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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显摆了，过来！”

　　我心情好，很听话地轱辘辘滚过去。四爷一把把我捞起来，搂在怀里又亲又啃的，吓得我都不敢睁眼。

　　“慕伊院也收拾好了，嫁衣也制好了，怎么还不到三月！”他的声音嗡嗡的，振得我一阵酥麻。我心里苦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什么是多余？多余就是夏天的炉火，冬天的蒲扇，还有我死心之后你的殷勤。

　　我是来自未来世界的姑娘，会天算之学，读过世界史，受的是开化的文明教育，信仰唯物主义，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健全的世界观人生观，在男女平等的环境中成长起来。我逛过珠宝名品店，在铂金钻戒和钻石项链的专柜前流连，我参观过景泰阑密不外传的制瓷工序，我还为太坦尼克号上璀灿剔透的海洋之心折服。我穿过呢绒质地的大衣，用过外壳用纯金打造的兰蔻口红，我为香奈儿No.5的迷离香馥而沉醉。我懂得格物致知，坚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强如我，如何能心甘情愿地与你的妻妾们称姐道妹虚与委蛇，如何能波澜不惊地在内院高墙中勾心算计仰人鼻息。四爷呀，你不明白我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我和你的其他福晋不同，不是用珠宝首饰可以打动的。金鳞岂是池中物，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的野心和和骄傲，岂是你的四方后院个丁点儿宠爱就可以封存满足的？

　　早就说过，别把我当成一般的女人。

　　这一次，我是真的决定离开。

　　三月三，梨花开，春意闹，宜嫁娶。十三不知和老爷子怎么说的，一道圣旨下来，说钮钴禄氏在宫中和十三贝子主仆情深，干脆让我从十三府往出嫁，没凌府什么事儿了。这样一来，十三可成了我货真价实的娘家，从天家嫁到天家，古往今来头一遭。

　　三日前，我就被四爷偷偷送进十三府，在前院安置下来。瓜尔佳氏如临大敌，见天儿跑到前院看着，也不想想我的名份在四爷那呢。十三每天上朝，我寻了个机会溜出十三府，直奔凌府。

　　看门的老头一见是我，急忙进去通报。进了正堂，我懒得拐弯抹角：“凌大人，令千金现在何处？”老头早被四爷吓破了胆，不敢怠慢，扭头叫下人去请小姐。不一会儿，嘉英从里屋走出，一见我，顿时露出又惊又惧的神情。我将茶搁下，开门见山道：我把四爷还给你。”

　　玫红的嫁衣送了来，是四爷请京城里的名匠罗师傅花去三个月精心打造而成。那衣裳质地并不是寻常绸缎，据说是江南天蚕在每年三月中旬那么几天内吐出的丝，稀世难求。那丝本色纯白，因此还要在玫瑰汁中浸够七七四十九天，便染成玫红，洗褪不去。衣襟上用金线绣着鸾鸟，振翅欲飞，栩栩如生，盘扣是货真价实的东海鲛珠，共九粒，大小色泽完全相同。腰带却是大红色的，绣有龙凤呈祥的图案，自腰带上垂下一圈细细碎碎的流苏，一直坠到小腿处，末端坠着西域特产的血石。

　　想不到，在北巡时随口一句话，他竟这么上心。只是······平白辜负了这件举世无二的嫁衣。

　　十三每日除了上朝办差就是替我张罗婚事，不许瓜尔佳氏插手，事事亲历亲为，那阵仗，就跟嫁闺女一样。凌柱战战兢兢地备了嫁妆送过来，却被十三三言两语打发回去了，说钮钴禄氏的嫁妆，贝子府会出，不劳凌大人操心。

　　初三一早，我被人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挖出来，塞进浴缸里洗得香喷喷的，然后，繁复的嫁衣全部裹上我的身子，从内到外，有鸳鸯戏水肚兜，芙蓉如面亵衣，还有杨柳低垂罗裙······披披挂挂的，若算上最外面那喜气洋洋的貂绒坎肩，足足有七件，怪不得要三个月才能收工。穿上罗裙，就有人不停地往我头上簪东西，硕大的凤冠就够受的了，还要在额前坠上老大个头的东珠，可压死人了。

　　十三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飞砂走石人仰马翻的一幕。我坐在妆台前不敢乱动，拿眼珠子瞥他，保持着麻木的表情，转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喊他：“坐啊，坐下。”

　　十三过来端详着，冲旁边的人招手：“脸蛋儿不够红，再补些腮红。”

　　我晕，急忙制止住婢女伸过来的粉扑，木着脸哼哼：“别，别，在擦就成猴屁股了！”

　　十三搬了凳子坐在我旁边：都当新娘子了，还屁股屁股的，叫人笑话。”

　　晌午，十三小心翼翼地喂我吃了块糕点，外面锣鼓锁呐声愈来愈近。喜娘惊慌失措地闯进来：“贝子爷，新郎官到门口了！”

　　十三皱着眉：“这么快？这个四哥，急什么，难不成新娘能跑了？”

　　我心里一惊，不慎把手中的大苹果跌到地上。喜娘吓了一跳，急忙补了个新的，再不敢聒噪。

　　吉时到，喜帕垂下，我只来得及瞥到一身暗红长袍的十三，他就站在我前面，长身玉立，言笑宴宴，目光深邃又温暖，左边脸颊上洼出一枚深深的酒窝，盛满了醇醇的惜别和祝福。

　　一切准备停当，十三换上正装，在我耳边轻声问：“准备好了么？该上轿了。”

