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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园林十分清秀、雅致，与北方的宏伟壮丽相得益彰。皇帝整日领着他的心腹大臣在周围的县城里微服查访，我就在别院的后花园里溜小白。宫外的规矩不似宫里大，只要各自主子批准，便可外出闲逛。难得来一次，我很想外出看看南国风光，却又不想求四爷，好在他知道我心里的小九九，隔三差五地领我上街玩，真是前所未有的上心。他带回了小白，我便再无推脱之辞，看他的意思，若是不出意外，估计这趟回去我就一入侯门深似海了。想想他的好，觉得嫁给这样的男人很是圆满，可想起他不念情分地揍我，想起他单薄的嘴唇和薄凉的性格，又畏惧此非良人。他也知道我的犹豫，只说绝不娶年晚卿。我自是不信他，可看他信誓旦旦地承诺，又不免心存侥幸。兴许，史上的年妃独宠另有其因？年晚卿，我绝不能与她同处一个屋檐下称姐道妹，虚与委蛇。

　　南京最出名的地方便是秦淮河外十八画舫。这里出了一代名妓柳如是，因此而名扬天下。这里的妓子并不似京城八大胡同里的烟花女子，做那起子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她们多为身怀绝技，才情盖世的美貌女子，因家道不济被送到这里，自小便受到了严格的训练。来这里消遣的恩客也绝非寻欢做乐的登徒子，而是读过书，品味高的富家子弟，等闲人家哪里敢踏入这夜夜笙歌的销金窟一步。

　　来到南京，哪有不去秦淮画舫的道理，只是这种要求，我还是别去四爷那找抽了。歇晌起来大概未时，来人说皇上请四爷正堂议事。我等他走远，换了出巡时那身宝蓝色男装，谎称去找宫中旧识叙旧。把门的侍卫也算府里的老人，知道我以前在宫中做事，怕我恼火不敢多问，就匆匆放行。

　　南国的城郭繁华似锦，我一路贪玩，到秦淮河畔已是月上柳梢。河面上的画舫有三层楼高，雕梁画栋，灯火如昼，舫间传出丝竹悠扬之声，好一派旖旎醉人的温柔乡。我将衣摆一甩，抬脚便踏上了当中最大的画舫。进门后穿过层层帐幔，入眼的便是一美貌女子立于一巨型大鼓之上反弹琵琶，鼓的周围另有八名女子伴舞。我细看她们的妆容，大概是近来京城十分流行的飞天舞。行到这里，迎面来一年轻女子招呼，她蹲身行礼，张口便叫一声公子，吴侬软语，听得我浑身一麻，急忙伸手扶起她。她又问我是否初次来此，要点哪位姑娘的曲子，殷勤周到，无微不至。我害怕出声会露馅，便闭口不言，只微微笑笑，又看到这画舫共有三层楼，抬步向楼上走去。刚上一阶，她便急了，伸手扯住我的袖子:“公子留步！楼上两层已被贵客包下，公子还是随奴家到一楼包厢吧。”我惊奇，这秦淮画舫每日不知接待多少权势滔天的贵族，还没听说谁有这能耐，包下两层楼。此时正值圣驾南巡之时，那楼上坐着谁，不作他想。还说是正堂议事呢，议到窑子里来了。我撇撇嘴，不愿过多难为她，转身下了一楼，仔细看着大鼓上的舞者跳舞，背着手细细摸着袖子。刚才那女子长相柔弱，但手劲真是不小，我袖口的纹理竟被她扯得变了样。虽然只是小小一招，足以证明她是个练家子，这样的人出现在画舫内，实在蹊跷。我心中更加不安，绕着大厅走了一圈，画舫漂在水上，风起水荡，有微微的晕眩，这一刻，我潜意识里觉得还是船舫外面比较安全。于是，我原路走出画舫，就站在船舫与岸间的青竹板上，静静地等待。大约半个时辰后，忽闻竹板与画舫间的铁链竟“咔哒”一声奇迹般的断裂。我心知出事，上前抓住连着船舫的一截铁链，踩着船壁上面突出的木块险险地跃上甲板。楼上仍是灯红酒绿，我绕到入口处，大厅的恩客已全部不见，通向楼上的木质楼梯也成了一堆废墟，只有两个身披罗绮的女子，在空旷的大厅四周一堆堆备好的干柴上点火！我瞬间傻眼，难怪她们不把这大厅也包给老爷子，原来想火烧画舫，毁尸灭迹！

　　我不知这二人身手如何，不敢贸然上前阻拦，躲在帘幕后面看着她们将干柴堆点燃，然后相视点头，转身向楼上打一呼哨，便齐齐从窗户跳了出去。那哨声刚落，自楼上窗口处便有数十人跳出，我只能听到船外不停地传来“扑通”声。靠，水性这么好！

　　木制的画舫很易起火，我不敢耽搁，环顾四周想法灭火。火势越来越大，可周围连个容器都没有，我集中生智，伸手将大厅所有的帐幔全扯下来，跑到甲板上用河水浸透，抽打火堆。干柴堆被打散后很快就灭掉了，地上的红色地毯被烧得布满了黑色窟窿。我的袖子被熏黑，袖口处也湿透了，又精疲力竭，狼狈不堪。正当我松一口气打算提醒楼上的恩客，大厅门口呼啦啦涌进数十人，浑身湿漉漉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两眼一黑，心知不妙。来人众多，而且若是没有两把刷子，能干弑君的勾当么，我岂是她们的对手！

