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

作者:夕颜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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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老了



      1

      在法庭上,徐威突然有些困倦和厌倦,这似乎有些不合适,因为这本应该是剑拔弩张的场合,决定着男女双方当事人的命运,但,倦意却是他真实的感觉,好像他有些麻木,好像关于婚姻内男女之间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些事情,以至于男人要说什么话,女人又要说什么话,他都一目了然。他平时忙,案子一件接着一件,性子又有些惰性,也被很多大喜大悲怨男恨女的事情磨得淡漠了,就好像历经世事的高人总是不耐烦洋洋洒洒长篇大论,相反,却会选择用最简洁而犀利的话语来说透世事沧桑和人心叵测,否则以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写那么几个关于婚姻的剧本来,不能说惊世核俗,但至少可以秒杀很多关于婚恋的电视剧。
      徐威用手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倦意,然后不经意地打了一个哈欠,此时,身边男人刻薄的话响起:“你想要孩子的监护权,你有什么资格呢?我学历比你高,而且从来没有间断过学习,可是你有很多年都不翻书了,所以和你相比,孩子和我在一起更有利于他的教育;我有工作收入,你没有,这几年,你干的一直是保姆的活,洗衣服做饭拖地,你已经脱离社会;我本地户口,孩子马上就要上小学,而你是外地户口,离婚后怎么办?跟你回到那个小县城?……”
      男人慷慨激昂,像是受了多年的憋屈。
      徐威是男方的代理律师,听着这样言辞激烈的话,脸上心里都没有半点波澜,偶尔,会扫一下对面那个女人的脸。这个案子,几乎没有悬念,因为女方一直低着头,没有自信,没有底气,即便是打这个官司,也不过是垂死挣扎,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孩子,或者是获取男方的一些同情,但她注定失败。女方的代理律师徐威也认识,偶尔一次吃饭的时候,就随口聊起了这件事,对方摇着头,说凡是呆在家里不工作的女人都属于脑子有问题,没钱没能力,就连离婚打官司请律师,都掏不起钱。
      孩子最终判给了男方。
      从法庭出来之后,女方哭到几乎抽搐,徐威从女人身边经过,视而不见。
      徐威的助理跟在徐威身后,边走边感慨:“家庭主妇是真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没人逼着她们在家洗衣服做饭带孩子,再说,现在工作也不拘泥于职场,是她们以为嫁给了男人就有了安乐窝,投机取巧的心态严重,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徐威的声音冷静,没有什么感情色彩。
      “老大,有时候吧,我就觉得您对女人特别冷酷!”
      “我温暖有用吗?婚姻法保护的是资产,不是弱者!你有多少财产,创造了多少资产,它就替你保障这些。如果你没有创造价值,法官可不会当你的拯救者!”
      “这我都知道,也理解。……可是,难道那男人对女人一点点感情都没有吗?刚开始结婚的时候,不都是有感情的吗?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是尊重现实,尊重资产,也不能一点点感情都不谈!”
      “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
      “那就是说,还没结婚对吧?”
      “我还没正式恋爱呢,……我要是真有女朋友了,我绝对不会那么对她,我会疼着她爱着她,我真心觉得女孩子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
      徐威没有继续说话,二十五岁的小男人在他眼里还是孩子,属于懵懂无知的阶段,婚恋是什么?是一个战场!他跟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兵娃子聊什么?不过,看着助理一脸受伤的表情,他在走到车库那辆自己才买的奥迪蓝色越野车时,没有进车,而是拍着车身转头问助理:“这辆车不算太贵,但如果靠一个全职主妇赚钱,需要多少年?”
      年轻的助理不说话,而看着徐威,似乎明白,但又似乎不明白。
      徐威笑了笑:“一个女人,就因为在年轻的时候命运好了点,和一个有潜力的男人结婚,然后就梦想干着保姆的活但过着贵妇人的生活,那么,这不仅仅是对男人的压榨,而且也对世界上其他更加优秀勤勉的女人不公平,不是吗?从某个方面来讲,我认为一个女人在决定做全职太太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对男人的压榨,榨取男人的价值。我最讨厌的一种说法就是,女人说自己不得不做全职太太,好像自己有万般无奈!我就不相信,我父母那一代人,哪个家里没有几个孩子?你看看有哪一个女人是全职抚养孩子的?不都是一边带孩子一边上班?怎么到了现在,这女人反而越来越不成气候了?越来越不好伺候!最可气的是,有一些女人动不动就带着孩子跳楼,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说完,徐威进车,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助理也进了车,仿佛开始对徐威说的这段话慢慢体会和消化。
      徐威扣上了安全带,似乎开始对刚才自己说的话进行总结:“我对女人啊,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正说着,一个女人走到他们车前,隔着玻璃愣愣地注视着他们俩,眼神凄厉,她本来就蜡黄的脸配上了咖啡色的长裙,长裙有些皱皱巴巴,式样也老,女人的装扮让徐威感觉惨不忍睹。再一看,这不是法庭上失去孩子监护权的女人吗?徐威看着女人,全身进入戒备状态,并且把手机的视频打开,交给了助理,然后自己下车。这样的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多次,败诉的人会把律师当成是仇人,进行疯狂攻击,尤其是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女人,处理不好会比较麻烦。
      “女士您好,请问您有事?”徐威站在和女士大约两米左右的位置。
      女人冷笑着,眼睛红肿:“律师都是那么冷血吗?”
      徐威调整了一下情绪和语气,理性而从容:“这位女士,我作为男方的代理律师,从工作这个角度来说,我所有的一切工作程序都有据可依,有理可查,没有丝毫逾矩行为;现在,您找到我,那么我从个人的角度,有一些话是为您好,听与不听,全在您;懂与不懂,也全在您。”
      “你说!”女人还是哭,但已经控制住了情绪。
      “我相信任何一对男女在刚结婚的时候,都是相爱的,在那么多人当中,你们选择了彼此,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可是走着走着,就无话可说。”
      女人听到这里,眼泪又下来了。
      徐威继续:“无话可说,就会有距离。作为家庭主妇的女人想要和男人说话,但作为职场高管的男人也想跟女人说话,但是这两种人根本就不是同一种生物,思维逻辑完全不同,他们都非常……寂寞。……但只要是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本能地渴望链接,夫妻之间的链接要求,是高于普通链接的,要求平等,放松,愉悦,有一定的信息量和认知度,能互相激励对方,点燃对方,给予灵魂深处的滋养。用一句通俗的话说,女人在当全职太太的时候,能素手煲汤,但是男人如果有难,你也要有帮着他扛事的能力和底气。”
      女人只是发愣,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大概这些话她以前从未听过。
      徐闻又问:“女士,您能回答一个问题吗?”
      “您说!”女人此时的情绪似乎不如刚才那么焦躁和愤怒了。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心灵最深处的靠山和最大的安全感来自于谁?”
      “男人……男人也需要安全感?”女人有些发愣。
      “当然!是人都需要安全感!”
      “职场上的位置?……钱?”
      徐威摇摇头:“男人最大的安全感,其实来自于他的太太,如果说生活是战场,那么男人背后的女人拥有怎样的能力,是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女士,您虽然是全职太太,但您的学历是大学毕业,想必对我这段话的理解,应该不难。”
      女人没说话,突然双手掩面。
      徐威顿了一下,看到女人没有更多反映,然后进车,关了车门。
      助理还没回过神来,看了一下徐威,关上了视频,感慨:“老大,我觉得您应该专门给一些结婚之后的女性上一堂课,真的,我现在觉得,她们太需要您了!”
      “你以为妇女之友是那么好当的?这女人呢,一般都不长记性,她们不经历绝境,是听不进去的,开车!”
      车子发动,绕过了女人,开出了车库,然后朝大街上开去,汇进了车流。经过刚才的一个小小插曲,徐威这才放松下来,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年轻的小助理很兴奋,又问:“老大,您到现在还没结婚,……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您的法眼?……我跟您说,咱们律师所的好多小姑娘都可崇拜老大您了!”
      “我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自己人都先放一马吧!”徐威依旧没有睁眼。
      助理笑:“那她们会很遗憾!”
      徐威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睛继续闭着:“小姑娘们留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好谈几场恋爱,然后再失恋几次,最好能在夜里痛哭几次!”
      “没有在长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话人生,是吗?”
      “你是不是觉得这句话很诗意?”徐威问。
      年轻的助理笑了:“可不是嘛?是觉得挺诗意!”
      徐威睁开眼睛,看着助理的侧面,那是标准的年轻男人的侧面,坚毅又显得生机勃勃,忍不住喃喃自语着:“年轻就是好啊!”
      “老大,您可是正处在一个男人的人生高峰期,黄金时代!”
      徐威不说话了,好像这句又给他带来了某种能量,他睁开眼,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整理了一下领带,目光透过窗户向外看,宽阔的大街上是车流如河,高楼林立,这是上海,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诚惶诚恐,很多次站在大街上望着车来车往,望着高楼耸立,觉得自己是一个局外人,而且是一个普通的局外人,因为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标准的年轻人,工作无非就是处理一些简单的表格,应付一些底层的琐事,连公司的中底层管理都不敢违逆,不得不陪笑度日,所以,那个时候的上海,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巨大而繁华的牢笼,之后,他辞职,全力以赴地考律师,并且走上了专业离婚律师这一行,就是他看准了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婚姻越来越不稳定的事实,结果是,他选对了路,通过几个案子,他在这个领域站稳了脚跟,并且拥有了一定的名气和地位,在后来的时光中,他有了更多的饭局酒局,在筹光交错中,接触了更多的机会和人脉,也接触到了更大的案子。上海,真的是一个精美的舞台,每日上演风云际会,你方唱罢我登场,很多人都身不由己。
      然后,他不知不觉成为了现在的自己,成为了四十开外的中年人。
      助理看着窗外,感慨:“老大,你说,在上海这样一个城市,是不是女人必须创造财富才能有幸福呢?”
      “也未必吧,如果这个女人原来就很有钱,又漂亮,还生了双胞胎,一样在婚姻里有主动权!”说这句话的时候,徐威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莫莉傲娇刁蛮的脸。
      手机响了起来,是莫莉的。
      徐威接听,但电话里却传来了孩子们的声音:“舅舅,你什么时候来做饭啊?……我都想你了!”
      “去,今晚就去,我先去找你们爸爸!……波,亲一个!”说完,徐威挂了电话。
      “车子到前面路口饭店停一下,一小时后之后来接我,到了外面就给我打电话,这顿饭我不想吃太长时间!”
      “好!”助理停车下车,为徐威打开了车门。
      车子离开之后,徐威整理了一下领带,看着饭店的大门,脸上出现了不情愿的表情。

