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

作者:文盲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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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5 章



      别衣最后还是没有将婴儿留下,他在山脚下的一条小溪旁撕开了结界的一角,把婴儿放到了溪中的竹筏上。就在婴儿要顺水漂走时,别衣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拽住竹筏的一角,将婴儿又拉了回来。
      然后陆肖看到,他将自己在别云坞生活这两年一直挂着的腰牌,放到了婴儿的襁褓里。那块腰牌上刻着别衣在别云坞的化名——谢槐之。
      尽管别衣以谢槐之为化名,但陆肖始终认为别衣会在竹舍院子里那棵槐树成妖时为他以此命名。见别衣将腰牌放进婴儿的襁褓他才明白,恐怕这个婴儿才是真正的谢槐之。
      那为什么,谢槐之会变成一棵槐树,甚至长成千年大妖呢?

      别衣将腰牌仔细放好,便松开手,起身目送着婴儿随波远去。随后他转身,一步步向竹舍走去。陆肖注意到,他的脚步有些决绝,又透着些萧瑟,似乎是下定了一个重要的决心。
      院子里的槐树不愧是有灵力加持,短短两年间就已经长到了两米多高。树冠茂密,树干粗壮,但没有任何开灵智的迹象,除了适应性生长性更强一些外,完全就是一棵普通的槐树。
      别衣在树下站了很久,天渐渐亮起,又完全陷入黑暗。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也给了陆肖一些思考的时间,别衣,槐树,谢槐之,还有许清言……当陆肖把这一切串联起来时,别衣动了。
      他双手垂在身侧,低头闭目,口中默念着法术。陆肖也神色凝重地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别衣周身迸发出无数光点,相继飞入整棵槐树之中。在所有光点都没入之后,那槐树瞬间就散发出了异样的气息。
      而别衣的身体,却无力地砸在了地上。陆肖走过去,发现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显然已经没了呼吸。
      随后陆肖又在尸体旁站定,仰头望着槐树。别衣当然不会死,他只是将支撑自己生存在这世上的记忆与灵力全部输送进了槐树。从此,这世上多了一只无法化形的树妖,少了一个屠戮整座山的魔。

      陆肖的心情很复杂,他体验过孤身一人生存在这世上的感觉,所以会同情因命运不公而被迫将自己与世界隔离的许清言。面对眼前的别衣,同情已经不够,甚至可以说是怜惜。谁能忍受一棵树的孤独?可别衣不仅要忍受,而且要永远忍受下去,他不知道下一个魔什么时候会来到他面前,就只能毫无盼头地等下去。
      陆肖起初,并不明白别衣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又在树下坐了一天,他发现笼罩在别云坞上的结界竟然开始慢慢消散。先是一只鸟飞了进来,随后又一只松鼠蹦跳到他面前。原来别衣早就清楚,这个结界并不能使他永久地隔绝在这里,可他为了报仇,已经错过了逃离世间的最好机会。现在踏出去一步,就会有太多无辜的人丧命,所以他选择将自己封印在槐树里。

      陆肖坐在槐树下,看着消散的结界,正想着时间应该又要跳跃了,再睁眼时眼前就已经换了一幅景象。
      竹舍已经不见了,围绕他的是茂密丛林。和前几次一样,他身边依旧坐着一个人。但那人却不是别衣,而是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身上穿着一身布衣,正倚在树干上自言自语。
      陆肖凑近了听,才知道他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在和别衣说话,“你是一棵槐树,我叫谢槐之,都有一个槐字,咱们还挺有缘的是不是。”陆肖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真的在他眉眼间看出了谢槐之的痕迹。
      林间微风拂至,槐树的树冠轻轻摇晃,就像在回答谢槐之的问题一样。

      谢槐之又啰啰嗦嗦坐在树下说了好多,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不知为什么,陆肖虽然看不到,但是他能感觉到,别衣现在一定在很认真很认真地听着眼前的少年讲话,就像干旱的庄稼突遇甘霖。
      天色笼上了一层阴云,谢槐之抬头看了看天,“要下雨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我娘要骂我了!明天再来找你玩!”
      后面的时间跳跃很奇怪,有时一睁眼就过了好几天,有时一睁眼只是第二天,但是每一次,身边都有一个喋喋不休的谢槐之。他仿佛真的把身后这棵槐树当成了朋友,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全部要说上一通。
      “今天村东头的二狗骂我是野种,被我狠狠打了一顿!”
      “肉铺欺负我娘是寡妇,每次都给她缺斤少两,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他们说我襁褓里的腰牌是一个叫别云坞的地方的,可别云坞已经被灭门了,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我亲生爹娘了。”
      “听说西边又打了败仗,等我长大了,要做最英勇的将军,绝不打败仗!”

