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压扁的企鹅与本来就很扁的猫

　　姚少廷，九岁时母亲因贩卖非法药物、虐待儿童等罪名被捕入狱，失去孩子的监护权。随后被叔父叔母收养，从此寄人篱下。
　　十二岁时，他开始出外打工，白日里像个正常的孩童背著书包上学去，深夜打着“亲戚”名号在一家烤串店帮忙。因是非法童工，老板看准这点，也明白他不想张扬自己有在工作一事，因此并未给他法定薪资，而是给与相当低的薪酬，甚至连正常的1/3都不到，年幼的姚少廷不懂，颗粒无收也不敢吭声。
　　而后童工一事被看不下眼的民众揭发，老板受到法律惩处，而叔父叔母也被警告教养孩童不当，若无改善将依法送办。
　　求学路上他半工半读，念完高中，考上Y市国立大学，开始专研生物学。之后研究所、硕士学位一路得的一帆风顺，甚至拿着政府补助的奖学金到美国进修课程，几年后，荣耀归国。
　　如今人才三十三岁，便以“国家荣誉教授”在各学院间演讲授课。年轻有为、白袍绅士、温柔倜傥，是人们对他的印象，也是他的外在标章。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名声有了，财富有了，不能撼动的地位也有了，没人会去追溯他的过往。
　　他只要在公开演讲上，用话术将自己的过去裱个花框，说自己如何苦尽甘来，说自己如何努力打拼……让众人相信他的成功学是多么的富有正能量——积极、向上就是他姚少廷的成功过程，没有人会知道他的母亲多么不堪……

　　晚间八点四十分。
　　萧蔷坐在自己的国产小客车中，守在姚少廷的公寓大楼底下，她手中握着在可可家写下的那张字条——姚少廷开的那辆白色轿车，是同大楼里的住户——一个同样作为大学教授的上流人士。

　　这是否代表着……知道他杀人的不只马永昌一人？

　　光是借车这点，完全无法证明什么。有可能姚只是单纯跟人借车，有可能对方并不知晓姚的偏差行径……
　　但萧蔷总以最坏的角度来看待姚少廷的作为，如果共犯不只一个，那这场连环杀人案，究竟牵扯了多少人参与其中？

　　她怀中藏着一台微单眼相机，打算开始她的跟监行动。现在可可下落不明，每多拖一刻，可可就有性命之忧，既然企鹅说了，姚少廷在活埋被害者前，人都是活的，那姚还没行动，就有机会救出可可。
　　而这半年来她每天阖眼的时间都不超过四个小时，今天总算确认了凶手身份，她无法相信警方，决定以一己之力救出无辜的少女。

　　这次，她绝不会手软！

　　此时，一旁手机震动，她按下免提键：“马永昌那边如何？”

　　[像是疯了，一直对着空气大吼大叫。]
　　萧蔷眉头一皱：“什么？”
　　[他口里一直念着‘别来找我，不是我’诸如此类的话……等等，人又不见了，我等会打给妳——]
　　[嘟——嘟——]

　　疯了？
　　“又”不见了？
　　萧蔷满腹狐疑，马永昌怎么突然这样？而她的眼线怎么会用“又”这个字？

　　*****

　　时间回到一个半小时前。

　　一个财大气粗地的肥胖女子在一间小仓库前点了点手上的纸钞，斜眼看着少年：“少三百。”
　　“说的什么‘今日一定交齐’……你忽悠我呢？”
　　她挥着纸钞，拍在马永昌的脸上，每一下都在羞辱对方的低贱：“看你这脸皮糙的，就知道你父母当初的用心良苦，还以为让你穿上衣服就成了人啦？一间仓库也才租你多少钱？这点儿都付不起，你可知这儿那会还是养过猪的，猪还比你上进呢！”
　　她直言少年连猪都不如，而马永昌敢怒不敢言，他硬挤了个笑容，赔罪说道：“大姐呀，就三百，三天！三天后我会有一笔收入，到时一次缴清行吧？”

　　三天，只要那女孩死了，他就能拿到钱。

　　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张20块钞票，卑躬屈膝说着：“妳看我也就剩这些了，全给妳也凑不够数啊……我还得吃饭呢。”
　　“我都跟妳租这么久了，欠归欠，哪次没有缴清的呢？妳看是吧？”
　　他举起手发誓道：“我跟妳保证，三天！我一定凑三百给妳！”