      2

      徐威的午饭已经被王远德预约好了,推也推不掉,和不喜欢的人多呆一分钟都是煎熬,可王远德是个很有耐心的主,徐威也没办法。
      徐威对王远德一丝好印象都没有。王远德是他的大学同学,上学的时候他就喜欢投机取巧,是个官迷,当时为了进入学生会,没少贿赂系里的一些关键人物,而且,徐威和他不在一个宿舍,大学时候的交情就不怎么深,再加上毕业之后工作圈子不同,彼此之间的情感更是生疏,如果不是几年前赵士谦因为酒店贷款,王远德帮了一点小忙,他和赵士谦都不想和他打交道,但问题是,王远德似乎很愿意把徐威和赵士谦归到他的朋友圈去。一年前,王远德升任他所在区域的某支行行长,为了小小庆祝一把,就在赵士谦所经营的四星级酒店包间请客,他和赵士谦都沦为了王远德低调炫耀的资本,王远德那一帮同事对王远德的态度甚至透着一股子明显的奴性,当然赵士谦也是个懂人情世故的人,商会会长的虚名尽管赵士谦并不在乎,但王远德在乎啊,更何况赵士谦可是两家酒店的掌舵人,举手投足之间风度气质透着一股子淡然清贵,所以当赵士谦对王远德称兄道弟时,王远德也很享受那种感觉,再加上下属对他的那种没有理由的仰望,导致王远德朝烟灰缸里弹烟灰的动作里甚至有樯橹间灰飞烟灭的气势和洒脱,那种嘴脸让徐威当时就想逃离,倒是赵士谦沉得住气,拉着徐威的衣袖低声说给王远德一个面子。