　　当中领头一人回身对她侍从不知交代了什么，转身提剑就向我刺来，可我手里只有浸水的破布。曾经在丰台大营见过十三玩布棍，舞起来虎虎生威，威力巨大，可我哪有那个力气，只得以布为鞭，绕着大鼓兜圈子，十分勉强地与她周旋。这个领头独自一人来对付我，其余人竟然拎着刀剑分散到四角去砍支撑楼层的大红柱子，我无暇顾及，只能眼看着柱子上的红漆被砍掉，露出一大片木色。

　　这画舫的中部是直通船顶的，围绕着大厅有三层环楼，其中又细分为各厢各阁。环楼与船壁以木块嵌在一起，又有四根大柱子直通向顶，支撑着三层环楼。若是砍断其中相邻的两根，那么上面的环梯就会塌下来。现在楼梯已经被毁去，下面的上不去，上面的也下不来，这个主意真是馊。楼上有侍卫觉出摇晃，在圆形环廊上探头一看，瞬间大惊失色，沿着柱子飞身下来帮我解围。这些刺客个个高手，抽出几人与侍卫打斗，其余人继续砍柱子。楼上的混乱声越来越大，一群人呼啦啦走出厢房挤在岌岌可危的圆形环梯上，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环梯更是被踩得吱呀呀地叫。我抬头一看，好家伙，老爷子面不改色看着下面，周围站了好几位皇阿哥，十三爷十四爷一看这阵仗，跟约好似的二话不说同时飞身下来，拔剑便放倒好几个刺客。我捡起地上刺客掉落的一柄刀加入战斗，就怕她们把柱子砍断，不是所有人都有十三十四那样的轻功，至少老爷子就不会。

　　十三发招十分狠厉，其间还游刃有余地转身向我点头致意:“大恩必报！”这厮居然不认识我了！我哭笑不得，大声喊了句:“十三！”他一哆嗦，差点把剑都撂了。分神间，一根柱子竟被砍断，楼上的环型走廊瞬间倾斜，上面的人一阵慌乱，不停地听到有人喊着“护驾！”
　　我们不敢耽搁，与刺客厮杀在一处，只怕第二跟柱子也倒下。十三听出我的声音，便处处护我，生怕我那点子三脚猫功夫架不住刺客的攻击，一直在我身边格挡周围袭来的刀剑。楼上的环梯越来越倾斜，就在我躲在红柱后看着十三和一个刺客周旋时，惊闻一声娇叱：“四爷救我！”这声音一听便知是个女人，而且又有些熟悉，我没想到还有别的女人也来逛窑子，转头向上望去。

　　她也是一身男装，站在岌岌可危的环梯之上，双手紧紧握着护栏，嘴巴大张着嚷嚷，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竟是年晚卿！她站的位置正好是柱子穿过的地方，恰好这柱子已经倾斜眼看着就要倒了，柱子若被砍断，两边的环楼就会裂开，她首当其冲要受害。四爷在她几步之距的地方，看到柱子嘎吱嘎吱地倾斜，上前拉着她的胳膊，就是那一眨眼的功夫，便踩着那斜倒的红柱飞身下来。

　　他衣袂飘飘，好像世外谪仙，可他手心里攥着的那一节雪白藕臂深深灼痛我的双眼。

　　落地后，四爷便放开她的胳膊，只扯她的袖子避开红柱和刺客，径直向我这边过来。他一直看着我，令我十分不自在，便错开眼神看向他们身后的柱子。幸亏是对角的两根柱子倒下，老爷子那边暂时还算安全。他大步流星，她碎步小跑，渐行渐近，转眼已是咫尺。就在我片刻失神时，忽然感到左侧一阵风袭来，还伴着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我的脑中条件反射地拉响警报：偷袭？就凭这样的力道和速度？我轻蔑一笑，持刀的右手挽了一个花，反手便格上去。

　　“小心！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后，我并未感到兵器撞上来的丝毫力度，只感到一个柔软的身躯猛地一震，然后轻飘飘地倒在我的刀刃上。等到四爷抬手结果了偷袭的刺客，我才看清楚状况：年晚卿？她居然替我挡剑？！我呆了，急忙扔掉手中的刀，她软软躺在我臂弯里，小腹处深深地埋着一柄长剑，那剑柄顶端还在微微地颤动，衣摆上面全都是血。

　　“喂，喂！”我也没抱过人，勉强扶着她的肩膀和腰，不停地喊她。她的表情那么痛苦，嘴唇煞白，一丝血色都没有，呼吸浅浅的，好像用力呼一口气都会扯动伤口。我慌了神，不停地摇晃她，她不说话，可是眼角落了泪。四爷被两个黑衣人缠上，与她们厮斗在一起，过了约摸一刻钟，到底是朝廷的人占了上风，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再无还手之力，场面得到了控制。我看着年晚卿翻了白眼，不知所措地抬头喊四爷，他回过头来，把手中的剑往地下一撂，大步过来夺过我手中的人掉头就走。我只觉得胳膊上的重量瞬间没有了，心里也空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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