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

　　陆肖虽然面容年轻，但毕竟在波云诡谲的朝堂摸爬滚打了几年，又历经千年的沉淀，因此一开口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宋常本来对他的问题不太在意，此时也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回道：“就是半个多月前，她认识那个网友后，就开始说自己养的这些花不好看，后面就连水都不浇了。”
　　“能详细说说么？”陆肖丢掉手里的花，转身走到宋常面前，问道：“您爱人在认识那个网友后，都有哪些奇怪的举动？”
　　宋常抬眼回忆了一下，缓缓开口说道：“好像是……上个月26号，我和小洁约好第二天去试婚纱，然后就睡了。半夜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看见小洁背对着我，脸前隐约闪着光。我就问了一句还不睡啊，小洁没说话，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就翻了个身继续睡了。结果第二天早上，小洁兴冲冲地和我说她昨天和一个网友聊了一夜，那个网友给了她很多灵感，这次全国美术大赛一定能拿到很好的名次。”
　　“我当时没往心里去，但是后面连着好几天，我晚上半梦半醒间都能感觉到，小洁背对着我在拿手机聊天。我问她网友是什么人，是男是女，给了她什么灵感，她都不说。因此我和她冷战了两天，但那次冷战只是我单方面的生气，她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再后来，她开始扔东西。”

　　“扔东西？”庄妍正在旁边忙着做笔录，听到这里有些困惑地抬起头。
　　“对，扔东西。”宋常咽了下口水，仿佛有些被自己的回忆悚到。有时候，人们很难察觉到生活里细微处的不对劲，只有把它们从潜意识里挖出来，仔细回味时，才会恍然发现，一切不好的结果早在很久前就有了诡异的征兆，而自己眼睁睁看着它在身边发生，却视若无睹，空在回忆时惊出一身冷汗。
　　宋常抹了把鼻尖隐约渗出的汗，解释道：“小洁是个很节俭的女孩子，但是她那段时间陆陆续续丢了非常多的衣服，其中有一件她很喜欢的碎花裙，另外还有家里一些碗盘和小物件，总之她每天下楼都会带一堆东西出去丢掉。我以为她是要结婚了，在做断舍离，就没太关注。现在提到花，我突然想起来，她丢的那些东西，好像都有一个共性。”
　　木茶一直在旁边安静听故事，这时也终于忍不住追问道：“什么共性？”
　　“那些东西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花的纹饰。”

　　饶是早就猜到这个案件可能和植物有关系，但是听到宋常用低沉的声音说完这句话，木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庄妍继续问道：“你就没问问她为什么要丢？”
　　“我问了，”宋常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她说，不好看。”
　　陆肖皱眉，“不好看？”
　　“对，她只说不好看，再没多说别的。”
　　庄妍和木茶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考量，宋常不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在默默排查各类花妖了，还在自顾自用常理分析道：“你们说，小洁是不是得了那个……那个叫……司汤达综合症？不对呀，症状不完全符合啊。”

　　庄妍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先生，唐小姐已经不在了，无论她是否得了什么心理疾病都已经不重要了。您今天提供的信息非常有帮助，我们一定尽快抓到真凶。今天就到这吧，我们先回去了。”
　　“无舟？”陆肖没有和他们一起向门口走去，而是转身看向了主卧方向。
　　庄妍这才发现从他们进门开始，何无舟就一直没说过话。
　　宋常这个小区建得很早，房子的结构非常规整，进门左手边是客厅，右手边是厨房和卫生间，再往里，两间卧室相对分布在两侧。现在何无舟就正斜倚在主卧的门上，手在下巴上来回摩挲，盯着侧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听到陆肖叫他，转头看了一眼准备离开的众人，冲着送大家出门的宋常说道：“聊完了？”
　　宋常不知道怎么这个警官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一进门就直奔卧室方向，但还是茫然的点了点头。
　　何无舟用下巴指了指侧卧，“聊完了就把门开一下吧。”
　　庄妍等人都很懵，不知道何无舟这是唱的哪出，但是陆肖猜他应该是感受到了门里的什么东西。于是出面解释道：“宋先生，他可能是找到一些线索，还是麻烦您开一下门吧。”

　　“好，”宋常从玄关处拿了一串钥匙，向侧卧的方向走去，“这本来是个一居室，原主人在客厅这边又隔出了一个侧卧，但是不到十平米，我们就把它当作了一个储物间，里面都是些杂物，平常很少打开的。你们的人之前也进来看过，没发现什么问题啊。”
　　陆肖也走到何无舟身边，趁宋常低头开门的时候，低声问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说不好，时间太久了。”何无舟皱眉，这么多年来，耗费法力维持庞大的探查法阵，说对他完全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因此他进门后用法力探测了一会儿，才在侧卧门后发现了一丝不寻常的残余法力波动。