      进了包间,看到桌子上酒菜已经摆好,王远德身上穿着一件棉麻的茶色中式对襟衬衫,白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黑色布鞋,这种看似超凡脱俗的装扮让王远德显得人模狗样,道貌岸然。
      “哎哟徐律师,终于把你等来了!”
      徐威只是稍微客气了一下,落座,然后喝了一杯水,叹了一口气。
      “怎么,有心事?”王远德递上一颗烟,但徐威拒绝,王远德自己抽了起来。
      上周,王远德在电话里就把事情的大概说给了徐威听,用通俗的话说,就是王远德已经把离婚提到了日程,并且想在离婚事件中把事情做得滴水不露,这个滴水不漏的意思是,离婚要干脆利索,绝对不拖泥带水,包括财产转移,包括一些可能发生的意外事件如何处理等等。作为一个离婚律师,徐威对这样的事情已经麻木了,但他还是从王远德严谨的逻辑思维中感受到了冰凉彻骨的寒意。
      “王行长,我还是劝你一句,再考虑考虑!”
      “离婚是确定的!”
      “我还想让你再冷静一下,这离婚啊,真不是小事,尤其是咱们这个年龄,我办过那么多离婚案件,真的是什么可能性都有,很多事情不是说你想步步为营就会有好结果的!”徐威喝了一口水,语气有些严肃,他没有喊王远德的名字,而是称呼了他的职位,这称呼的变化,让王远德一时间无法从徐威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什么明确的态度。
      王远德顺着徐威的话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明白!……确实什么可能性都有,所以我才托付给你,我当然也能找其他律师,但从安全角度来说,我还是觉得找你最保险。老同学嘛!我什么也不瞒着你,我就想啊,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相通的,离婚也一样,就跟贷款似的,钱贷出去之前,风险必须控制好,对吧?”王远德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里透露出一个中年男人的优雅式圆滑。
      徐威并不想为虎作伥,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之前见过王远德的老婆,尽管是一个没什么魅力的女人,可看起来还算是温柔贤淑,关键是人家是从西北小城远嫁到此,除了王远德之外,在当地无亲无故,社会关系也几乎没有,离婚之后怎么办?
      “远德,我是为你好,我今天再问你一遍,你真的确定要离婚?你那个女朋友,那个什么……玲的女人,对,叫方玲,我见过,你相信我看人的眼光,方玲绝对不简单,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王远德笑了一下:“关于离婚的事情呢,我父母也找过我很多次!老人嘛,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哭了闹了,然后说孩子没有完整的家庭……,但是我觉得吧,孩子有孩子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说实话,从和方玲开始,我就回不了头了,真的,回不去了。”王远德说完这句话,又对着烟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团烟雾,他的脸在烟雾缭绕中,有些模糊不清。
      徐威沉默了一下:“如果你真回不了头,那就多分给她一些钱,这个你又不缺,支行行长,守着一个银行,对吧?!”
      “玩笑不能这么开,这银行可是国家的,不是我的!”
      “我的意思是,你的钱到底是比她多,毕竟,人家跟了你那么多年,孝顺老人抚养孩子,容易吗?”
      “她有工作,能养活自己!”
      “她有工作是她的,我是说离婚的时候,你稍微大方一点,不一定平均,你说你准备给她二十万,二十万够干嘛的?……现在钱都不值钱,一百块钱进一趟超市就没了,而且孩子跟着她,你就算是不为她,也得为孩子想,对吧?”
      王远德沉吟了一下,看着徐威,似乎这个时候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徐威,你虽然打过很多离婚官司,但你毕竟没有结过婚,没有过孩子,有一些事情呢,……怎么说呢,很细微。……这么说吧,我不是说不给钱,我肯定给,我是那么冷血的人吗?!……我就想着,自从离婚的事情出来之后,我女儿现在恨我,不理我,周末也不去爷爷奶奶那儿,我的电话也不接,说是只要是我离婚,就跟我断绝父女关系,夫妻之间的一些矛盾呢,我也不能跟孩子说,但我就想着,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会理解的,但是在孩子没有长大之前,她肯定会遇到难处,等她遇到难处了,她妈又帮不了她的时候,我这个当父亲的能帮着点,能在经济上帮着她,她就会觉得……还是有父亲好,父亲是她的后盾,是她的靠山!等她谈恋爱结婚的时候,我会送给她一笔大大的嫁妆,我不让她感激,但是她至少会跟我保持一种剪不断的父女关系!”
      “到底是行长啊,什么都用钱搞定!”
      “除了钱,那我还能用什么搞定?”王远德有些气恼。
      徐威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你还真的不是个没良心的人!”
      王远德不说话,而是开始吃菜,喝酒,之后又放下筷子:“你以为我好受?我也不好受!……都这样了,只能朝前走了,再说,我现在是在关键的时候,我坐上这个位子才多长时间?万一小玲这边出了什么问题,挺着肚子去嚷嚷,我就什么都完了!”
      “远德,咱们呢,毕竟一起上过学,我呢,说两句不中听的话,你要是不接受,权当我没说,在这个房子车子还有金钱上,你已经把你老婆算计得够可以了,你简直是碾压她知道吗?我跟她是非亲非故,就是官司见多了,觉得这样离婚案件里的女人,是真可怜,她失去婚姻没有感情了,给点钱补偿一下,你心里好受一些!”
      “四十岁之后的女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这女人有了钱之后,就会胡思乱想,开始什么所谓的新生活,多少男人就等着骗这种女人,吃得她们骨头渣都不剩!”
      “没钱她就不需要开始新生活了?”
      “…她也四十了,还能再找?”王远德摇摇头,“四十岁之后的女人离婚,是找不着合适的男人了,我也是担心她在感情方面上当受骗,说实话,我就是希望她能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再说,我爸我妈也都喜欢她,离不开她,她呢,在这边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她本人性格内向,也没什么社交,所以我就想着,她以后碰到个什么事,我能提供帮助,这样一来,她也算是有点依靠,……说是离婚,能真断了?有孩子在,有孩子的爷爷奶奶在,还是一家人,不过是不在一起住罢了!”
      徐威看着王远德,不说话了,好像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有些哑然,因为在王远德所谓的善良和周到里,已经把他即将成为他前妻的女人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他是希望前妻即使离婚,也是他家的一份子。
      有时候,做律师的时间长了,遇到的事情看似千奇百怪,其实不过是人心叵测,就好像在医院里当医生,就得知道人生无常,否则,每天都有死人的事情发生,每天都能听到哭哭啼啼,如果心脏不强大,估计连手术刀都拿不起来。
      王远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徐威喝了一口酒,笑了一下,说:“我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大家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这天天都有离婚的夫妻,要不然,我们这一行干什么?!”
      王远德又沉吟了一下,说:“说句实话,我有时候觉得吧,这一夫一妻的制度确实不好,还是古代三妻四妾更符合现实生活,就算是吵吵闹闹,那也是一大家子,至少那些没能力的女人有家,有归宿感,还是一个大家庭的女主人,至少是一家庭的一份子,不像是现在,女人一离婚,就什么都没有了,好像整个世界都崩溃了,跟孤魂野鬼似的!”
      徐威看了看手表,不说话,但是心里却嘲讽开了,觉得王远德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无非就是升任了一个小小的支行行长,居然谈论起三妻四妾来了,人可以膨胀,但怎么能膨胀到这样的地步?他怎么不上天?
      王远德又说:“如果离婚顺利,我下个月就准备结婚,就在士谦的酒店办酒席!”
      “你还大操大办?”
      “以前领导同事的大事小事我也都包过红包,这么多年,光是红包我也奉献了接近二十万,现在我既然准备结婚,当然要办,来往来往,大家有来有往!”
      徐威点点头,看样子王远德是结婚赚钱两不误,心里清楚得很,这些账目算得是七七八八了,心里不由更加厌烦起来,就说:“要真是在士谦酒店办呢,你就直接给他说,那么大的事,我在中间传话不好!”
      “同学嘛,有生意就互相照顾!”王远德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已经照顾了赵士谦酒店的生意。
      徐威又在心里冷笑,心说赵士谦不知道是用什么广阔的胸怀才容忍自己有这样一位同学,还轮得到你来照顾他?本来徐威想忍一下的,但却怎么都忍不住,于是咳嗽一声,拍了一下王远德的肩膀:“行了,咱就别想着照顾士谦了,人家是妥妥的人生赢家,你说咱们和他怎么比?”
      为了不让王远德过于难堪,徐威在表达的时候,硬生生的把“你”变成了“咱们”,这样说起来比较自然。就因为这个词语的变化,导致这话对于王远德的杀伤力似乎远远不够,甚至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徐威话里有话。所以徐威又生气,想:就你这点悟性,也不知道怎么当上了行长,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下面银行里的人才缺失得厉害!但他也不想再继续扯皮了,倒是王远德因为话题里出现了赵士谦,开始滔滔不绝了,说在所有的大学同学里,最佩服的就是赵士谦了,有谦谦君子的风度,但又八面玲珑,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得很好,有儒商气度可同时又不乏杀伐手段云云。之后,王远德从赵士谦谈到袁立明,说袁立明公司上市之后如何卖掉股份,他和老袁关系如何如何,弄得好像大家都是风云人物,而王远德就是这舞台中的一员似的。
      徐威彻底不想说什么了,给助理发信息,让他提前打电话。
      很快,徐威的手机响起,徐威一边接听一边放下了筷子:“嗯,嗯……我马上下楼!”
      “有事?”
      徐威起身:“律师所有急事,我得马上回去!……至于你离婚的细节,包括你的一些想法,我稍后会给你回复!”
      王远德有点遗憾,但也不好说什么,把徐威送出了包间的门。

