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

　　神内科里，蒲歆曼强忍脑中昏懵，一边表达坚持：“医生，我不想住院，开点药就好了。”

　　沈医生坐在一旁，暂未答她的话，等打印出报告，看了会儿才说：“小姑娘你现在是神经紧张导致的头痛失眠，这个状态我还是建议你住院治疗，你……”

　　蒲歆曼心下了然，“医生，我最近太忙了，住院不行的。”没办法，就算是纸包火，能包一时也算一时。

　　女孩脸上笑着，态度却很坚决。

　　沈医生温声劝慰：“利眠宁我可以给你开，但是很多时候还是要靠你自己心态的调整，别放事情在心上，有什么都可以和家人朋友说说……”

　　类似的话蒲歆曼听过很多很多遍，不过她依旧感激地朝沈医生笑了笑，然后拿着检查结果出了办公室。

　　沈裕轻叹一声，目送女孩离开，忽的瞥见那边背对着大办公桌的人，试探地叫了一声：“正兰？”

　　本来在写会诊记录的人回头应了声：“沈主任。”

　　“今天你的会诊班啊？老瞿干什么去啦？”

　　“瞿主任和我换的。”他顿了顿，瞥见那个等在电梯前的人，迟疑开口：“刚刚怎么回事？”

　　“这姑娘在楼梯间晕倒了被扶上来的，看这架势家里是不知道的，重度焦虑重度抑郁都不住院治疗，开点药就溜，唉…现在的年轻人压力也太大了……”

　　沈裕的痛慨还在耳边回荡，女孩那边早就进了电梯消失在视线中。

　　半晌，关正兰轻蹙眉头问：“沈主任能给我讲讲她的情况吗？”

　　……

　　从神内出来后，蒲歆曼收拾好东西去肾内找温会慈，准备等她一起下班回温家院子，还没等她走进医生办就见温会慈被人推了出来。

　　她暗道不妙，两步上前护着温会慈，后者却一把将她拉到身后，与那推人的男子直直对上。

　　那个站在门边的男子还想动手，立即被他身旁的一众人拦下。旁边一名女子给温会慈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惹来一众围观。

　　可温会慈一脸肃然，语声冷得像结了冰，“主任上次说得很清楚，你们也去问过别的医生或者权威了，小严现在最好的治疗就是透析或者肾移植，前期拖得太久没有及时治疗对孩子的病情有很大的影响，其实你们一直说的中药治疗无疑是在加重他的肾脏负担，对病情没有好处。”

　　她比168cm的蒲歆曼还高上几公分，几乎与面前的男人同高，却像是居高临下俯视一般，静静睨着男人。

　　温会慈神色几度变幻，像极度克制，又像极度压抑，最终开口恢复沉静：“所有能用的治疗方案我们都考虑了，治疗费用的问题的确让两位为难，但是医院也在尽力而为。孩子还小，已经很遭罪了，烦请你谨遵医嘱，别再给他吃什么偏方了，如果实在想另辟蹊径请去正规医院开处方。”

　　说完就拉着蒲歆曼走了，也不管身后众人作何反应作何感想。

　　那个女子掩面哭泣，无力地坐在透析室外的长椅上，而那个男人此刻正和安保人员在争论着。

　　将蒲歆曼一路带出漩涡中心，一直到人迹罕至的长廊上才停了下来。

　　蒲歆曼第一次听素来语言精简的人说那么长一串，蒲歆曼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温会慈却恍若未闻，双手揣进了白大褂的口袋，踱步到窗边。

　　蒲歆曼心中五味杂陈，像她姐这样的冷淡人物更容易招致太多误会在身。况且她从来不去解释，也不愿意作解释，那些误会对她来说似乎无关痛痒，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半晌，温会慈才慢慢回神，“那人舍不得花钱耽误了前期治疗，给孩子拖成了重症，现在想省钱不知道去哪里弄来了一些民间偏方给他喝，孩子现在状况不太好。”

