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

　　泓城是一座位于版图东南角上滨海小城。因为地处偏僻，前期开发不到位，泓城以及周边几座小城都保留了原汁原味儿的古木建筑。泓城前几年的领导人一直奉行不作为，坚持保留泓城原本的生活特色。
　　等泓城新领导上任时，周边小城已经竞相发展了各具特色的旅游业。领导左思右想，都没能从旅游上找到新的突破口，最后干脆大手一挥，直接把泓城打造成了一座兼具各朝历代古风特色的影视城。
　　由于其原本就有许多古色古香的建筑，再加上领导非常注重影视城的建设，工程用心，造景精良，一时间吸引了许多古装剧组。

　　十天前，《无境》剧组正式入驻泓城影视城。
　　该剧的导演名叫郁司，七年前刚满三十岁的他凭借一部《墟空》横扫各大影视奖项。就在众人以为这匹潜伏多年的黑马终于要锋芒毕露时，他宣布告别荧幕，转而做起了导演。
　　三十岁的男演员在当下越来越年轻化的影视界确实不占优势，但郁司顶着数个影帝的头衔，完全可以再狠狠捞上几年金。然而站在顶峰的郁司没有选择顺着山路漫漫下坡，而是在断臂悬崖处一跃而下，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镜头前。
　　七年，他只拍了两部电影，却每一部都成为了同期票房冠军，票房口碑双收。

　　从拍摄时间可以看出，郁司有着极端的强迫症，从剧本上的每一个用词，到现场背景中的每一束花，他追求每一个镜头的极致完美，因此虽然七年只拍了两部电影，但七年间逼疯的合作者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无境》是郁司导演生涯的第三部电影。
　　电影主题是几乎已经被人拍烂了的仙侠世界，讲述的内容说好听点就是耳熟能详，说难听点就是烂大街。少年主角拥有非凡潜质，前期却非常平庸，直到一系列的事件激发了他的潜能，最终与魔一战，维护了世界的爱与和平……
　　电影大纲最初在网上流传开来时，许多人都不相信这会是郁司的下一部电影。直到官方认证后，粉丝又纷纷跑到郁司微博下面留言“郁导你被资本绑架了就眨眨眼”“郁导是不是前两部成本太大，没钱了啊”。

　　郁司的微博一直是助理在打理，他本人对网上的议论声毫不知情。由于纬度较低，刚进十月的泓城仍旧酷热，秋老虎的威力不可谓不厉害。《无境》的开机仪式，就在炎炎烈日下，圆满举办。
　　郁司的前两部作品的主角都大胆启用了从未有过正式影视作品的新人演员，这次也一样。而且仙侠题材一向以美著称，多个俊男美女聚在片场，美不胜收。
　　尽管都在说影视行业寒冬，泓城影视城的街道上仍然来来往往穿行着不少演员或者工作人员。拍摄的房间太热，郁司本来只是想出来透口气，却在往来的人群中，见到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淡黄色的长衫，不知是哪个剧组那么穷，长衫竟然洗得有些褪色。郁司看不出那人头上的发髻是什么朝代，也许是个架空年代的剧。郁司见他面容年轻，走在街上新奇地四处张望，想来应该是个新人。

　　现代的青年演员总是追求剑眉星目，鼻峰高挺，棱角分明。可眼前这人，却周身透着一股柔和的气息，虽是男生女相，却并没有阴柔之感，任谁瞧见都会赞一句“清爽帅哥”。
　　郁司见那人仍迷茫地站在街角到处打量，便大步走上前去，掏出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先生您好，我是郁司。”
　　眼前的人抬手接过了他的名片，然后礼貌地欠了欠身，轻声回道：“在下许清言。”
　　泓城有许多沉浸派的演员，他们往往追求在拍一个角色时，就完全把自己变成那个人，哪怕日常生活中也模仿角色讲话行事，郁司对此见怪不怪，只是继续说道：“我的新电影《无境》今日开机，我觉得你的气质很适合片中的角色，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联系我，我愿意单独为你安排一场试镜。”