      走出饭店,徐威做了一个深呼吸,他已经练就了一个本事,再不好的事,再不喜欢的人,经过了就翻篇,绝对不会让它们影响自己的心情。

      3

      赵士谦的办公室宽敞、舒适,时尚而不奢华。此刻,他站在窗前,眺望着从高楼缝隙中透露过来的落日余晖,叹了一口气。最近经常是这样,每次回家之前,都要站在窗前看一阵子,也不知道要看什么,总之觉得日子过得飞快。从春节之后到现在就没闲着,开会、出差、参加各种活动,往往是这周还没过完,下周的安排就出来了,好像才刚刚看过春晚,然后大街上的树绿了,花开了,然后就到了五月。
      赵士谦似乎一直很顺,出身小康之家,进济南最好的小学,最好的中学,中考区排名前三,之后随父母去了北京,父母托关系进入了心仪的高中,尽管没有考上清华,但高考分数也使得他进入中国第一梯队的理工科大学,成绩优异,大学毕业之后因为好友徐威的建议,从北京来到上海找工作,之后因为和莫莉的婚姻,尤其是莫莉的爷爷奶奶需要被照顾,赵士谦做出了人生最大的决定:在上海安家,接管了莫莉家族留下来的一家四星级酒店,并且因为自己的眼光和能力使得基于酒店的财富剧增,以自己的能力取得了莫莉爷爷的信赖,然后入选上海静安区商会会长,最关键的是,妻子貌美,儿女双全,简直就是中年男人成功的最佳范本。但在某个时候,赵士谦却总有一种特别疲惫的感觉,这种累不仅仅是工作上的累,是一种发自心底的累,但让他具体说,他又说不出来,好像说出来之后会很矫情,而他,早就过了矫情的年龄。
      余晖一点点散尽,然后在耸立的楼层中隐去。

      “日暮,或许难免给人一丝颓废的消极印象,但它更是诗意与狂想萌生、浪漫和魅惑共栖、怀想与顿悟焕发的瞬间。这就是某人为什么每次都要用如此庄重的态度对这一华丽落幕进行长久注视的原因。”
      这声音阴阳顿挫,包含深情,仿佛在进行诗朗诵。
      赵士谦很无奈地转身,看到徐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门,而且已经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地看着。
      “上次不是说要约美女的吗?”赵士谦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水,放在徐威面前。
      “咱们家莫莉就是美女!”
      “谁和你‘咱们’啊,别弄得跟一家人似的!”
      徐威笑了起来:“本来就是一家人嘛!还有,别感慨了,抓紧吧,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成功的男人周末都是要陪家人的,就算你不饿,小南小北可是等着呢,他们现在已经养成习惯了,一到周末就问,舅舅来吧?舅舅什么时候来啊,我想舅舅了!”
      “你到底是叔叔呢,还是舅舅?”
      “随便,叔叔也罢,舅舅也好,无所谓,反正是亲戚。……但是你和莫莉最好把对我的称呼确定下来,因为你们俩的想法不一样,导致孩子们很分裂,有时候小南喊我舅舅,而之后小北就喊我叔叔,你说我怎么办?”徐威两手一摊。
      “我就问你站哪边?”
      “我是墙头草随风倒!”徐威的经典表情就是皮笑肉不笑。
      赵士谦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拿起了外套,起身,他可不想在办公室听徐威废话连篇,在赵士谦的眼里,徐威做律师的时间长了,好像正常说话都变得困难,所以每一次他只要是见赵士谦,整个人就完全变了,上一秒还是诗人,下一秒就能变成相声演员,而且,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徐威和赵士谦只要是到了周五家庭聚会的时候,就有一个彼此都能遵守的约定,那就是不谈工作!绝对不谈工作!不谈让人不高兴的事!他们更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开车去超市,当仍然,他们完全可以在手机上下单,这样可以节省时间,但用徐威的说话,生活还是需要一点质感的,需要一点点烟火气的,所以,他们总是更愿意选择去超市购物,他们甚至很享受车子在等红绿灯的闲暇时刻,或者是车子被堵在大街上大段的时间,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没有顾忌地胡侃一气。
      超市很大,共三层,所以每次逛超市的时候,也是徐威最放松的时候。两个人一个推购物车,一个朝里面放东西,水果,蔬菜,肉类以及鱼虾,两个人的西装被放在购物车上,大概是因为超市内的空气有些闷,或者是他眼睛的余光中看到身旁有一两个美女走,徐威用很潇洒的动作把领带也松了一下,他已经养成习惯,仿佛是应激反应,只要是见到美女,就不由自主地展现他的魅力。
      “你嘴上再叼根烟就完美了!”赵士谦不失时机地讽刺了他一下。
      一个瘦高的女孩子和徐威擦肩而过,徐威看了一下她的背影,开始点评:“九头身,上半身下半身的比例为1:1.618,绝对的黄金比例!但臀部有点瑕疵,不够圆润,需要找私人教练根据个人情况进行调整!”
      对于评价美女,徐威已经养成了习惯。
      赵士谦停顿了一下:“你有完没完?”
      “如果非得要说,那还有一点必须补充,她选择的香水不太好,不符合她的气质,其实女人选择香水也是有学问的,我跟你说士谦,男人应该有一项本领,那就是闻香识女人,否则,即使是在生意场,也是容易栽跟头的!我有一些女性客户,我就能通过她们用的香水大概判断出她们的历史过往,是有老公还是离异单身,是不是说谎等等,总之,……跟你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但绝对是经验之谈! ”
      赵士谦很无奈地点点头:“我绝对相信你有这本事!”
      徐威是女人的克星,他身高一米八二,由于常年健身,身材超级好,一件普通的藏蓝色衬衫也能穿出力量感,五官并不是周正,但也许经历丰富,目光是淡漠中偶尔有着凌厉的穿透力,所以整个人气质粗犷中带着一点点精明油滑,但又极具男性魅力,用发小莫莉的话来描述,那就是带着满满荷尔蒙的公狐狸,所以凡是想跟徐威交往的女人,都是那种敢于挑战自我的女性,有着一场游戏一场梦的自由精神,而徐威的眼光就好像是X射线那般,什么妖魔鬼怪立刻现形,这就是徐威一直不想进入婚姻的理由。
      身边偶尔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们俩,尽管他们俩身高都差不多,但明显赵士谦显得温润敦厚,即使不说话也显得很有亲和力,真是有谦谦君子的风度,两个人一个推购物车一个拿东西,看起来比较默契,偶尔还会嘀嘀咕咕地像是商量着如何配菜,存在于两个中年男人之间稍显亲密的动作和默契如何明显,以至于一些年轻的女孩儿一边看一边交头接耳,看他们的目光也充满着好奇,似乎他们是gay。
      “要是有一天你跟莫莉过不下去,咱哥俩就搭伙吧!”徐威明显感受到了那种目光,开始打趣。
      “滚一边去!……再拿点酸奶吧,冰箱里快没了!……要草莓味的,小北喜欢喝!”
      赵士谦刚说完话,手机响起,是莫莉的电话,接听,电话里传来了命令式的语气:“别忘了买点五花肉,上次徐威说要为孩子做红烧肉,结果他忘了,你现在转告他,这次补上,否则孩子们都认为他说话不算数!!”
      “好的,知道了!”赵士谦放下电话,传达命令:“上级指示了,让你买五花肉做红烧肉,因为你上次是空口诺言,导致孩子们心里阴影加剧,莫莉对你非常不满意!”
      “上次我那是有急事,是客户临时找我,……士谦,有时候我都觉得,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我要这样?好像我欠你很多!”
      “不是欠我,你欠她!”
      “我觉得还是欠你更多一些!”他这样说的时候,身边经过的一个中年女性用惊恐的眼神看了他们来一眼,很快就躲远了,仿佛遇到了神经病,惹得徐威一阵暗笑。

