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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 抱憾而归
康熙十九年。他二十六岁。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院子里看月亮,看的出神。风中月亮又高又亮,像是寸寸剜心的刀刃,又急又锋利。沈宛拿了件薄衫默声给他披上,他立刻回头,但因为动作太快以至于来不及掩饰他看到沈宛时失望的表情。“谁叫你这样刻骨铭心?”沈宛终于还是没忍住这句话,在他难掩孤寂落寞的眼神当中问了出来。
他不回答,只是重重的叹息.倏尔,他喃喃自语:“时间走得真快啊,竟然已经过去三年了.就…好像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可这一眨眼,我还是能够清楚地记得”声音随着风的飘散,一缕一缕的在风里融化。
又是一个秋日,他关上了窗子,不忍再看窗外那萧萧黄叶被狂风吹散的样子,这种寒冷总是在他最孤独的时候难以抵挡。千万往事就像刚刚熄灭的炉灰,重新在心头燃起。
他永远忘不了的是新婚之后的那个清晨,亡妻卢氏回头的那一瞬。她许是听见了楼上推开雕着蝴蝶和百合的桃心木窗的声音,于是急急的快步走上楼。他清晰地记得卢氏用温婉的声音说“真像一幅水墨画”。他想,他的新婚妻子竟跟他心有灵犀似的,道出了他心里所想。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彼此没有躲避。卢氏看向自己的样子,像是在读一首不朽的词,认真而坚定。他用眼神打量着卢氏:她身着一身大红金线滚边旗装,站在一丛灿若明星的栀子花旁.相看两无言,时间好像倏的一下在这当中静默了.
“原来是你”她笑靥如花。他怔愣一瞬,似想到什么般展开笑颜,颔了颔首,难掩喜悦之情。一股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窜入鼻尖,一如那晚在广源寺的大雄宝殿后注意到她时,在花架上闻到的那股蔷薇香。他向来不愿待在人多的地方,于是那日便偷偷踱步到了寺里大雄宝殿的背后。但不凑巧偷听到了一群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讨论到自己最想听的话题:秋水轩唱和。他默默的听着,但渐渐的,他注意到,有一个温软纤细的声音在背诵当中出现的最为频繁。细听之下,那声音温温润润,调子柔柔缓缓,平和的像是在月光下吹拂湖水的柔风。他探头寻觅声音的主人,看到了一个极素淡的女子。猛地,他脑海里两种不同内容的同一温软声音重合到一起,是了,这是他的亡妻卢氏,让他爱入肌骨、痛彻心扉的卢氏。
他记得他失去卢氏那年,是康熙十六年。他就像一个成长了十七年的蝉,却只有一个夏天拥有幸福。在那年的五月三十日,卢氏死于难产,时年二十一岁。他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她的兴致也很高,但幸福却断得没有任何征兆。叫他怎么去相信,前两天还挺着大肚子绣虎头小鞋的人,现在就躺在那里。叫他怎么去相信,几个时辰前怀里的温热现在躺在那里一点点变得冰凉。他清楚地记得卢氏刚怀上孩子那阵,她时常笑出声来,他经常会被吓一大跳。她便掩着嘴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他问:“就这么喜欢孩子?”她总是将脸凑过来,笑着说:“因为我可以看到你小时候的模样”,他轻轻的从后背揽住她,她似想到什么又赶紧补充一句“以后你和儿子吵架,我一定站在你这边。”一脸的仗义。他又想起刚新婚不久的他们,他将自己填的词交于卢氏看,一次卢氏兴起,说要将他填的词每一首都用一种颜色来形容他的呼吸突然哽住,发现没有她,他不过是一条濒死的鱼。点点滴滴的平凡夫妻的日子和琐事,和她的曾经种种,不敢回想,也不愿忘记,只能任它化为内心深处悲伤的伏笔。此间种种于他而言,只能挽叹,道是寻常。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十三日。
他已经在家里躺了整整七天七夜了,在这七天七夜里,他在惦念着、回忆着、梦着和亡妻卢氏的种种。他回想起她难产当天的情形,但只剩下一些零碎:忙乱纷杂的脚步声;接生婆焦急的询问;热水冒着白色的气;她痛苦的嘶喊,最开始很大声,渐渐失去力气...待他推开门时,她已经闭上眼睛,身体已经停止了痉挛。他想,如果那时她还能听见,他会说些什么?如果那时还能说话,他会对她说些什么?无数次的设想以及模拟这永远不会发生的对白,不知疲倦。甚至在这七天七夜醒醒睡睡之间,一遍又一遍的修正。
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他多希望能回到和卢氏在一起的平淡的时光。
夜合花开了又谢,时为公元1685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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