　　女子跟市中心那些堂皇奢靡的大楼是一鼻子出气的，自然看不起这没爹没娘的孩子。区区三百，对她来说不过是一顿饭的价钱，她只是为了为难而为难，而不是真心计较这些钱。她看着少年这憋屈的样子，只觉得可笑。
　　她鼻子哼了一声，从手中的钞票里抽出一张10块，扔向少年蔑道：“瞧你这可怜的，10块就不跟你计较了，去吃点好的‘饲料’吧。三天啊，我再来跟你收钱。”说完，她趾高气扬地离开了少年的视线。

　　马永昌垂着脸，站着许久未动，那张轻薄的钞票，因为毫无重量，随着空气缓缓飘向地面。
　　夜里无风，它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柏油路上、躺在充满恶臭的“猪圈”门口。直到少年弯下腰来捡起它，不请自来的晚风才无声出现。晚风轻吹着，没控制好力道，吹落了少年剩余的两张钞票。
　　他像正在拍打烦人蚊子般，不断挥着手抓回钞票，好在四下无人，否则免不了又是一顿笑话。

　　海陌与企鹅自始至终都看在眼里，他们站在灯泡坏掉的路灯底下，看着矮小的少年在风中追逐三张支撑他生活的纸张。企鹅的绿豆眼流露着些许的同情，它毕竟不明世事，单看着女子那辱人的行径，总觉得气愤。
　　而海陌就不同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或许是与萧蔷相处了一段时间，在她协会里的被害者遗族中，她看到了那些眼泪滴在冷却的鲜血上，只剩捶胸顿足可以形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因此，她并不觉得马永昌值得别人付出同情。

　　“陌陌……”企鹅用小翅膀戳着天使的手臂，它抬头看着对方，可天上布满乌云，它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海陌揉着它柔软的头部，说道：“没有退路，鹅鹅。今天你心软，明天死的就是可可，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企鹅：“妳不是说不插手人间的事吗？”
　　海陌大力的捏了下企鹅的三角嘴：“我只是不能直接介入，并没有说不能间接干预呀，傻企鹅——”
　　企鹅：“唔……”

　　这里地处偏僻，四周都是工厂农地，自傍晚大家下班回家后，鲜少会有人出现在这。路灯也有一处没一处的设置着，更是显得格外荒凉。
　　但也因为如此，马永昌才能用低廉的租金租下这座小仓库做为安顿休息的停靠站。

　　经过这段小小的插曲，他好不容易追回了被风吹走的钞票，他仔细的对折再对折，收进了自己的侧裤口袋，随后他拿起了手机，滑开消息一页，里面是熟悉的号码传来的短信：

　　地点找好了，就在三天后。

　　马永昌收回手机，再掏出一盒红装大丰收，蹲在路边就抽了起来。而他颤抖的手却掩盖不了他内心的恐惧。
　　他每回都告诉姚少廷，自己干完这一票就不干了，可没有一次是真正的结束，因为姚少廷手里握有他的把柄。
　　——他亲手杀过人。

　　他当时为了钱财抢劫一名夜归女郎，不甚失手杀死对方，而目击者正是姚少廷。
　　姚少廷早在他尾随女郎的同时，便开始注意他的行动。所有过程，从马永昌的尾随到与对方拉扯，最后失手杀人，他都不曾出声喝止，反倒拿起手机开著录像录下事发经过，进而要挟马永昌替他做事。
　　他本身胆小如鼠，在发现自己确实杀人的当下，害怕的跌坐在地上，还吓到尿了裤子。他原想自首认罪，却被姚少廷阻拦，并“亲切”的告诉他：自己能帮他处理好一切。

　　后续的故事走向可想而知，他照着姚少廷的指示，接近被害者、观察她们的生活习惯、牵线让姚少廷与她们有正当接触机会……最后替被害人挖“坟墓”，他全部脱离不了干系。

　　姚少廷有一个专门关押被害者的秘密地点。在那里，他会用各种手段折磨那些女人，而他马永昌，说人胆小，可一旦工作不顺遂，气头上也会送她们两脚。他就这么边带着罪恶感，边动手施刑，持续了半年多。
　　直到那个叫可可的女孩出现，她发现了姚少廷的秘密，开始进行反追踪，可她不知道姚还有马永昌这个打手。于是某天傍晚，马永昌无意见看到可可在偷拍姚少廷，他担心一旦此事曝光，自己一定会受牵连，连忙告诉他可可的诡异行踪。

　　“吁……”他吐着烟，心里想着：难道要这么过一辈子吗？
　　他曾想混帮派，可帮派不收他；他想找个稳定工作，可这偌大的城市里，人人讲求背景。
　　没背景不打紧，至少要有学历；没学历不打紧，至少要有家庭；没家庭不打紧，至少要有技能……
　　没技能，至少要有“身份”。
　　可他全部没有。
　　当警官以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为借口找上他时，他拿出的身份证还是姚少廷伪造的，这才顺利蒙过警方的追查。

