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羊鲜汤

作者:鲔鱼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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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渣早起上学堂,美救英雄同心结


      会明三年三月初二,春和日丽,长安城里花香四溢。三千晨鼓刚敲过,东朝圣人嫡长子、玉面飞鳐亲王裴锋裴子渔和伴读阿明已经站在了丽正殿后的崇文馆门口。

      馆前一口瓦木罂中盛满了水,照出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阿明打了个哈欠,对着子渔嗔道:“ 这么小口径的缸王爷也能看半天?起得如此早,就是为了在学馆前对镜自照啊。”

      子渔狠狠敲了他的头一下,正色道:“我这是在心中温习昨夜背的《邹忌讽齐王纳谏》。”

      阿明却半眯着眼睛说:“是啊,王爷问了臣下多少遍与徐公熟美?阿明都如实回答了,徐公何能及君也?王爷还是不肯罢休,偏要背一晚上书,阿明黑眼圈这么重,今日如何见瑶海公主?”

      子渔眉头微蹙,嘴角一撇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长安哪个娘子不比她端庄美丽。” 说话间他已信步迈入馆中。跟在他身后的阿明喃喃道:“王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偌大的殿宇里书架林立,卷帙浩繁。阳光斜穿过朱红窗户,勾勒出一个胡服小娘子袅袅婷婷的身影。他一向闻鸡起舞,没想到今日有人比他来得还早。凝神细听,那娘子正低声读着“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他这一张清秀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如一池春水中荡漾开的涟漪。“公主难得这么早来学堂,却在这里读这六岁小儿就能诵的诗。”

      西鸿国瑶海公主卓皓扬早听到主仆二人进来的脚步声了,只不过是装一副专心读书的样子,此时转头背对晨光嫣然一笑,仿佛桃花初绽。“王爷,明日是上巳节,这《丽人行》多么应景。长安水边真的会有这么多‘肌理细腻骨肉匀’的美人吗?圣人明日摆曲江宴对吧,阿扬好想去看看。”

      他皱着眉头听完她带着西鸿口音的中原话,嘲笑道:“这诗表面讲美人,实际上却是讽刺大唐江山。公主用《丽人行》来比东朝圣世,好像不妥吧?”

      阿扬头一歪,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求他细说这诗歌中的深远意义。他腹诽自己今日早来,本想温书,却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西蛮女子身上,实属倒霉。但他见这女子目光中流露崇拜神色,忍不住得意洋洋,于是亲授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

      她一边听还一边频频点头,“如此说来,这诗歌言浅却意深呢。杨贵妃一颗真心错付唐皇,百姓们亦是错看了他,安史之乱,安西军队东来救驾,导致西部兵力空虚,吐蕃趁机占了西边。

      如今历史重蹈,曾经一直是东朝国土的西部悬泉也被西谷国占领,姓了贺兰,朝野上下谁不想一朝举兵,重新夺回悬泉?”

      他这才意识到她是故意挑了这首诗,心道:看来这西蛮国女子说话也和中原人一样弯弯绕绕。面上他却不动声色问道:“听说西鸿国与西谷国十年前有一场恶战,公主这是想借东朝之手来打西谷吗?”

      阿扬起身迎着他的目光走来,她的眼睛同她耳垂上的瑟瑟珠一样熠熠生辉。“如果东朝攻打西谷,阿扬一定请求西鸿女王出兵。”

      子渔听她这番盘算,不由得心头一动,但随即又是黯然。“圣人已经决定再与西谷和亲了。我一个闲散王爷又能如何?”

      阿扬随即低头叹了口气,“可惜我一介女流,在东朝无官无职,不能替王爷分忧。”

      子渔随口接道:“圣人已经答应让公主来中央官学读书,说不定有朝一日也会让县主参加外宾进士科,如果榜上有名,公主就能和其余外国士子一样谋得官职,参与朝政?”

