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拜江湖

　　又是一年初夏。

　　春试已过，春种也已经收尾，按理说该是开封风平浪静的时节。

　　可是此时鸿胪寺却显得有些人仰马翻，衙役们跑进跑出，还有几个褐发白肤瞳色各异的番邦人，此时满脸愁容的坐在堂中。

　　最后还是少卿大人拍了桌，呵斥衙役：“成何体统！”

　　下面人虽然安静了不少，却各个依旧愁眉苦脸。

　　特别是那几个明显异域风情，却穿着宋朝官服的年轻人。

　　虽然坐在堂下不像几个跪在地上的仆役，脸色却比那些跪在地上的人还要难看。

　　鸿胪寺少卿安抚道：“几位使臣且放宽心，我这就进宫面圣。小王子相貌不凡，想来很快就能找到。”

　　“此事拜托少卿大人了。王上对小王子宠爱有加不逊亲子，若此次王子能够平安回国，小人定会禀明王上，来年岁供会连同谢礼一同送来。”领头的使臣站起来行了一礼，满脸恳求。

　　少卿面色更难看了。

　　这话说的好听，如果找到人了来年岁供加倍，那要是没找到呐？

　　但人是在本朝境内丢的，随行还有鸿胪寺负责护送的人。
　　结果使臣团加上鸿胪寺差役三十多人，居然没能看住一个刚过舞象之年娇生惯养的小王子。

　　如果丢的是普通人也就罢了，这位可是禹国大王的亲弟弟。
　　此次接待少卿也是对禹国国情经过一番调查。
　　禹国王上十二继位，那时候幼弟才三岁，几乎是当儿子这么养大的。

　　听说怕后宫争斗伤到这个弟弟，今年已经26的禹国国君，后宫愣是空置。

　　前两年回鹘因为宋辽关系僵硬，有意收拢周边小国。

　　禹国虽然不大，但是地理位置特殊。与辽、黑汗、回鹘三国交界，群山包围易守难攻。
　　国内无论男女，善骑善战。连七八岁小儿，也能张弓围猎。

　　于是回鹘想让一个郡主与小王子定亲。
　　国君为了不耽误弟弟，这两年才开始收纳后宫，到今年夏天也不过才入了三位。

　　这次禹国王子来宋，也是因为和他定亲的那位郡主，没等到议亲就香消玉殒。
　　而离宋甚远的禹国，却愿意向宋称臣。

　　禹国等于西北诸国心头那根银刺，为了这次禹国来宋为皇帝贺寿，鸿胪寺从去年就开始准备了。

　　可谁知道，这人才到了渭水，乘船南下前往开封。半途停船靠岸歇息的时候，好好地人居然丢了！

　　好在使臣检查了行礼，发现一同少的还有些银两信物，同时还留了一封书信。

　　歪歪扭扭的行楷只写了几排大字：“听闻蜀中近日有武林大会，我先去看看，你们继续赶路，不要耽误了天子寿辰。”

　　拿到书信的使臣和鸿胪寺接待的人员都要哭出声了。
　　小王子你既然知道不能耽误仁宗寿辰，自己倒是不要乱跑啊！

　　反正现在人是丢了，当地知府当时就派了人手寻找。

　　按理说红发碧眼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可愣是等使臣进了开封使馆，居然一点消息都没传来。

　　锅暂时甩给了鸿胪寺，不过使臣心中也没轻松多少。

　　朝堂之上与民间还好，那些武林人士对于外邦态度可没那么友好。

　　虽然律法规定哪怕是江湖人士也不得随意伤人性命。
　　可万一有人凶性大发不小心伤到了小王子，只怕他们回国也难免吃些挂落。

　　想到这里，使臣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地上跪着的人，眼刀刷刷恨不能把他给千刀万剐。

　　石安跪在地上抖得和筛子一样。
　　因为禹国离宋甚远，为了方便，皇上特地派人教他们官话。

　　小王子身份尊贵，所以石安借着太师的名号，才得到了单独给他授课的机会。

　　别的不说，西域富硕，反正金银赏赐就已经是让他搂了个肚满肠肥。

　　于是他挖空心思想让小王子学得多一点，就把一些坊间传闻整理了一下，希望引起小王子兴趣。

　　这下倒好，只怕是兴趣过了头刹不住马了。

　　“石夫子暂且起身吧，你仔细想想，那几日小王子可有什么异样。”少卿把石安叫了起来，又一次问话。

　　小王子和善于骑射的禹国人不同，更像是他那汉人母亲。
　　莫说是从看守严谨的驿馆跑出去，给他匹好马，都不一定能够骑上去。

　　这几天石安已经被问了不下数十次，可思来想去也没发现他有何异样。
　　但是不回答又不行，他只好把那几句已经能够背出来的话又复述了一遍：“那几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禹国少水，王子做不得船。所以一路都是白天行船，晚上靠岸找地方歇息。那天也是一样，王子上岸后心中憋闷，小的带着他去周遭街道逛了逛，还去了太白居点了一桌菜，王子胃口不好动了几筷子就停了。因为听闻小的说陛下好俭，于是他吩咐小二把剩余的饭菜分给了后门乞丐，看其中一个囫囵吃了三大碗饭还没饱，小王子还嘱咐小的去楼下茶点铺买了些馒头送过去。这一路王子也没少施舍，所以没看人家吃完，小的就直接领着王子回了使馆休息。”

