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倾国

　　雍正八年正月十五，怡亲王府。
　　屋子外密密麻麻跪了一地人，几位侧福晋都是泪流满面；嫡福晋兆佳氏进去已经一刻钟了，我站在门外，怔怔看着门口。
　　十三阿哥从今天早上起已经几度陷入昏迷，现在正处于最虚弱的弥留状态。我心里惨苦，却半点眼泪都流不出，只是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双眼酸涩。
　　兆佳氏缓缓推开了门，人群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询问着怡亲王的情况。她摆摆手，对我说道：“他让你进去。”说完，她捂着红肿的双眼走向一边，我在屋外人憎恨而疑惑的眼神中走进屋子。
　　中药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痛苦地看着那个躺在床上艰难喘息的人，快步走到他身边，握住他汗湿的双手：“胤祥，胤祥……”
　　他疲乏地睁开双眼，那双眼睛圈外成淡淡的青黑色。看了好一会，他才认出我，艰难地说：“是……佩兰？”
　　“是我，”泪水再次无声无息地滑下脸庞，我静静注视着他。
　　他苦涩地笑了，笑得直喘气，之后他喘息着说：“他们都走了……只有你一个在吗……”
　　“嗯，”我点点头，轻轻把耳朵贴在他唇边：“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呢。”
　　他很久没说话，我不觉看向他的脸。那张素来和蔼的脸，逐渐显出了少年纯稚的天真，他微弱地说：“一辈子……终于可以……任性一回了……”
　　我泪如雨下。
　　“去吧，佩兰……去给我弹一曲——高山流水……”
　　我坐到古筝前，颤抖的十指在冰弦上默默滑动，时而激越时而幽深的乐曲声从古筝里流出，我就那么弹着，看着他久经病痛的脸上慢慢浮出平静的笑容，而这笑容，也许能将他彻底拯救出来。
　　冰弦崩断，我顾不得吃痛的手指，起身去看十三阿哥。
　　那笑容已经在他脸上凝结为永恒。
　　我站起身来，仿佛做梦般的走过去，在他仍然微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筝声再起，心口的剧痛随着十指的动作蔓延开来，我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瞬看见了往事的迷雾，看见了那些熟悉而又消逝在岁月中的人们的亲切的笑容，听到了兰花玉佩砰然掉落的响声……

　　筝声断了，屋子里逸出古怪的幽香。
　　十三福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推开门冲了进去，身后之人一拥而上。
　　十三阿哥静静躺着，早已停止呼吸，脸上还带着难以想象的笑容，走得十分平静。怡亲王府悲声大起，人们在慌乱中并没有注意到本该在房里的完颜佩兰不见踪影，而那块晶莹的兰花玉佩在幽幽放射着白色的微光。
　　半个时辰后，雍正驾临怡亲王府。
　　在初步料理了怡亲王的后事之后，他看到了那枚掉落在古筝间的玉佩和短笺：“愿在别世重相逢”。短短七个字，心如刀割。
　　细细读了枕下胤祥的绝笔，胤祥在信里极力为佩兰求情，说这四年间佩兰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四哥，并替她请求原谅。那一瞬间，往日的深情又重新涌上心头，比以前更加强烈。
　　但是，没有人再看到过完颜佩兰，也不知道那致命的心痛病到底以何收场。而这个传奇女子在清朝的一生，就这样简单而奇特地落下了序幕。
　　八年末，飘然大雪。
　　阅山殿里冷意幽幽，四阿哥胤禛仍然坐在从前的椅子上批阅奏折，门外风雪交加，狂吼的风在宫殿外发泄着怒气，飘零之雪却不理风的怒火，自顾自飘飘而下。他不觉住了笔，望着门口。
　　一个影子从雪里逐渐走出，手里的香炉还微微散出清烟，那温柔的眼眸在笑容中越发明亮，只听人影轻柔地说：“四爷……”
　　“兰儿？”四阿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快步走了过去。
　　美人依旧。他一把将佩兰搂在怀里，却发觉怀中人只留下一个凄美的微笑，就如刚刚回暖的冬日中的冰柱一样轰然碎裂……四阿哥猛然睁眼，他仍然置身于阅山殿的冷清之中，不过是寒风刮了几丝细雪在案上，再无其它。
　　久集在心中的怀思终于迸发出来，握笔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那个曾经爱过他、也被他爱过的女子早已飘然远去，杳然无踪；再也不会有人真正关心地在风雪中给他披上一件暖衣，不会有人在他身边倔强地顶嘴斗气，不会有人在阅山殿脆弱地抱着他低声饮泣。
　　佩兰的一切都随着十三弟之死烟消云散。
　　门外微风又起，卷着晶莹雪粒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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