      谢槐之从十一二岁,说到十五六岁,哪怕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丝回应,他也乐此不疲,风雨无阻。然而有一天,谢槐之没有来。第二天,第三天……第十天,谢槐之始终没有出现。
      这次时间没有跳跃,所以陆肖和别衣一起等待着,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别衣的那份焦急忧虑。这或许是别衣这十多年来,第一次后悔自己失去了身体吧。
      好在第十一天的时候,谢槐之又爬上了山。但是这次他的神色却很疲惫,也很伤心。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树下,而是跪在了别衣面前,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说道:“槐树,我娘病了,村里的大夫说救不活了。昨天李大娘说临县有棵很灵的树,要我去拜拜。可是太远了,我怕还没等我走到娘就没了。所以我只能来求你,这些年我总觉得你很有灵气,能听懂我说的话。你要是真的有灵,就显灵救救我娘吧,求求你了!”
      他说完又趴下去,认认真真给别衣磕了三个头,虽然姿势很不规范,但诚意确实很真。

      陆肖转身看向槐树,他知道别衣一定会出手的。果然,树冠无风自动,起初只是小幅度的抖动,随后越来越剧烈。明明才初春,槐树上竟然在一眨眼间,开遍了槐花!槐花随着树冠的抖动,像花瓣似的纷纷落下。
      谢槐之仍跪在地上,他仰头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连槐花落进了自己的嘴里都不自知。
      约莫半柱香后,一切重新归于宁静。谢槐之兀自在原地愣了一会,然后迅速爬起来,开始收拢地上的槐花,用衣襟兜了一大兜,转身就要跑下山去。然后却在半路刹住了脚步,他转过身,又认真给别衣鞠了一躬,“槐树,谢谢你!”
      陆肖看着谢槐之欢快地背影,略带担忧地看了一眼别衣。魔在世间动用自己的法力,是要付出代价的。

      正如陆肖所预料的,三日后,谢槐之再次上山了,但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身后,跟着十多个村民。
      众人在树下站定,领头的一个老人问道:“谢娃儿,就是这棵树瞬间开花救活你娘的?”
      谢槐之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不承认也不行,地上还散落着许多他当天没有来得及捡走的槐花。一见他承认,村民顿时冲上去,开始哄抢地上的槐花。
      谢槐之默不作声地走到槐树旁,低声道歉:“对不起槐树,他们见你的槐花治好了我娘的病,就追着问这花是哪里来的,我实在没有办法。”

      谢槐之见槐树没有晃动树冠应答,正心情低落。突然,哄抢的人群中陡然生变!一个村民竟因为几朵槐花没有抢到,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猛地冲另一人扎了下去!
      一时间,痛呼声,咒骂声,惊讶声乱成一片,地上的槐花渐渐被血染上了不详的颜色。
      然而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人心的贪婪是世上最恐怖的东西,当地上最后一片染血的槐花也被人抢走后,他们就盯上了整个槐树。一开始只是树叶,然后直接开始大段大段地折树枝,最后甚至有人开始用刀向下割树皮。
      陆肖知道,别衣的灵识已经与这棵树融为一体,折枝犹如断臂,割皮好似凌迟。但别衣没有再做任何反抗,陆肖猜想,别衣这些年应该始终对谢槐之心有愧疚,所以才甘愿冒着这样的风险来帮他。

      别衣愿意承受,但谢槐之不行。他拿着一把镰刀,日夜守在树下,谁想再伤害槐树,他便疯了似的冲上去阻拦。因着一个当将军的梦想,谢槐之这几年功夫练的不错,那些村民一时间竟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就这样守了半年多,陆肖期待着村民们因为抢回去的那些枯枝烂叶没有效用,再加上谢槐之的严防死守,会就此放弃。但他的潜意识也明白,事情终究不会这样圆满。
      那一天,一个村妇匆匆跑上山来,边跑边喊,“谢娃儿,你娘又出事了!快下山看看吧!”
      谢槐之犹疑片刻,终究还是跟她一起下了山。

      然而这一次,谢槐之没能再回来。
      别衣等了一天,等来的却是拿着砍柴刀等各式工具的村民。那个村长模样的老人又率先开口,“乡亲们!这棵槐树是害人的妖物!我儿子吃了它的花死了!天降妖物!谢槐之和他娘已经被我们祭天,现在再砍断这棵妖树,咱们村才能平安!”
      谢槐之死了?!陆肖正惊讶着,别衣却先有了动作。
      只见一阵疾风呼啸而过,村民们被吹得晕头转向,站定后再向前看去,竟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虚影,正是别衣。先到这番景象,他们不仅没有惊慌而逃,反而开始对身边的人充满了仇恨,纷纷觉得是对方导致了妖物降世。
      就这样,他们准备用来砍树的刀全部落到了自己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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