      结账前,莫莉又来了电话,说她突然想起来要买卫生巾。
      赵士谦看了看身后排队付账的队伍,显得憋屈。
      “又怎么了?”
      “她说要买那个!”
      “哪个?”
      “女人每个月都要用的!”
      徐威看着赵士谦:“让她自己买!……我就不相信她现在立刻要用,我就不相信你们家没有存货!……还有,就算是她现在就要用,完全可以上网买,很快就送到家了!……你给她发信息,就说我们刚出超市!……这个女人是越来越猖狂了!!”
      赵士谦没有反对,当然,也没有给莫莉发信息回复。看到赵士谦沉默,徐威直接给拨通了莫莉的电话,声音很大:“卫生巾自己买,这不是老爷们干的事!挂了”。
      周围有人看徐威,徐威旁若无人。

      两个人拎着两大包东西从超市出来,去了地下车库,上车。车子驶出地下车库,进入了大街上的车流。上海周末的晚上始终如一:热闹,璀璨,拥挤。坐在副驾的位置,徐威把车窗打开,感受着微风轻拂,他开始习惯性地絮絮叨叨:“我阅人无数,今天,我就看死你赵士谦了,你这辈子都逃不脱莫莉的五指山!”
      “没时间逃,没力气逃!”
      “没骨气!”
      “当初你把莫莉介绍给我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如果我对不起她,如果我辜负了他,你就拳头伺候,忘了吧?”
      徐威不吭气了,其实,他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他和赵士谦是什么关系?不仅仅是大学上下铺的兄弟,而且有过命的交情,到现在二十多年的感情了,而莫莉是他的发小,甚至徐威的母亲见到莫莉都是‘闺女闺女’地喊着,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这个当初的红娘一直夹板受气,这样在赵士谦面前说说莫莉的坏话,其实也是一种平衡之道,最关键的是,赵士谦和莫莉看似怨气丛生的家庭也会因为他的到来而泛起一些快乐的小水花。
      赵士谦总是说:徐威啊,你也该成家了,看你可怜,就让你到我这儿来度周末!感受一下家庭氛围。
      徐威就接上:赵士谦啊,其实我很享受我的快乐单身生活,但看你憋屈得可怜,于是就牺牲自我时间去你家陪陪你,要不,你这日子怎么过啊?我每周陪你一晚上,你就有勇气直面剩下六天惨淡的人生!
      其实呢,都是车轱辘话,说说而已,无非就是日常絮叨,既有心酸又有温情。真相是:赵士谦每个周末都想和徐威喝点小酒,和莫莉他是实在没什么话说,但是他又发自内心地认为周末应该陪着两个孩子过;而徐威呢,虽然之前充分享受了单身的自由和快乐,也慢慢觉得和美女的约会千篇一律,没啥挑战和趣味。于是,两个人像是有默契似的,每个周末都搞一个家庭聚会。
      徐威刚进屋,两个孩子就扑了上来,分别抱着徐威的两个大腿,一个喊叔叔,一个喊舅舅,而徐威和以前一样,从袋子里拿出零食,两个孩子变欢天喜地地跑到沙发上去了。
      徐威一来,高兴的不仅仅有孩子们,莫莉也高兴啊,家里多了一个佣人也是不错。徐威比她大四岁,小时候的莫莉父母经常吵架,只要是一吵架,莫莉的母亲就把幼小的莫莉塞到邻居徐威母亲那儿,一开始莫莉还哭闹,后来发现在徐威家比在自己家舒服多了,首先是徐威母亲对自己特别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其次就是自己多了一个哥哥,徐威没有妹妹,对待粉团一样的小女孩自然是倍加呵护,莫莉哭了,他哄;莫莉饿了,他把自己零食让出来;莫莉受其他小孩子欺负了,徐威就冲上去保护,就算是小时候的莫莉刁蛮任性,徐威也认为这是莫莉的特权,邻居们都奇怪,像莫莉这种不幸福家庭出来的孩子怎么还跟公主一样?其实徐威有很大功劳,至于他们为什么没有走到一起去,原因很复杂,用徐威的话说:你见过那个男人愿意娶自家妹子?就这样,徐威把莫莉从上幼儿园一直呵护到大,最后交到了敦厚温和的大学同学赵士谦手里,而莫莉没有知恩图报,反而越发张扬跋扈。每到周末,她都把家里的两个人男人使唤得团团转,还希望他们分工明确,做饭的做饭,干家务的干家务。徐威打趣,你除了不让我铺床,还有什么事不让我做?但莫莉对徐威的抗议根本就不理会,男人不干活干什么?翘着二郎腿等着女人把饭菜端上桌倒上酒然后说一声夫君请上座?做梦!所以,时间一长,赵士谦和徐威就都喜欢呆在厨房里了,两个男人一边择菜一边切菜,絮絮叨叨,像是媳妇和妯娌那样数落婆婆的不是,莫莉就装作听不见,自己在沙发上带着两个孩子玩,偶尔和孩子们一起发出开心的笑声。
      莫莉的日子过得是活泼自由、肆意盎然,用徐威的话说,莫莉结婚之后,那是上天入地,无问西东。但莫莉也有莫莉的底气,尽管莫莉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但父亲净身出户,母亲远嫁美国,给她留了一套大房子和一家酒店的产业。上海静安区的一套大房子和一家酒店足可以让一个长相不错的女人笑傲婚恋市场,爷爷奶奶的宠爱又在某个方面弥补了她,尤其是赵士谦和她结婚之后,不但用能力和才华支撑起了酒店的经营,而且在感情上,也付出了一个男人所有的力量和尊严,物质和感情双管齐下,最大程度地滋养和呵护了莫莉,所以她虽然已经三十八岁了,可是看起来像是二十七八的样子,皮肤水灵灵的,眼睛亮晶晶的,穿衣时尚俏皮,即使是粉红色的泡泡裙依旧能驾驭自如,再加上有些任性刁蛮,即便是对着徐威和赵士谦使小性子也毫无违和感。说到莫莉的撒娇,赵士谦大概已经习惯了,无喜无悲;但徐威常常酸掉牙,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人家莫莉撒娇使小性子,比起和自己交往的美女们强多了,因为莫莉就是撒娇,就是纯粹的撒娇,不像那些想入非非的美女们,撒娇只是手段,只是技巧,内里恨不得把男人吃肉喝血抽筋扒皮。男人都有火眼金睛,女人撒娇的层次和段位以及本质,他们分得一清二楚。所以,尽管莫莉很作,但两个男人还算是能包容她。
      在对付莫莉的道路上,赵士谦和徐威算是报团取暖,绝对是背靠背的战友。莫莉对于赵士谦和徐威的这种男性友情,有时候心里酸溜溜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好像属于自己的爱被抢走了一部分,但是她也很享受被徐威骄纵的感觉,总之,被两个男人宠着的感觉更好一些。徐威对于她来说,是哥哥,是随从,是保镖,总之,除了丈夫之外所有的头衔,徐威似乎都可以胜任。再加上只要是徐威来家里度周末,赵士谦似乎就能高兴点,所以她也觉得没什么,时间长了也就成了习惯。
      两个男人把饭菜端上了桌,然后餐厅就飘满了香味。
      六菜一汤,一个小时搞定,总之,在长期的练习之下,赵士谦和徐威在晚饭的合作上这一领域,已经熟能生巧,做饭技术甚至算得上是炉火纯青,而莫莉也带着孩子很悠然地围坐在餐桌旁,一脸理所当然。
      莫莉夹起一块红烧肉,品尝了一下:“嗯,还不错,有长进!”
      “夸我?”徐威带着气。
      “多练练,等你五十岁的时候,找个小姑娘结婚,那个时候你就知道,能让她心甘情愿留下来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你的钱,还有你做饭的手艺!”莫莉讽刺徐威的口才也与时俱进。
      “你的意思是,我娶个女人就是为了给她赚钱,然后再伺候她?”
      “要不然呢?人家小姑娘图你什么?图你会打离婚官司?”莫莉说得云淡风轻,又说:“嗯,这个清蒸鱼也不错!表扬一下!”
      徐威喝了一口酒,开始发话:“士谦,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家都成什么样子了?你到底是怎么管教的媳妇?媳妇不做饭,不洗衣服,不做家务,除了陪着孩子玩,她还干什么了?你说说?媳妇不作为,老公责无旁贷,这杯酒,罚你!”
      赵士谦看了看莫莉,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赵士谦喝完酒,看着莫莉,徐威也看着莫莉。