　　可谁知一切如常，到了第二天一早打算登船。
　　一进房间却发现被褥都是整整齐齐，而陪侍的小童躺在脚踏，被泼了冷水才爬起来。

　　一问才知道，晚间他给王子送来洗澡水后，王子让他倒了壶热茶。
　　泡完澡后，小王子说茶叶难得不好浪费，就把没怎么动的茶赏给了他。

　　小王子心地好，平时也都这样，所以他也没多想。
　　结果喝完后就迷迷糊糊睡到天亮了。

　　让随行大夫过来检查。
　　好嘛，剩余半杯茶水，里面一半都是之前船上给小王子开的晕船药。

　　贵人体弱，大夫也不敢下药太重，主要还是舒缓身体让人好眠。
　　量要是重一点，和这杯一样，那就是上好的蒙汗药。药效过了就醒，人清清爽爽一点负担都没。

　　也因为这杯药，小童算是逃了一顿毒打，只是被罚了一个月俸禄草草了事。

　　可是小王子人去了哪里，也彻底成了个迷。

　　把使臣送回驿馆后，少卿在屋内来回踱步。
　　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既不透露王子身份，又能尽快找到人。

　　“大人。”一旁有个差役小声道，“既然小王子想要看武林大会，我们何不找点武林中人帮忙打听？”

　　“胡闹！你让本官去哪里找什么可靠的武林人士？万一遇到个心怀鬼胎知道小王子身份尊贵，暗中下手伤到……”少卿突然顿步，“你是说？”

　　“开封府前些时日不是多了个圣上钦赐的四品带刀护卫？这位也算是武林中数得上号的侠客之一了吧？”差役对着少卿说，“再说包大人身为开封府尹，寻人这种事不是本来就该由府衙来管？鸿胪寺人满京城跑来跑去，难免有些不合时宜吧。”

　　少卿驻足沉思，没反驳他人不是在开封丢的这件事实。
　　过了良久才对他摆了摆手，“去找一匹好马，本官要去一趟开封府衙。”

　　包大人能够调动三司衙门的差役，开封城外还有一小支驻军也归在他名下掌管。
　　展大人又是大名鼎鼎的南侠，想来江湖中也有不少好友。

　　就不信江湖朝堂两边双管齐下，还找不到一个外貌如此明显又手无缚鸡之力的禹国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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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离开封甚远的兴元府，被无数人心心念念的禹国王子阿里木·特尔丹，汉名闻翰墨的熊孩子。
　　此时正顶着一头满是锅灰的脏乱头发，穿着破破烂烂的粗麻衣服，跟着个大汉翻山越岭前往蜀中。

　　“阿嚏！”他打了个喷嚏。
　　本来下意识想用手挡一下，想了想又收了回去，学着之前看到的街边乞儿，粗鲁的用袖子揉了揉鼻子。

　　可是那袖子也全都是锅灰，蹭一下半张脸都是黑的。
　　现在一眼看过去别说是陌生宋人，就是把禹国使臣叫来，也认不出这邋里邋遢的小叫花子就是自家王子。

　　只剩下那一双像是禹国圣湖，海马兰湖的眼睛，依旧清澈明亮，散发着醉人的绿光。
　　只是这抹绿意也被有意挡在乱糟糟的头发下面，只有和他对上视线才能看见。

　　毕竟发量惊人的小王子本身就一头比普通人更卷的长发。
　　平时小童梳理都要费上点功夫，这时候胡乱束在头顶，还有意往额前堆了不少，稍微一低头，一眼看过去就剩下脏兮兮的下半张脸。

　　“是不是有些冷？”前面带路的那人虎背熊腰，把闻翰墨衬得像是个小鸡仔子。

　　他身上衣服不比闻翰墨干净到哪去，手上还拎着根棒子，说话也粗声粗气像是打雷。

　　“没事，估计是石安他们在心底骂我，等我看完武林大会回去再安抚他们就行。”闻翰墨不怎么在意的摆了摆手，“听说蜀中还有竹熊？与其它熊不同，是黑白两色的，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能不能买一只回去养着。”

　　苟二摇了摇头，“我也不曾见过，倒是有听师父曾经说过，不过毕竟是熊，只怕你我二人去开封不好带。”

　　“不妨事，等你加入武当之后，咱们回去就不用装成叫花子了。到时候雇上几匹好马，连人带熊一起回开封。”闻翰墨笑眯眯拍了拍肚皮，“我有些饿了，要么我们去找户人家买只鸡烤来吃吧？”

　　苟二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山林，指了个靠着大树的石头，“你去树荫下歇歇脚，我先去看看附近有没有野物。此去蜀中前路未名，还是少花些钱为妙。”
　　不然万一竹熊价格过高，那苟二只能考虑去野外给恩公抓上一只了。

　　看这位小少爷坐好之后，他两条腿抡的飞快，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山林中。

　　只留下身后闻翰墨还在感叹，“苟壮士不会轻功都能跑的如此之快，真不知道那些江湖侠士又是怎般风采。”
　　会不会真如书中所说，眨眼间就能从千里之外取敌人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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