬在一旁听得哈气连天,只盼着能去看马球会。

      酒酣耳热之际,他问温先生:“先生今日来曲江是参加圣人的曲江宴吧?”

      温先生的笑容略略凝住了,“温某不才,落地学子而已。今日不过来瞧个热闹。”

      子渔不禁愕然,“先生旷世奇才,堪比温李,如何不中呢?”

      温先生轻轻叹一口气,“也许温某注定与当日飞卿一样时运吧。”

      温飞卿仕途坎坷,这子渔自然是知道的。他不由得怒从中来,一拍几案,大叫:“有才之人屡试不中,白丁却凭恩荫入崇文馆,谁不知道崇文馆学子的考试比一般科考简单太多,这世道真是黑白不分啊。”

      说话间他眼睛地一瞥阿扬,却与她四目相对。阿扬恶狠狠地一瞪他,“晋王,阿扬并非一字不识,不算白丁吧。”

      温先生赶紧从中调解道:“公主精通西鸿文与西谷文,中原字也大都认识,而且听说过目不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子渔此时已经有些醉态,靠在几案上,含糊说道:“裴某哪有在嘲笑公主?公主是鬓云欲度香腮雪,不是白丁。”

      听他这么一说,阿扬也是一愣,不知道他是酒后吐真言,还是酒后乱性,亦或只是想引用一句飞卿的诗词。

      温先生迅速地瞥了阿扬一眼,又对子渔说:“温某不才,十年前曾在学馆任教,后来专心致仕之学。原以为这辈子不会为人师了,如今见到公主,觉得投缘,不知公主是否愿意同温某学文?”

      阿扬满口答应,又问子渔是否愿意。他惊喜万分,就要大礼参拜老师。温先生同阿扬会心一笑,心说大鱼果然上钩。阿扬早就知道裴子渔仰慕温先生才学,这次明是拜师,其实是让温先生成人之美来的。

      这时隔壁厢房有俩人朗声大笑:“晋王现如今还是那么喜欢温词哪。”

      笑声中俩人进来,原来是林二郎与蒋三郎。他们已经喝得烂醉,满面通红,摇摇晃晃地对阿扬说:“公主,我们与晋王在崇文馆同窗多年,还留着他五年前那写着‘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题词的画像呢。那画,画得别提有多好了。”

      “哦?” 阿扬好奇问道:“王爷还是丹青圣手哪?可否将大作借阿扬一阅?”

      子渔却不知怎么突然发作,摇晃起身,揪着林二郎的衣领,圆睁双眼,咬牙切齿道:“你们敢!当年你们如此欺负我,今日我可已经成年袭爵,当朝晋王,食邑万户,捏死你们就像捏死臭虫一样简单!”

      那林二郎生得板肋球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气急败坏说:“晋王如何?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圣人要把你贬为庶人?敢与太子抗衡,你死期不远矣!”

      蒋三郎也在一旁帮腔,还抡圆拳头迎头揍去,眼看子渔那玉柱鼻子就要流血。

      温先生挡在子渔面前,彬彬有礼地请林蒋二人莫要生事。那蒋三郎却傲慢说道:“咦,你就是温飞卿的同宗温九叉先生吧,果然也是貌似钟馗啊!还有听说先生十年科场,十年都没考中,今日在曲江,想是考中了?”

      子渔听他对老师不敬,暴怒跳起,却被林二郎又推倒。

      阿扬心说这林蒋二人虽是飞扬跋扈的哥儿,但是平日里也没有今日这般跋扈,今日真是醉得不清了。

      “今日圣人开曲江大会,如果知道有人在江畔闹事,你觉得会怎么样?令尊如果知道,又会如何罚你们?”

      可那蒋郎君早醉得找不到北了,一双迷离醉眼看着阿扬满脸醋意道:“ 为何崇文馆芳草这么多,公主却独爱裴锋呢?他这柔风媚骨,哪有我三郎阳刚正气?”

      子渔气得全身发抖,一把从后面抱住蒋三郎,和他扭打在一处。林二郎也扑了上去,三人纠缠一起,公主和温先生都不知如何拉开。几个回合下来,子渔已经鼻青脸肿。

      公主一个箭步上前,两手一左一右,点了林蒋二人笑穴,并将子渔救下,在郎官清店门口了还听到楼上两位郎君响彻云霄的浪笑。三人沿着曲江春水,到杏园中安歇。

      此时雨霁初晴,子渔面颊微红,一绺青丝随风飘荡,杏花点点飞落落在他肩头。阿扬转头低声请教温先生有没有什么诗词可以形容此情此景。

      温先生耳语几句,她便走过来蹲在杏树旁,对着他深情款款地吟诵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子渔神情恍惚地对着她笑:“公主,不要装了,你根本不喜欢裴某,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因为西鸿国岌岌可危,你要靠着我的势力吗?你都听林蒋俩人说了,我不过徒有虚名,自己地位都不保,你这又是何苦?去陌上楼找你的三百面首去吧。”

      阿扬也不管一旁的温先生,两手捧住他的脸,眼波流动,“裴郎,我以前不过逢场作戏,如今我眼里可没有别人了,只对你一片真心。你知道为什么我写的《菩萨蛮》字迹像你的吗?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欧阳询的字,所以我照着他的字帖练了很久。哎,我以为不用说,你就会懂我的心意呢。”

      温先生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去年从西鸿来东朝时候,她碰到东朝才子温九叉。先生教她唱了这首词,还说东朝女子如果同男子表达心意,便会唱这词。当时温先生身旁没有笔墨,未将这词写下。几日前她见裴子渔正好在一檀扇上写了这词,就顺走了他的扇子。她照着模仿,才有昨日这般故事。

      子渔浅浅一笑,在这一片粉薄红轻的花海中突然凑近她,双眸微阖,浓醉的气息氤氲在她的点绛唇边。

      她怔忡着,他陶醉的双眼盯着她,迷离说道:“你眼里的我,真好看。” 然后倒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

      她这才意识到他刚才是在欣赏自己眼中他的昳丽容貌,不由莞尔。

      温先生抚掌大笑,“碧水红花丛,本来公主正好与晋王共赏旖旎春光,没想到这玉面裴郎只迷醉于自己的容颜,比战国邹忌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她抖落袖上红杏,冷笑一声,心说:过不了两年,他就可以去大理寺的死囚牢里欣赏神仙美颜了。一回头她对温先生低语道:“这林蒋裴三人表面和睦,喝了加‘醉花阴’的郎官清果然反目。如果能找到那幅画,就更好了。到时候我们就在一旁瞧热闹。”

      温先生连连点头,“如若能扳倒林蒋也算是为天下寒门学子出一口气了。”

      当朝科举不实行糊名制度,礼部侍郎林公和仪制清吏司郎中蒋公点进士只凭考生门第身份。家道中落的温先生自然这么多年榜上无名。

      他凝视江畔拱桥上站的那些意气风发的新榜进士,伸出手来接过一瓣飘落的红杏,突然长叹一声:“公主来长安,还是头一遭来曲江吧。”

      十年前,西谷国曾犯境,一路驱兵直捣长安,将曾经满是水榭楼台、奇珍异宝的曲江杏园洗劫一空。后来东朝割让悬泉,应允和亲,并出卖附属国西鸿国给西谷,才使得西谷主动退出长安。时至今日,虽然园中红杏倒是长势颇旺,这断壁残垣却没有再修复,与不远处曲江宴的热闹辉煌形成巨大反差。

      圣人想要中兴的梦早断,终日炼丹修道,如今科举不过是朝里权臣和后宫宦官敛财工具,曲江宴上的举人有几个有真才实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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