      莫莉终于感觉到了,抬起头:“你们看我干什么?你们问我还干了什么?我干什么了?你说我干什么了?我做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事!那就是生孩子,生孩子是一件多大的事你们知道吗?……你们男人也不过是……嗯……就那么几分钟的事,而且你们还很开心很快乐,可是我们女人不行啊,你们俩摸着良心想一想,到底是谁怀胎十月,经历了孕吐,最后还要挨刀子,就现在我肚子上还有疤痕呢,……这些都是谁经历的?是我!”莫莉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如今一串串话出来,倒是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
      徐威一听莫莉说话就头疼,这个女人是典型的别人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
      “好,好……别扯生孩子的话题,如果男人能生孩子,我估计士谦也会生,让女人生孩子不是男人的错,是上帝的安排!”徐威开始引导话题。
      “既然上帝让女人遭受了那么多痛苦,那么女人让男人洗洗衣服做做饭有什么不可以?……你们现在知道一个名词吗?那就是云配偶,就是说,一些家庭中的男人啊,都像白云在蓝天上飘,飘啊飘的,就是不落地,什么事都落到女人头上,女人都生孩子了,需要好好休整,所以,……我现在就是不能让你们在天上飘着,我要让你们落地,知道吗?我现在是锻炼男人接地气!”
      “你还想让士谦怎么接地气?他现在已经在土里了!”徐威忍不住声音高了起来。
      “士谦都不吭声,你添什么乱?……再说,我们两口子的事,你懂什么?他乐在其中!”
      “你乐在其中?”徐威问赵士谦。
      “吃菜,吃菜!……要不就凉了!”赵士谦转移话题。
      莫莉白了徐威一眼,自己用筷子夹了一个鸡腿,刚送到嘴边,但徐威把鸡腿给抢了过来,塞到赵士谦手里:“你知道疼人吗?你看看你老公,又黑又瘦,你呢,又白又胖……”
      话没说完,莫莉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哪儿胖了?我哪儿胖?……我身高一米六三,体重控制在五十公斤左右,只要是稍微重一点,我就开始运动,改变饮食方式,我减肥……,我不过就是吃了一个鸡腿而已!”说完,莫莉把手朝着赵士谦伸出:“鸡腿给我!”
      赵士谦拿着鸡腿,看徐威。
      徐威有些生气:“你看我干吗?”
      “鸡腿是你给我的,我当然要看你,我得经过你的同意,才能把鸡腿还给她!”赵士谦幽默了一把。
      “你又把皮球提给我了?”徐威气坏了,把鸡腿一把从赵士谦手里夺过来,自己狠狠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说:“我自己做的鸡腿我自己吃,你们谁都别抢!”
      不过是一分钟的功夫,徐威把嘴一抹,然后把鸡骨头放在面前的盘子里,又喝了一口酒,看着眼睛瞪得很大的莫莉:“别瞪我,我又不是你老公,你就是哭就是闹,我也不理会你这一套,……我现在是充分得体会到了,这女人就不能惯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怎么,你还想打我?”莫莉气坏了,指着徐威。
      两个孩子吓坏了,小嘴撇了几下,要哭,徐威立刻把两个孩子揽在自己怀里,哄着,一边哄一边看莫莉:“行了行了,这桌上的肉你随便吃,胖死你!”
      两个人斗嘴的时候,赵士谦也不说话,慢吞吞地吃着菜,然后喝着酒。就这样骂两句,喝两杯,吃点菜,一顿饭吃得还算是欢快。每当徐威和莫莉这样斗嘴互骂的时候,赵士谦都觉得神清气爽,反正他想说的,徐威都帮着他说完了。
      吃过饭之后,徐威和赵士谦两个人收拾餐桌,收拾厨房,莫莉这个时候走到厨房,看着两个忙碌的男人,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这两个对她很骄纵的男人有时候是合起伙来欺负她,男人和男人的友情也能好到这个程度?能坚不可摧?
      莫莉不相信,所以,突然抛出了一个话题:“你们俩可是比亲兄弟还亲,人家都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们就从来没有算过账,所以,我就特别好奇!……你说,如果你们同时爱上一个女人,怎么办?”
      徐威几乎是忍不住地笑起来:“我爱你?!我不想活了?拜托你啊姑奶奶,就别糟践我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谁说你爱我了?就你这样,白给我都不要!”莫莉给徐威翻了一个白眼,继续:“我的意思是说,比如,……比如你们现在,同时爱上另一个女人!”
      “你的意思是,赵士谦搞婚外情?”徐威笑了,“我支持!……我举双手支持,我愿意牺牲自己的亲人,支持赵士谦同志出轨,寻求真正的幸福人生!”
      莫莉要打徐威,但手腕被徐威给握住了,莫莉龇牙咧嘴起来:“你给我放开!……疼……疼……”
      “你知道疼啊?我还以为你铁石心肠呢!……我告诉你莫莉,有我在,就不准你欺负他!人家赵士谦连父母都不要,跑到上海来和你结婚,就是为了结婚之后受你的欺负?姑奶奶,你不是小女孩了,你快四十了知道吗?你就算是好看,漂亮,保养得很年轻,你也是半老徐娘了好吗?……也就是士谦能容忍你这脾气,要是我,我一天不打你十八顿我就不姓徐!”
      “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你一个外人,瞎嚷嚷什么?”
      “我外人,我怎么外人了?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一起玩,我怎么外人了?”
      莫莉又要打,但手腕又一次被徐威握住。
      小南和小北过来,看着这一幕,又看赵士谦。
      赵士谦走过去,俯身,左右手各牵住一个孩子,走到沙发旁,说:“妈妈和舅舅闹着玩呢,爸爸带你们洗漱,然后睡觉,好不好?”
      两个孩子点头,然后,赵士谦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卫生间。
      外面的莫莉喊声大了起来:“赵士谦,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老婆被讽刺挖苦又被打,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卫生间里,赵士谦对着孩子说:“舅舅小时候呢,就经常和你妈妈这样闹,就好像你们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做游戏一样,懂吗?”
      小南和小北又点头,但还有疑惑:“爸爸,那你怎么不和妈妈闹着玩?”
      “我和你妈妈是长大之后才认识的,可是,你舅舅和你妈妈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只有小时候的小伙伴才会这样闹腾,知道吗?”
      小南和小北再一次点头。
      在赵士谦带着孩子进了大卧室睡觉的时候,徐威和莫莉一直在僵持不下。看样子,徐威今天是想好好教育一下莫莉,看到这里,赵士谦心里再一次轻松。是的,如果没有徐威,估计他和莫莉的婚姻早就解体了。
      赵士谦把两个孩子哄睡之后,走到徐威和莫莉身边,拍了一下徐威的肩:“行了,今晚喝的比较多,洗洗睡吧,……今晚咱们一屋!”
      “你们俩睡一屋?”莫莉几乎叫起来。
      “我们大学的时候就睡一屋,上下铺,怎么了?”赵士谦的脾气也上来了,一晚上他都忍气吞声的,难不成莫莉认为他是哑巴?
      “走,睡觉去,困了!”说完,赵士谦和徐威就进了另一间卧室,把莫莉给晾在客厅了。

