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六十八
我是上午开始感觉到阵痛的,浣雅急忙跑着叫人请太医。四阿哥在朝堂上未归。我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身上锦被,攥得快捏碎了;浣雅不停在我耳边说着:“姑娘忍忍,太医马上就到!”
我在阵痛的迷茫中胡乱点头,眼前渐渐变得一片昏黑。
我在哪里?天地一片黑暗,我在混沌中穿行着,前方是黑色雾气,后面是无尽深渊,我筋疲力竭地跑着,不知何时就会落入深渊之口……我怎么会到这里?四爷府那些人呢?浣雅?四爷……
身上一个东西热得灼人,我终于睁开了眼睛,回到光明之界。
“姑娘使劲啊!”一个粗大的嗓门在我身边喊着,身下剧痛。
我痛苦地呻吟着,只听那个大嗓门说:“这可不好,是难产!”
门外又是一阵喧嚣。我昏沉想道:也许我要再死一次了……
产婆惊慌地说:“爷……您怎么进来了……”
“闭嘴,”一只手握在我汗湿的手上,“佩兰,我要你回来!”
我迷糊地听着那个声音,是谁?
眼前又是一阵昏暗。
“我要你回来,我要你回来……”身边的人久久重复着这一句话,沉着而镇静地,在我耳边重复着。我再次陷入黑暗。
大梦初醒,身边人都静悄悄地,浣雅不停地抹着眼泪;我看这情形,已经知道了几分,便微微侧头问浣雅:“怎样了?”浣雅只是流泪不说话。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苦笑道:“就知道留不住……”
浣雅含泪道:“姑娘别难过,还会有喜的。”
我摇摇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的孩子,没有了。
焚香宫女,本就很少会有喜;偏偏我有了喜,却难以保住……
又是一阵清醒过后,他坐在我身边。我平静地看着他,他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只是眼睛里流淌过一缕忧伤。“四爷,你送我走吧,”我轻轻叹着气,“我不可能生孩子了。”他伸手捧起我的头看了好久,最后在我唇上一吻,微不可听的声音说:“那就不生……”
康熙六十一年秋。
这个秋天比以往的每个秋天都要冷,我穿了很厚的衣服,还是觉得双手生凉。
这也是个最凄凉的秋天。我把自己为孩子做的小衣服小鞋子全都烧掉了,浣雅看着我往火盆里不停地扔着,也不好靠前,只等我全烧完之后便默默端走火盆。我望着那堆灰烬,脸上勉强的笑容逐渐消失。
四爷十分忙碌,我白天基本看不到他,只有晚上我或读书或弹筝时才看见他的身影伫立在窗口。他如往常般关心我,但我心里总是感觉怪怪的;四爷府其他福晋也不再把我当成对手,就像暗地里一个丫鬟说的:“只开花不结果的能待下多久?”
我也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对我厌烦,我该如何是好。
我发觉自己竟然有了一丝莫名的恐惧,怕离开这里,也怕……失去他。
觉得很可笑,以前哭着喊着折腾着要走,现在真的可以堂堂正正地离开了,却舍不得。
十月中旬的一天晚上,他来到镜湖边的小屋,面色如常,但我发现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本想跟他开两句玩笑,我却没有说出口。
他平静地说:“佩兰,给我弹一曲。”
我的手指滑上了筝弦,筝声有些沉郁,有时又会突然迸出激越的音符。一曲终了,他凝神看着我,思绪早已不在这里。我微笑着收起古筝,说:“四爷,我有点困了。”他了然点点头:“好。”
就在这时,浣雅在外面说:“爷,李福晋那里来人了。”
“什么事,”四爷问。其实我们都一清二楚,李氏是什么意思。
浣雅为难地说:“福晋请爷过去。”
四爷看了我一眼,扬声对外面说:“我今天在这里歇了,告诉她。”
浣雅走后,我笑道:“爷,这样不太好吧。”
他笑笑,说道:“还不睡么?”
躺下之后很久,我发觉他还没睡着。四阿哥心思深沉,但睡不着觉的情况我还是头次见到。我在黑暗中靠近他,微笑道:“怎么睡不着?”
四阿哥淡然说:“没什么,想事情。”
我不便再问,沉默下来。
“佩兰,”过了一会他打破沉寂,“你的筝声很好听。”
“你听了也不止一次了,”我笑道,“怎么以前没听你说?”
“也许今天比较特别吧,”他回答,把我更紧地搂进怀里。
我在忽悠而过的月光下看着他幽深的眼眸,突然说:“你有事,大事。”
他的手随着我的话忽然加力,我被他握得有些疼了,不禁咬住嘴唇;他连忙松开手,对我说:“佩兰,明天你去将军府住几天。十四福晋很久没看见你了,肯定很想,两个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去多看看好。”
我了然一笑:“好。”
他终于要我走了。在这个时代,女子若是不能生产,对男子来说就没有用处了;我不禁回想起现代,也有些女人不能生孩子,和丈夫的关系也是很别扭的。我默默望着他,嘴角逐渐升起一丝笑容:终究是人,不能免俗呢。
早上我起得很早,四爷还在睡。
我叫了浣雅,把我的衣服什么的简单地收拾一下;浣雅迷迷糊糊地不明白我要做什么,当她看见我打了个包袱之后,脸色就变了:“主子要走?去哪里?”
我握着她的嘴:“小声点,他还睡着呢。回头你跟四爷说我谢谢他。”
浣雅急了,也不敢大声说话:“姑娘,爷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舍得走哪?”
我微微一笑:“这次是他提的,好了别说了,给我备辆马车送出城。”
浣雅不敢相信:“爷提的?”
我拍拍她:“别啰嗦,快点去。”
浣雅不放心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里间,只好点点头,就要去准备。里屋突然有了声音,我们一起转过头去,只见四阿哥披衣站在那里,一双眼冷冰似的看着我:“你到底在闹什么?”
一句话说得我迷糊,不禁疑问:“我闹什么了?”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夺了浣雅手里的包袱。
我莫名其妙。
他冷冷地对浣雅说:“出去!”
浣雅急忙走了。他站在我面前,低头瞧着我:“别再闹了,回去。”
“四爷,我不是笨人,”我微笑着说,“我明白的。”
他蓦然一惊,说:“你以为我要你走?”
“不是这样吗?”我反问。
他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别瞎猜。”
我们一同吃了早饭,吃过饭他便要离开,说是入宫有事。临走前他像往常那样平静地向我一笑,我回笑了笑,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什么与平时不同的神情,却说不上什么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出了门。
四爷这一走,两天没有回来;第二天傍晚,京城戒严。
该来的,终究会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