      阿扬听他一改先前的出言讥讽,反而温声鼓励,还道他话中有情,不由得颔首低眉,两腮泛红。她今日虽是只将头发束成简单椎髻,穿一身月白色翻领窄袖胡服男装,一番淡雅君子打扮,但脸上却敷了一层丁香花薄粉,取槐花蕊捣成鹅黄轻抹额间,用波斯螺子黛画远山眉,略施徘徊花制成的胭脂,勾点绛唇,看似不清不淡,实则花了几个时辰的功夫。

      她这一番桃花妆容,再加上娇羞之态,更显得其明艳可人。“听王爷语气,是希望我金榜题名了?明日上巳节,王爷可有兴趣与阿扬同赴曲江宴,图个好彩头?”

      可惜子渔澄澈的双眸里平静如水,完全没有为她这一桃花美人掀起一丝丝波澜。他只是淡然回答:“太原王家这两日来长安,我得作陪。”

      “太原王家?王姑娘也来了?” 阿扬问道。

      “对啊。” 子渔目光游移,心里已经在思忖着怎么尽快结束与公主的对话。

      “她已经与王爷解除婚约了,现在可是准太子妃,王爷不会还记挂着她吧?” 阿扬小心试探道,一双含烟星目流露出又是害怕嫉妒又是小鹿乱撞的心绪。

      子渔听出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是不怀好意。他说嫡长子,太子是庶出二郎,可他事事都争不过太子。先是储君之位,现在又是王妃。但他若有怨言传到圣人耳中,本已岌岌可危的王侯之位恐怕难保。

      阿明此时在一旁已经默默将书在案几上叠好。子渔顺手抄起一本《论语》,一边回应道:“礼义人伦,君臣之道,裴子渔自然懂得。” 一边开始读书:“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阿扬听他在骂自己,心下暴怒,两道眉毛倒竖,终于一扫刚才精心伪装的淑女神态,撸起袖子,就要与之较量。突然一枚铁莲子从天花板上嗖得飞下来,冲破松烟墨味弥漫的空气,朝子渔后脑打去。

      她眼疾手快,抄起案上一方歙砚扔过去,精准地将那铁莲子打落。她抬头搜寻,见一蒙面人从天花板上纵身而下,周身服黑,唯有腰间一柄金鞘错刀闪闪发亮。只见那人拔出错刀,向子渔砍去。

      公主两膀一挥,将面前案几朝刺客掷去。没想到刺客内力颇厚,一掌将案几震碎。子渔不会武功,抓起桌上所有笔墨朝刺客扔去,还全扔偏了。

      公主一边调侃道:“王爷没玩过投壶吗?” 一边挡在他身前,迎着刺客直劈下来的错刀运足真气,一招莲花掌隔空打到刺客身上。刺客往后一仰,重重倒地,却又一个鲤鱼打挺,立时站起,继续挥舞错刀,只是令人没有料到的是,他刀锋一转,刺向阿明。

      阿明此时举着书袋,正盘算着如何套到刺客头上,见他朝自己杀来,立刻抖得体似筛糠。

      “阿明莫怕,我来救你!” 子渔冲过来欲将刺客拦腰抱住,刺客却一横刀,将他头上平巾帻砍下,使得他一头长发披散,狼狈之中却有自有一段风流态度。

      阿扬见状不禁莞尔戏谑道:“裴大美人头发真是乌黑如墨啊!” 说话间那刺客又一劈刀,手起刀落间子渔一绺头发飘散,正好落到了一个箭步冲过来的公主肩头。

      “公主莫要玩笑,快救王爷!” 阿明急得直跳脚。

      阿扬一手攥紧,流星拳一招就有千钧之力,正好捶在刺客胸口,将他打得目眩神迷。当啷一声金错刀从刺客手中滑落。

      她正欲将其生擒,却不知怎么晃了神,使得他抓住时机,夺路出门,再追已然晚了。

      “公主刚才怎么愣神了,不会是故意放跑刺客吧?” 子渔上前半步,阴恻恻地问道。

      她没想到他居然不领自己美救英雄的情,不由得怒火中烧,捡起地上宝刀,“我是看见刀身上西谷文的‘贺’字才愣神的。”

      他一听这话,两眼圆睁,“难道刺客是西谷王贺兰秋派来的?”