　　我点点头，然后就被腾空抱起。这里有这样不成文的习俗，女子出嫁时要由其兄弟抱上花轿，以示责任的转接和托付。我把脑袋靠在他胸口，听得到他心口沉沉的搏动：“红豆，开心么？”

　　我拼命咬紧牙关，才吞下呜咽，可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对不起，我竟连你都骗了。

　　上了花轿，十三用力握了我的手，温言道：“候门深似海，万事小心。红豆，你要好好的。”

　　喜帕织的并不密，透过眼前模糊的红晕，我分明看见那个御封的拼命十三郎，他满脸都是泪。

　　“十三弟，可以了吧，四哥的大门什么时候冲你关过？往后有的是时间叙旧，现在先让我把媳妇儿娶回家成不？”

　　十三急忙拭了泪转身就要下去，我一慌，伸手扯住他的袖子。他回身看我，我不敢扶起喜帕，千言万语，只有一句“对不起”。十三怕误了吉时，来不及深思，只顾下轿取笑四爷：“这都上了轿了，我还能把新娘拐跑不成？四哥真是猴急！”

　　我清楚地听到四爷略带羞赧的呵斥：“去！回头再跟你算帐！”

　　“吉时到——起轿——”贝子府的送亲队伍纷纷翻身上马，四个彪形大汉抬起喜轿，还故意一颠一颠的，晃得我直反胃。

　　虽然我的位分只是格格，可在十三和四爷的数次“骚扰”下，老爷子烦得大笔一挥，依照侧妃进门的标准抬我入府。别的且不论，光是下聘，就下了六次，十三府现在肥得要命。京城的百姓爱看热闹，全都涌来看新郎官，万人空巷，盛况空前。我清楚地听见外面的人议论纷纷，都夸赞新郎好俊，新娘子真有福气，我顶着足足十斤重的凤冠翻白眼：你们来试试！

　　到了四贝勒府，一直进了后院，花轿停下，新郎在众人簇拥下来踢轿门。我乖乖地坐在那儿，瞅着那只绣有金龙的大红靴子踢进来，心里暗叹：总归不会在府中呆太久，这夫威，不领教也罢。喜娘扶我下轿，然后往我手中塞了红绸。红绸的那一端是四爷，他牵着我，我跟着他，跨过火盆，踏过马鞍，走进传说中的洞房。喜娘走进，后头还跟了一堆唯恐天下不乱的阿哥，嚷嚷着要闹洞房，四爷的声音阴森森地响起：“南边治蝗的差事，皇阿玛叫我推荐个人，你们谁想去？”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喜房顿时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喜娘上前跪下，手中捧着托盘：“请新郎新娘喝下合卺酒，从此和和美美。”

　　四爷将一只酒杯递给我，然后端起另一只，绕过我胳膊，我撩起喜帕一角，扬起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喜娘往床上撒了花生、桂圆、红枣，又将我和四爷的衣摆系在一起打了个结，口里念到：“祝新郎新娘早生贵子，白头偕老。”周围一片恭喜祝福的声音，我却低头看着那个疙瘩，觉得十分讽刺，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句话：初结合欢带，誓比日月炳。

　　哪对新人在开始时不是海枯石烂信誓旦旦，自以为情比金坚，堪比焦仲卿刘兰芝，碧落黄泉生死相随，可惜的是梁祝化蝶终是神话，而现实却是司马相如抛妻弃子另结新欢。对待爱情，女人原该打消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可笑我二八妙龄，竟有如此苍老的心境。

　　“都退下。”四爷沉声道。一帮阿哥不情愿地出去，四下无人，他的气息忽然近了，热乎乎的拂在我耳边，然后，他竟捏起喜帕一角，却没有完全掀开，只是露出我半张脸，嘴巴凑上来，结结实实地亲了我一口。

　　我被喜帕遮着眼睛，只能隐约看到龙凤喜烛处的光晕，身边的人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实实想不到他竟然这样。他以前亲过我额头，眉心，鼻头，就是没亲过我的嘴巴，这是初吻啊！我羞得要命，推搡着他，幸亏外头十四爷不怕死地嚎：“四哥！老规矩啊，先喝酒再洞房，哥几个可都等着呢！就这么晾着我们不是事儿吧？”

　　四爷深深吸了口气，环住我用力一勒：“娘子稍等，待为夫清理一下闲杂人等，再来与娘子相聚。”说着，他推门出去，紧接着就是十四爷杀猪般的嚎叫：“四哥，本是同…啊！”

　　门外重归寂静，我扯下喜帕叫外头的人进来，看到嘉英混在当中一身丫环服饰，才放下心来。呵退其他人，她恨恨地看着我头上的凤冠珠宝，尖利着嗓子问：“过够瘾了吧！快点啊你，不会反悔吧？”

　　我微微一笑，坐在妆台前，伸手抽出步摇，摘下凤冠，挽成不起眼的双螺髻，然后一件一件褪下嫁衣，换上她的衣服。她神采奕奕地在镜子跟前比划，我踱过去，将手中那支四爷送的玲珑钗插入她的云鬓：“你自己收拾吧，我耽误不得，就先走了。”

　　她顾不得太多，敷衍着点点头，我坐在红木凳上执笔蘸了些剩墨，铺纸写下：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福薄缘浅，与君长决。天壤殊途，勿牵勿念。

　　四爷纳妾，各府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人多耳杂，我被着所有值钱的嫁妆细软，轻而易举就从侧门溜出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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