      4

      赵士谦家的房子比较大,四室两厅,当初买这样大的房子,有经济条件打底,首先是莫莉把父母留下的房子给卖掉了,她不想让儿时不好的记忆延续,也想彻底忘掉自己的父母,其次考虑爷爷奶奶万一有什么需要,可以暂时住这里好照顾,还有两个孩子。其中一间卧室,是孩子们喜欢的双层床,赵士谦和徐威,进的就是儿童房。
      徐威睡得是上铺,因为他觉得赵士谦今晚话少,但喝的酒不少。
      黑暗中,两个人在上下铺上沉默了一阵子,徐威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有心事?”
      “我爸高血压,今天高压飙到二百多,要不是我妈及时送到医院,估计会出事!……年龄大了,身体跟个老机器似的,不是这儿出毛病,就是那儿出毛病,……我父母就我一个儿子,身边也没别人,当初我来上海,也是没想到现在的情况,那个时候,总是觉得父母离有病还远着呢,总是觉得生病这样的事轮不到自己父母身上!”
      听完这话,徐威一下子沉默了,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毕竟赵士谦的婚姻也算是自己促成了,可是看这个局面,好像他把赵士谦推向了深渊。赵士谦是个孝子,对老人特别好,尤其是对莫莉的爷爷奶奶,现在这样一个孝顺的男人如今放着北京的父母没办法照顾,却在上海这边受气,而且,这种受气怎么看起来都觉得不值得。
      “实在不行,你就带着莫莉回北京住!”
      “那她爷爷奶奶怎么办?还有俩孩子还在上幼儿园!……酒店怎么办?你以为还是年轻的时候,提个行李箱我就来了走了,一张机票的事?……再说,带着莫莉和孩子回北京,能干什么?就她那样,还不够添麻烦的!”
      “你爸妈七十了吧?”
      “我爸七十,我妈七十一!……其实我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但是夭折了!”
      “真快!……想不到他们那么快就老了!就到了一个需要儿女时刻守在身边的年龄了!”徐威似乎感慨着什么,又说,“我们也不年轻了!”
      “是啊,不年轻了……所以,徐威,你也该成家了!”
      “打住,打住……别絮叨我,跟个老婆子似的,我现在又不是二十来岁,需要人絮叨,我已经是标准的中年人了,自己的日子自己知道。”
      “人不是应该是只为自己而活的,你孙猴子啊,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两码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士谦啊,我觉得你吧,就是活得太沉重了,什么都朝自己身上揽,你揽得过来吗?……我跟你说,就算是你把全部的生命都奉献给亲人,依旧无法让他们非常幸福。这几年呢,我也看开了,我觉得人呢,得学着放下,学着豁达,就像我们家,我爸去世后,我直接把我妈送到疗养院,我跟她说了,好好养身体,别操心我的婚事,等她把身体养好,能抱孙子了,然后我结婚,让她给我天天哄孩子。”
      “就这话你妈也信?”
      “信,怎么不信?……老人就得哄着点,不能给他们讲道理,不能给他们说单身的好处,也不能说你要什么生命的自由,这会吓着他们!你得给他们一个很实际的盼头,让他们觉得这日子过得有希望。你看,我这样表达,我妈特高兴,吃嘛嘛香,睡眠特别好,每天还练习跳舞,上次我去看她,精神焕发,估计能成百岁老人!”
      “那你到底结婚还是不结婚啊?”
      “说不好,就我这样的男人,想结婚明天就能结,我不能说上海从二十到四十的女人全部都想嫁给我,但是,我要是说有70%的比例,这个数字绝对是有逻辑支撑点的,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是,我找不到结婚的理由啊!我不缺女人,你说咱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吧?清纯的,可爱的,成熟的,风骚的,霸道女总裁都上过咱的床,环肥燕瘦哥们我都试过,感觉不好,咱换,再感觉不好,咱再换!天地那么辽阔,女人多了去了!……那你说说如果我结婚了,守着一个女人,我干什么啊?远的咱不说,就说你吧,你看看你为了莫莉付出了多少,骨髓都快被她给吸光了她还不知足!没事的时候你去照照镜子,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倒是那莫莉,被你给伺候的,越来越像是小姑娘!……越来越不像话!”
      “别老是提莫莉,我就不相信那么多女人的能量抵消不了莫莉在你心里留下的阴影!你比我有本事多了,你就是找蛇蝎女人,在你面前那还不得变身贤妻良母!”赵士谦单独和徐威聊天的时候,很轻松,没有心理包袱。
      “行了,我现在就感觉,莫莉给我的打击特别大,给我的启发也特别大,我现在开始质疑女人这个物种到底是什么。你说说她,结婚前什么样?青春可爱,楚楚动人,就因为父母离婚,她表现得好像是无人呵护的孤儿,引发了男人保护弱小的那种心理,然后你大发慈悲,飞蛾扑火,觉得自己是个英雄,结果呢?………我每一次从你们这儿回去,我都觉得我心里阴影的面积又增加了一点点,……,如果我这辈子都不结婚,估计就是莫莉给害的!”
      赵士谦笑了起来,笑得床都微微颤动。
      沉默了一下,徐威又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特别分裂,真的!”
      “怎么个分裂法?”
      “就是有时候觉得自己特别年轻,哎哟,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的手里,美女们轮着跟我约会,逍遥快活,……但有时候又真觉得我老了,觉得四十多了,奔五十去了,五十是什么?知天命的年龄!………你知道吗,我昨天夜里做梦,梦见谁了?”
      “谁?你去世的父亲?”
      “去你的,我想我爸干嘛?……我梦见了沈青!”徐威的声音幽幽的,在暗夜里,叹息声尤其清晰。
      “沈青?”
      “嗯,你说,奇怪吧?”之后,徐威又发出了一声很长的叹息。
      这叹息声也传染给了赵士谦,然后他也叹息起来。
      沈青!那个大学时候的女神,青春又冷漠,清纯又神秘,回眸一笑百媚生,出淤泥而不染……反正,怎么来形容她都不为过!
      沈青代表着他们更为久远的时光,代表着他们的青春时代。如果这样回忆起来,不是老了是什么?可是,他从来没有意识到青葱岁月的流逝如此之快。他那个时候,他们还年轻,还都是愣头青一样的十八岁男生,每天晚上,他们都会有意无意地谈到沈青。
      赵士谦的叹息是暗暗的,突然想起了刚才莫莉问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他和徐威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会怎么办?实际上,这件事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发生了,尽管一个宿舍的男生都喜欢沈青,但是喜欢和喜欢还是不同的,赵士谦觉得自己是爱,是那种愿意为了一个女人付出所有的爱,而不是其他男生肤浅的喜欢,当所有男生都跃跃欲试的时候,他上铺的兄弟徐威直接表态,自己要追求沈青。赵士谦是不能和徐威争夺什么的,除了性格使然,还因为徐威曾经在一次事件中救了他的命。之后,徐威就开始了长达四年的追求,尽管后来他的追求以失败而告终,但赵士谦可以继续追求吗?
      “大学毕业之后,就没见过她?你们没有联系?”赵士谦问。
      “没有,……其实,我几年前还打听过她的消息呢,之前和几个男生吃过饭,偶尔去外地出差,也会见某些女生,但是大家都没有沈青的消息,她好像消失了一样!”
      “你,……还想着她?不结婚也是为了她?”
      “没有很想,……我是个痴情的人吗?早忘了,要不然我这么多年跟那么多美女约会干嘛?”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突然梦到她了吗?……所以我才感觉自己老了,梦到年轻时候的人了,一下子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所以就想,沈青变吗?……变成什么样了?是和以前一样好看,还是变得……像是一个油腻的中年妇女?……我不敢想,……有时候,宁愿她像莫莉一样,找一个能大度包容的男人,哪怕是变得刻薄一点,但千万别变丑,让她别……遭遇太多生活的挫折!你知道吗?这女人只要是经历了磨难,就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
      说完这些,徐威沉默了。
      赵士谦也沉默了,他发现徐威在说起沈青的时候,语气特别温柔,特别伤感,也特别正式。
      暗夜里,两个男人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现在谈起她来,真想见见她!”徐威又说。
      “大学毕业快二十年了吧?”……咱们还没有聚会过!要不,聚聚?”赵士谦话音刚落,徐威一下子从上铺下来,从上铺下来,坐在赵士谦的下铺:“好主意,好主意……必须的,该聚聚了,……我算一下,还真是,今年就是毕业二十年,二十年了……真他妈的快,居然都二十年了!”
      然后,徐威赤着脚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兴奋得不行:“我这是忙晕了,真的,天天就是见客户,上法庭,看资料,然后陪着你们吃饭,为你的婚姻打抱不平,我怎么就忘了我们已经毕业二十年了呢?……二十年必须同学聚会啊!……我跟你讲士谦,这事呢,必须办,聚会的事,必须大办特办,我明天就给班长打电话!”