      她一翻白眼,讥讽道:“我怎么知道?王爷牙尖嘴利,虽然不会武功,得罪人倒是不少,仇结到西谷国也未可知。”

      这时她瞥见肩头子渔的头发,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将那一缕青丝拢入掌心,对他不怀好意说道:“中原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王爷这头发,还你吧?”

      子渔见断发,觉得不吉利,心中甚是不悦,挥一挥衣袖说道:“不要了,公主扔了吧。”

      她却美滋滋地一笑,“怎么能扔了呢?这头发就当是同心结吧。” 说着她拿错刀从自己头上割下一小绺,在身上摸出一股红绳,把头发系在一处,在案头找了个木盒放入俩人头发,边放边说:“明日是上巳节,府中丫头给了我这绳子,真没想到,这会儿竟然用上了。”

      子渔听她如此主动表白,向前迈了一大步,一双点漆朗目满是怀疑地深望入她的含情目中,她那秋水荡漾的眼中倒映出他丰神俊朗的面容。 “公主与子渔从前并无深交,如何对子渔这般情深?不会是因为子渔是晋王,封万户侯吧?”

      她却伸出左手,只见那只纤纤玉手上不知何时被划了道口子,鲜血洇洇。“王爷,如今你还不明白吗?皓扬心属郎君,愿此生护郎君周全。

      其实在西鸿时,我就仰慕长安玉面飞鳐之名。东来后一日在明月楼偶遇王爷与人斗酒对诗,见王爷温润如玉,才华过人,非西鸿那些终日劳作的粗布男子可比,与悬泉那些骑马游猎的精悍男子也不同,便放心暗许。不然我一介武人,来崇文馆读书做什么?不就是希望有一日能与郎君诗文对唱?”

      话音刚落她故作失血过多,头晕目眩,身子一歪就向地上倒去。可没想到子渔也不去扶,只任她倒在地上,砸得腰酸背痛。

      见她摔得哎呀叫唤,子渔才示意阿明将她扶起来,然后用有些微喘的声音说道:“我不信这世间有一见钟情之事。不过不管怎么说,刚才的事,谢过公主了。” 他又示意阿明去找块布条来给公主包扎。

      公主看着阿明笨手笨脚包布条的样子,心中疑惑:自己从前听的那些中原的传奇故事可都是说如果美人受伤,英雄必然亲自包扎。如果美人晕倒,英雄必然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自己啊。这裴郎不是在中原长大的吗?难道说他觉得自己长得不美?不可能,康国公主都曾说过,如果自己是男子,必然想要把她娶到手中的。

      突然她想到刚才子渔看她流血的眼神有点奇怪,面色略显苍白,似乎有些慌张。难道,他有晕血症?

      这时太子裴昂和崇文馆博士助教张铭先生一干人等前后脚走进馆内,见馆中一片狼藉,公主受伤,晋王披头散发,甚为惊异。张公沉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他面色铁青地盯着公主,腹诽道,一定又是这个无赖搞的鬼。

      张公对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公主早有不满。她是一介女流,居然在男学堂搅弄风云,而且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却仗着圣人撑腰,才来学馆几月,已经把读书人的清雅之地搞得鸡飞狗跳。她来自边陲西鸿国,听说那边文化落后,女子为尊,一个女子可以有多个夫君,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这样身份的人如何敢在这贵胄子弟云集的学堂造次?