　　他回忆着自己的童年——他是个孤儿，来自最边境的五线城市，没有受过任何教育。
　　八年前被人贩子卖到这附近的城市，做起皮鞋加工厂里的非法童工，没日没夜的干活。好在还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说来讽刺，他的语言与基本生活尝试，还是在那样的环境里学习的。
　　后来他稍微长大了些，趁着一次政府盘查工厂时，偷跑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多久，才走到了Y市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开始了他颠沛流离的生活。

　　“叮咚——”
　　手机又传来信息提示音，他颤抖着手打开来看，原来是电话费的催缴通知。
　　“切！”他不屑地将关上屏幕，此时烟已燃到尽头。
　　烟蒂被他随手一抛，滚到了一双红鞋边。

　　就在他打算点燃第二只烟时，他才发现不对：[刚才……那是什么……？]
　　他双手一抖，打火机与烟纷纷落地。刹那间，他的心脏停止跳动，气都不敢大喘，如即将迎来怒海般，静静的，不能妄动。

　　他僵着身体，连眼球都不敢转动……
　　红鞋——

　　马永昌的眼角里有着红色的魅影。

　　他发现周遭不知从何时起，光线变得更加昏暗，灯光一闪即逝，再重新亮起，而每闪一下，那个红色的物体又往他更近一步，仿佛“那个”从一开始就盯上他了。
　　——对方在等他，一直等，一直等，等一个取走他一切的时机。

　　他的心脏开始剧烈狂悸，他不敢抬头，更不敢动作，恍惚间，似乎有什么轻抚上他的脸颊，就轻轻一划……让他全身发麻。他更是害怕自己的背后，因为他的背上……正趴着“东西”。那“东西”不重，只是它的青丝搔的马永昌背脊发凉，他觉得身体内的血液皆在逆流而上，而它们流淌过的血管，正布满蛆虫，逐渐啃食着他早已腐烂的躯壳。
　　这时，他耳边传来微小的人声，像孤魂在呢喃细语、像女鬼在幽冥唱哀歌。曲调凄怆悲凉，它们的声音时而尖锐，时而低沉；时而轻灵，时而苍老，它们正在向马永昌哭诉自己的遭遇，以及对它们见死不救的怨恨。

　　红鞋慢慢逼近，最后停在了马永昌的面前。
　　他的耳边依旧嘈杂——
　　[救……救……我……]
　　[……好痛……]
　　[走，跟我们……走……]
　　[是你……偿命……来……]

　　他全身上下的细胞组织皆因为他的恐惧而激烈哆嗦，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灰白的脚背。而地面顶着那双被血玷污的红鞋，正在提醒马永昌他所做过的罪孽。
　　——花样年华的少女、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勤俭持家的模范母亲……

　　红鞋的主人无动于衷，不过一丝丝的条状物却从马永昌的头顶浇灌下来……
　　滑过他的额头、他的眉心、鼻尖、嘴唇、脖子……最后完全覆盖在他的上半身。

　　“唰！”
　　一颗女人的头颅猝然倒挂在他眼前，张着布满血丝的大眼与他四目相交。

　　[我看到你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马永昌终于忍不住大叫，整个人弹了起来，双手胡乱挥舞推开女鬼，踩过了它的脚背，像个疯子般开始尖叫狂奔，横冲直撞下还差点迎面撞上一台货车。不过他的中枢神经系统显然全面故障，也不管脚下踩到了什么，即使是个软绵绵的物体，他也当是内脏恐惧惊骇着。

　　“找死啊想投胎不会去找片墙撞撞我的车做什么!？”
　　“又不是见鬼……”
　　司机因为紧急煞车撞上了方向盘，恼怒地朝少年骂道。不过对方早已拔腿就跑，跑到不见人影。
　　就在他悻悻然地准备继续前进时，却听到了一个女孩大声咒骂道：
　　“你他X的找死啊！要跑之前不会先打个招呼吗！？”她的脚被踩的很痛。
　　紧接着是稚嫩可爱的声音：
　　“你这狼心狗肺、丧心病狂、水性杨花的衣冠禽兽，要踩之前不会先看地上有没有东西吗！？”看来是个被踩扁的不明物体。

　　司机：……
　　他惊慌地查看四周，却发现周遭空无一人，只有他跟……自己的车。
　　刹那间，他的寒毛直竖，油门一踏跑也似飞。

　　自此，这块区域成了Y市知名的灵异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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