      就因为一个梦,徐威和赵士谦把同学聚会的事情定了下来,并且因为这事,他们兴奋到大半夜没睡,以前那些遥远的面孔一个个冒出来,突然很想知道他们的样子。第二天早晨,两个人的表现更是和往常不同,明显眉目之间有顾盼生辉的迹象。“顾盼生辉”是莫莉找到的最合适的词语!关键是,两个人偶尔还叽叽咕咕笑着说着什么,显得特别激动兴奋,而莫莉像是一个外人,这让她非常不爽。不过,这一次她表达不满,徐威根本就不想理睬她,但莫莉还是七七八八听了个差不多:同学会。
      同学会!
      莫莉当然熟悉,之前,她参加了初中的同学聚会,高中同学聚会以及大学同学聚会,印象最深的就是女生们的争奇斗艳,尤其是单身或者是离异的,都有极大概率在同学会中重拾旧日情感,至少,她去年的高中同学聚会,就拆散了两对夫妻。当然,也有高中时就暗恋她的男生至今还对她念念不忘,让莫莉大大满足了一下虚荣心,但莫莉绝对不会干什么傻事,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多舒服?!而且,纵观她的所有男同学,能比得上赵士谦的,寥寥无几,她才不愿意无事生非,当然,在这份看似傲慢的自我认定中,莫莉其实还有小小的恐惧和心虚,就她这种张牙舞爪的样子,除了赵士谦能包容她,换个男人早疯了!所以,莫莉也知道自己对其他男生的所谓魅力不过就是她的外表,如此而已。
      吃过早饭后,徐威离开,顺带着把两个孩子送到幼儿园,而赵士谦提着行李就准备去北京,机票已经买好了,父亲病了,他怎么都得回去一趟,打算住一晚上,第二天回来。
      但是,刚拉出行李箱,莫莉就把他拦住了。
      赵士谦开始心平气和地解释:“我爸病了,高血压飙到二百多,要不是我妈及时送到医院,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我必须回去看看!”
      “也就是说,没出什么事?对吧?”莫莉反问。
      “出了事就麻烦了,我十一点半的飞机,下午到,明天一早回!就这样!”
      “你们刚才讨论同学会,我看你双眼放光,你不会是去约会女同学吧?”
      赵士谦本想速战速决,但他知道,如果扯到这个话题,他根本就脱不了身,莫莉在这方面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本事,于是很智慧地把火朝徐威身上扯:“我是为徐威高兴,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多年没结婚?就是因为他在等一个人,现在要见到那个人了,所以他兴奋,我也跟着高兴。就那么回事!”
      听赵士谦这么一说,莫莉明显放松下来了,但八卦之心就起来了:“你们班花?……有照片吗?那这个女人结婚吗?……之前他们联系过吗?”
      赵士谦很耐心地回答:“之前没有联系过,所以这个女人的任何情况他都不知道,所以他才兴奋,不过,这是徐威的秘密,你尽量不要去问他。我真的要走了!”
      就这样,赵士谦顺利脱身,他当然知道莫莉一定会在今晚之前找机会问徐威,至于徐威会遭到什么形式的严刑逼供,他管不了了,反正徐威自然有徐威的智慧,足以应付莫莉的任何胡搅蛮缠。
      上飞机之前,赵士谦接到了王远德的电话,他说想预订下个月在他的酒店办自己的结婚宴席,言语之间,有颇多自信,隐约之中还有照顾他生意的想法。赵士谦之前从徐威口中知道他的一些关于离婚的信息,并不放在心上,但就是不喜欢王远德这个人,但毕竟生意归生意,喜好是另一回事,所以就给了简短的肯定性的答复。
      很多人不喜欢坐飞机,觉得太累,但赵士谦却总是认为只有在飞机上,他才能真正休息下来,毕竟周围都是陌生人,毕竟只要是眼睛一闭,他都可以觉得这算是一个暂时属于自己的空间,手机关机,没有人能找得到他,至于酒店的管理事项,莫莉爷爷奶奶的事情,以及社会上相对庞杂的事物,都可以暂时放一边。
      一阵淡淡的香气袭来,赵士谦抬眼,看到一个身着淡绿色衣裙的女孩子走到自己身边,落座,她稍作整理之后,就从包里拿出了书,开始安静地翻阅。赵士谦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之后,心跳开始加剧了,因为这个女孩儿的感觉和年轻时候的沈青太像了,安静,专注,带着一点点冷淡,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女孩的侧脸当年的沈青很像,在那一个瞬间,赵士谦甚至不由自主地脑补一些情节和画面,比如这个女孩有可能是沈青的女儿等等,而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办?和女孩搭讪,然后通过女孩看到沈青,然后再如何如何……总之,本应该是闭眼休息的赵士谦在短短两个多小时的航程里,不但没有好好休息,反而内心是暗流涌动,激情澎湃,总是觉得有一个什么奇迹要发生,就在同学会之前。但是,在这样想的时候,赵士谦又有一丝伤感,沈青会有那么大的女儿吗?沈青有那么老吗?但实际上,谁规定只要是大学同学,孩子就一定是差不多的年龄?孩子会因为父母结婚年龄的不同而处在不同的年龄段,比如徐威还没结婚,而自己的孩子上小学,那么一定有同学的孩子已经上大学了。
      下飞机之后,赵士谦就和女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因为赵士谦没有托运行李,只是带着一个轻便的拉杆箱,倒是女孩子因为取行李等了好久,而赵士谦就在不远处一边看手机一边装作要处理事情的样子。等女孩取完行李,赵士谦又跟上,直到他亲眼看到了前来接机的女孩的父母,亲耳听到女孩喊他们爸爸妈妈,赵士谦才离开。
      他有些失望,因为女孩儿跟沈青无关。
      生活确实不是电视剧,会有那么多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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