      但是圣人似乎就是对这个异国公主疼爱有加。她才回京不久,圣人见她心悦晋王,立刻下旨取消晋王与中原大族王家的婚约。虽然在朝中各个公卿大臣的反对下,暂时并未指她为王妃,但是她入主晋王府似乎是迟早的事情。因此他虽心中对公主颇有怨言,表面上也只是态度严肃一些,并不敢过多指责,点到为止。

      公主就将刚才有人行刺,并且怀疑刺客身份是贺兰秋手下的事情一并道出。

      太子攥紧公主递过来的这柄金错刀,先是火冒三丈,后又大喜过望。十年前康国公主被迫远嫁西谷可汗,作为胞弟的他不过三岁,虽未记事,但是之后十年一直与公主书信往来,与公主姐弟情深。得知可汗不仅不怜香惜玉,反而经常毒打公主,心中焦躁。又多次见母后思念女儿成疾,伤心落泪,心里早就恨透了西谷人。

      后来西谷国内乱,可汗被叛臣贺兰秋砍下首级,公主在内乱中逃出悬泉,遇到流兵,生死悬于一线。幸而西鸿国瑶海公主正好赴长安求学,见义勇为,搭救了康国公主。如今一家团圆,太子心里一直感谢瑶海公主之恩义。

      没想到新的西谷王贺兰秋今春胆敢派使臣求亲,要康国公主再回西谷。他正苦思应对之策,这下,可被他抓住把柄了。

      虽然太子心中波澜不小,面上却早已经习惯喜怒不行于色,只是略略地一蹙眉头,眼中掠过一丝狠辣,转瞬即逝。

      在太子身后的一位生徒就没有他这般沉稳,而是叫道:“西谷国欺人太甚,居然派刺客到东宫学馆。而且今日太傅生病,太子正好来此同我们一起听课,那刺客不会是冲着太子来的吧?”

      张公听着听着,面色由愠怒转而惊恐,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会祸及自身,赶紧说道:“此事涉及两国邦交,查明之前不可闹大。”

      太子把刀递给一旁侍从,强压心头怒火,力图平静说道:“交给大理寺处理。”

      这时晋王不知道为什么问了一句:“公主,你那个风流俊俏的跟班呢,怎么今天没来?”

      公主心里咯噔一声,强装笑脸道:“我看腻他了不行吗?”

      子渔还没说话,太子却接过话茬,“阿兄莫非是吃醋了?我知道瑶海公主之前在大漠开了个什么陌上楼,养了些闲人,但是在我看来,她来了长安后就一门心思在你身上了。如今听说圣人又即将给你们俩人赐婚,促成这段金玉良缘,公主必然不会有别的心思,是不是?”

      众人听到“陌上楼”三字,除了子渔和阿扬之外,不由得都偷偷一乐。在场生徒都出自三品以上豪门大族或王公贵胄之家,府上自然是耳目灵通。他们都听过西境一支歌:瀚海烟云踏马游,散仙一梦少年留。少年梦醒身何处,仙子香闻陌上楼。

      卓皓扬江湖名号“西鸿散仙”,不仅因为舞一套星云剑法如散仙般出神入化,更因为她一个女子,居然在西鸿陌上楼养面首三百。东朝人表面上说她是世外高人,藐视礼法,实际上都嘲笑她孟浪轻浮。

      阿扬却装作没看见别人意味深长的笑容,连连点头,一手搭在子渔的肩膀,“聂霖哪有你好看啊?”

      他满脸嫌弃地看着她的那只手,嘴角抽搐,好像要将那只手一口咬断。她只好讪讪地把手挪开了。

      太子却话锋一转,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公主身边没有贴身丫鬟,却只有贴身侍从,怪变扭的。既然公主看腻了聂霖,我这里正好缺个身手好、长得精神的护卫,公主不如送我?”

      阿扬心下一沉,明白太子这是借机要在她身旁安插人,思忖再三,斟酌字句后回答道:“其实是他这几日身体抱恙,在府中休息。我与他一同长大,在西鸿的时候就由他照顾,殿下这一说,我还真是有些不舍得了。”

      太子哈哈一笑,“也罢,本宫亦不愿意夺人所爱。不过本宫送公主一位伶俐的丫鬟姐姐总不会介意吧?”

      公主听太子坚持,也不好推脱,听到自己用迟疑的声音回答:“这个自是不会。多谢太子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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