　　多次阻止反被污蔑，硬说他们医生不让喝偏方就是想拖着病人赚钱，办公室里的人都不愿意与其正面交锋。

　　她是个很少有大起大落情绪的人，面上甚至比关正兰那种冰山还冷淡几分，此刻却望着窗下那些如绿豆大小的人来来往往，表情怔忪。

　　“每次来做透析都是他妈妈带着他，他妈妈力气小透析完根本抱不动他。”

　　“其实之前没有耽误的话，那孩子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护士问过那个孩子为什么没见爸爸陪他，他说爸爸在家睡觉。”

　　小孩躺在血透室的病床上，紧攥着一颗邻床的小朋友给的糖果，小脸红红的，在温会慈来病床边时才摊开小手，挂着笑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能是知道做一次透析意味着什么，小严从来不抗拒，只是乖乖地听医生护士的话。

　　“别的孩子在血透室又哭又闹怎么都哄不住，也只有他安安静静地让护士打针，他妈妈抱他出来的时候见到人就笑。”

　　紧紧趴在妈妈肩头，歪着脑袋，见到人就笑。

　　蒲歆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惋惜那个孩子，可一想到那个男人准备动手她又气得要死。

　　“前期血浆置换费用很大，小孩最近情况不好来住院，要么换肾要么终身透析，而那人打算拖一天是一天，并且准备马上再生一个。”

　　这是小严告诉她的，在给了她一颗糖果后，小孩再也控制不住第一次在血透室哭出了声音，她第一次对一个人的眼泪感到束手无策。

　　喧闹的医院，寂静的长廊，两厢沉默。

　　温会慈仍静静地看着楼下那些绿豆般大小的人来来往往。而于蒲歆曼而言，这种事只在电视上见过。

　　医院为了照顾他们的经济状况已经将能免的全免了，各项补贴也是优先考虑。就算冷若冰霜如温会慈看惯了喜怒悲欢人之百态也没办法短时间接受残酷的现实。

　　她想做些什么，哪怕是多陪那个孩子说说话也好，她见过那个孩子在病房里背着他的父母无声流泪。他太懂事了，七八岁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而他却承受着疾病与亲情的背叛双重折磨。

　　生而不养，养而不教，他都是过错的承受者。都说父母是无法选择的，而被给予生命的一方又该是何等无辜要来走这一遭。

　　她曾蹲在床边听见那个孩子用沙哑的声音告诉她，他想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他不喜欢呆在这里。

　　这里太闷了，他其实很想哭。

　　——

　　关正兰在CT室做完穿刺出来是扶着墙走的，连续站了几个小时，腿很僵硬有些不听使唤。

　　回到科室后，王培隔着窗户对他说：“要不去值班室休息会儿？”

　　关正兰揉了揉眉心，睁开眼睛，“不了，等会看看情况我也该下班了。”

　　王培见他一反常态便提醒道：“你可得注意身体啊，平时熬夜在食堂吃得又凑合，搞出个胃病就不好了。”

　　“有人天天做了饭给你送，你是美滋滋，不知道我们这种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的苦。”

　　见他难得有些丧气，王培起身趴在窗户上，“啧……你忘了那年胃出血给我老婆吓着了这才每天送饭怕我再出啥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刚出来那几年真是过得糟。

　　关正兰眸光微闪，怎么会不记得？

　　思绪翻飞至多年前，刚回来那年和王培同台。术中王培额上一直冒冷汗，手术一结束就让他赶快扶回去，检查发现是胃溃疡出血及胆囊结石。

　　“我身体还好，可能是被空调冷到了。”

　　“您这大冰块还被冷到啊？你不冷到别人就谢天谢地了。”王培弯弯腰向他作揖。

　　关正兰起身，隔着窗户拍了拍王医生松垮下来的肩膀，淡淡一笑：“我回了，愿夜班之神眷顾你。”

　　“…这夜啊…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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