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

　　血氧饱和度下降至85%时，温会慈觉得整个肺里犹如火在燎烤，每呼吸一口都如同刀在肺上割，额上汗出不止，眼睛睁开复又闭上，实在干涩疼痛难忍，等泪水湿润了眼眶才勉强能睁开眼睛。

　　她恍恍惚反应过来，艰难地在身旁摸索无果，偏头在床头柜看见那只手机，取下食指上的血氧监测伸手去够，奈何身上的各种管子和线路太多，光是抬手就费了好大的劲。

　　打开手机还停留在她之前关掉的页面——与黎敬的对话框。

　　不过这已经是前两天的事了，此刻手机电量所剩不多。

　　与另外一位感染同事来去迅猛的病势不同的是，她这一次病毒侵袭得缓慢无声无息，爆发的时候她没扛住，竟生生高热昏迷了一整天。

　　黎敬发了好多消息，还没来得及回，最后一条消息是今早的。

　　黎敬：「这次不同以往，你吭个声」

　　她被感染的事，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同院来的医生告知了家里。

　　可黎敬还不知情，温会慈慢慢取下氧气面罩按下语音，许久没有进水，开口声音竟是如此嘶哑难听，只得上滑取消发送。

　　她费力吞咽清了清喉咙，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温会慈：「抱歉，这几天太忙了」

　　温会慈：「你一个人在这边你爸妈怎么办，我这边你也进不了，与其坐在这里干着急不如去做你自己的事，你公司还有那么多人」

　　说完长句她需要缓解片刻，之后的每条语音都尽量简短。

　　温会慈：「你的生日礼物我补上了，在我公寓书房里」

　　温会慈：「密码没有换」

　　温会慈：「如果能回去，就回去吧」

　　“对方正在讲话”消失又显示，点开的语音无一不是将自己推离，为了让他回去连诱饵都抛出来了。

　　黎敬就坐在窗边看着手机，她发一条他听一条。

　　温会慈：「你要清楚你在做什么」

　　温会慈：「你想要的不会有结果的，你早就该放弃的」

　　恍然想起他工作第一年跑回来找她过生日，依稀感觉笑容下的情绪不稳，好多年后才知道工地出了事，一位工人生生在他面前断了气。

　　他从小到大都是人中龙凤，可关正兰却说黎敬在她这里吃了很多苦头。

　　千里奔袭被困于城中，未曾见到她一眼，只通过手机间断得到零散琐碎消息。

　　此刻那个守在医院外公寓里的人，从早到晚未曾停止过询问她的近况，即便没有得到回复。

　　思及至此，她心中猛然大痛，好像以往全然忘了他同样是骄傲的人。

　　那些呼之欲出的感情此刻她无法按下，任由心中痛到无以复加，这么多年早就是一团乱麻理不清了。

　　一滴温热落进鬓中，眼前的一切都在步步逼迫她做出选择，她一如既往地不能给他任何希望，即便亏欠他的早已累积成了心病。

　　生死未卜，她如何都不能回应他，如同过去的十多年，未曾给过希冀。

　　温会慈：「你不是最不屑情感绑架吗？」

　　温会慈：「回去吧，我不需要你」

　　满屏的绿色消息，那边的人始终没有回应。

　　此刻怨憎恨都可，只愿你此后尽数遗忘，望你余生，恣意明朗，平安喜乐。

　　对不起。

　　温会慈重新戴上氧气面罩，紧紧捏着手机。

　　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一众同事冲进隔离带，在她耳边呼救，似乎还听见了母亲的声音。随后意识开始混乱，像溺入深海呼吸深且重，慢慢停止挣扎而后缓下来直到所有感觉都消失。

　　李良平一来就看到病床上的人双眼紧闭，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她一瞬恍惚差点没站稳。

　　众人迅速让出空间，麻醉医生全副武装紧急插管，隔着厚重防护服都能感觉到周边个个神色凝重心潮暗涌。

　　气氛凝重，没人是铁打钢塑的，高负荷的工作以及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们都在咬牙坚持。

　　李良平颤颤巍巍捡起忙乱中掉在地上的手机，微信语音消息一条接一条地涌进来，她没点开听，只发过去两条消息。

　　温会慈：「黎先生，会慈她昏迷了」

　　温会慈：「正在抢救」

　　李良平捏着突然安静下来的手机，退出隔离带，远远看着那边的医护人员忙进忙出，温会慈此刻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因着高热双颧如妆，嘴唇却是惨白如纸，清冷容颜没有丝毫人间气息。

　　温会慈来的前一天，父女俩还曾吵过架。她的女儿虽然平常也是清冷孤单却不曾像现在这样，没有一丝生机。

　　随后她与关平一同向主治迅速沟通后了解到温会慈发病以来的各项情况，眼下也是众人不曾想到的，病情竟然发展如此迅速，让人猝不及防。

　　手机忽然在手心里震了一下，李良平按亮屏幕，屏锁上那条消息赫然刺痛双眼，让已逾花甲之年看惯生死的人只能死死撑着墙壁才堪堪稳住身形。

　　黎敬：「我们结婚吧，如果你活着回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