　　宋常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兀自推开了门。
　　侧卧的空间确实很小，门口堆放了一些杂物，再往里密密麻麻放了几十幅画，有的已经装裱好放在地上，有的只是一张纸平铺着摞在桌子上。何无舟和宋常两个成年男人往里一站，顿时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了，宋常见状就默默地退了出来。
　　庄妍在门口探出头来，隐晦地说道：“小何，之前咱们的人用……机器在屋里检测过，没发现什么异常的，这些画都挺正常。”
　　这里说的机器是仙师协会近年来呼吁修仙与科技结合下的产物，名叫测法仪。注入法力后可以检测一定空间范围内的法力波动，还可以根据监测到的法力判断作案妖魔的性质和能力水平等，总之效果不亚于仙师人力检测。因此庄妍是在委婉提醒何无舟不必再浪费自己的法力检测一遍了。

　　何无舟听到他的话冷笑一声，“一群废物做出来的废物玩意儿，有个屁用。”
　　说完也不去看庄妍震惊的表情，站在房间里重新闭目感受了一下。睁开眼后便直奔画堆而去，他手长脚长，三两下就在房间里翻出了七幅画。
　　当七幅画一字排开摊在众人面前时，哪怕庄妍和木茶没有从上面感受到法力波动，却也有一股诡异的感觉从脚底直冲进心里。
　　七幅画上画得是同一种花，但细微处却又各有不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暗紫色细长的花叶，它们占据了画布的大部分空间，如毒蛇般张牙舞爪地四散开来。
　　不知是不是唐洁的画技太好，画得过于逼真，庄妍总感觉这些叶子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画纸，紧紧缠绕上她的脖子。旁边的木茶也不安地摸了摸脖子，而宋常则是松了下领口，似乎这样能缓解一些满目森然的紫色线条带给他的窒息感。
　　而在庞大花叶的中央，静静躺着一朵乳白色的小花。

　　庄妍多看了那小花两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的感觉，“这花心倒是挺纯净的，但是配上这诡异的花叶，也太有违和感了吧。”
　　何无舟站在一旁，打了个响指，“你再看呢。”
　　木茶和庄妍隐约感觉花心有了些变化，便凑近去看，这一看，登时把两人惊得齐齐后退一步。
　　陆肖也探身想过去看一下，却被何无舟一把拉住了，“别看，脏眼睛。”
　　“这！这！”木茶脸色有些透白，伸手扶了扶眼镜框，“这花心里是……”
　　话没说完，就被庄妍打断了，她迅速收起了铺在地上的画纸，转头对一脸茫然的宋常说道：“宋先生，这些画是非常重要的证物，我就先带走了。后续案情有进展，我会立刻通知您的。”
　　“哦，好，好。”然后宋常就见庄妍把画纸往木茶背包里一塞，一行人飞快的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庄妍开着部里配的车，木茶坐在副驾驶座上，不确定地问道：“庄师姐，刚才那些画上，花蕊是不是……唐洁啊？”
　　庄妍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
　　或许常人听到木茶的问法会有些奇怪，但庄妍看过画，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七幅画，在何无舟打过响指后，每幅画中乳白色的花蕊都慢慢变成了一个赤裸着身子蜷缩在花瓣中央的女子，虽然她双手抱膝，头埋进了两臂之间，但从那及腰的长发和隐约露出的侧脸不难判断，这个女子就是唐洁！

　　前座的两人一边飞速盘算回协会后怎么排查这个花妖，一边给同事领导打电话告知今天的重大发现，忙得不可开交。后座的两人却完全是不一样的画风。
　　何无舟从随身的芥子空间里掏出一盒南瓜饼，“饿了吧，来垫垫肚子，一会儿带你去前街吃面，有家面馆味道超好。”
　　“多谢。”陆肖也确实是饿了，从宋常家出来已经下午六点多了，他昨晚到现在还什么东西都没吃，早就有些乏力了。
　　庄妍刚挂了打给部长的电话，从后视镜里瞥见他们俩这岁月静好的画面，差点一口气把自己呛到。赶紧想了个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咳咳，何师弟啊，之前部长亲自到宋常家里看过，后来我们还用测法仪查过两遍，都没发现这几幅画不对劲，你怎么一下子就发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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