　　对于许清言来说，“电影，开机，角色，试镜”，每一个词都游荡在他的知识盲区，于是他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并没有回话。
　　前一晚岛上的结界莫名破裂，他失去神智，再醒来时就躺在了这个各式穿着的人都有的地方。他原本想要立刻回岛，以免酿成大祸，却发现周边的人似乎并没有受到他的影响，而自己的脖颈处则多了一道结界。
　　许清言试探着向人群密集处走了走，终于确定，虽然不知道那股蛮横的力量来自何处，但他确实可以正常地在世间行走了。尽管时移世异，对于在孤岛上困了千年的他来说，也不免心潮澎湃。
　　他原想试着施法联系何无舟，可是刚一运气，身边离他最近的两个人就突然大打出手。不管是不是巧合，他都不敢再轻易出手，于是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这座半古半今的城里游荡。

　　郁司将许清言的笑理解为了敷衍，便不再强求，转身回到了拍摄现场。郁司电影的拍摄周期长，绝不是靠每日早早收工很晚开工拖出来的，相反他的电影在拍摄期间百分之八十的天数都会直接拍到深夜，开机第一天也不例外。
　　凌晨两点，疲惫不堪的员工草草整理完现场就乘车离开了，走在最后的郁司一出门，就捡到了抱膝坐在路边的许清言。
　　他看着那眼熟的淡黄色长衫，皱了皱眉，难道是剧组故意刁难新人？思及此，郁司便抬脚走到了许清言面前，回想了一下他的名字，“许……清言？”

　　熙熙攘攘的世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和大洋上的孤岛也没什么两样，岛上至少还有舒适的木床。许清言原本已经在盘算着该怎么回去了，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抬头向上望去，“……郁司？”
　　郁司说着关心的话，但语气仍是冷淡，“这么晚了，你坐在这干什么？剧组没有安排宾馆？”
　　剧组？宾馆？许清言努力消化着这些陌生词汇，想了想，尽量不漏破绽地回道：“在下……我无处可去。”
　　郁司拧了下眉，难道是那种痴迷演习分不清虚幻和现实的戏疯？但他仍是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你可有家人？把你家人的号码给我，我帮你联系。”

　　“我没有家人，”许清言的声音低落了一瞬，“只有一个朋友，但是我现在联系不到他。”
　　被朋友借着明星梦哄骗来利用完直接丢掉的傻白甜？或许是导演的职业病，郁司的脑洞越开越无厘头，最后干脆直接掏出手机来，“那我帮你报警吧，别管是家人还是朋友，让警察帮你找。”
　　警察？许清言结合郁司的语境，直觉他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很大麻烦，于是匆忙站起身拦住了他准备拨号的手，“不必了！我……我可以自己找。”
　　“自己找？”郁司看了他一眼，“那你是准备找到之前都睡在大街上吗？”

　　许清言不明白为什么郁司看着挺冷淡的一个人，却对他这个陌生人这么热情。但是自己之前说了无处可去，此时若改口肯定会被识破，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借口。
　　郁司见他这幅模样，又开始猜测他是否是瞒着家人来泓城追寻影视梦的学生，便问道：“你成年了吗？身份证我看看。”
　　许清言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本就因为眼角略微下垂而稍显无辜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慌张，因为虽然他活了千年，但是理论上来说，他的身体状态永远停留在了成魔前一天，也就是说，他没有成年。
　　见他沉默，郁司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难怪他不让自己报警，估计是怕被家人抓回去。郁司虽然不喜与人亲近，但让他把一个未成年丢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他确实是做不到，想了想说道：“你今晚先跟我回宾馆，明天如果还不想回家，那就先跟我在剧组待着。我相信等你亲身体验过剧组生活，就会主动要我联系你的家人了。”
　　许清言识别陌生词汇还来不及，实在跟不上郁司脑海中剧本的转换速度，只得茫然地点了点头，跟在郁司身后上了车。

　　泓城影视城的发展也带动了周边地区酒店行业的发展，《无境》剧组在这方面一向不吝啬，给全体员工定了全泓城最好的酒店。
　　郁司让助理给许清言以剧组名义开了个房间，这样就省去了他未成年无法开房的麻烦。进了电梯，郁司看了看许清言空空如也的双手，暗自感慨现在的学生真是大胆，什么都不带就敢离家出走。
　　随后他打量了一下许清言的身型，其实许清言个头并不矮，只是骨架很小，显得整个人瘦瘦小小的一只。郁司嘱咐助理给许清言准备一套便服，然后看着他的头发说道：“回去把头套摘了。”
　　许清言看着郁司干练的短发，又伸手摸了摸自己顺滑的长发，然后乖巧地点了点头。回到房间后，他麻烦给他送衣服来的助理帮忙找来把剪刀，直接把头发从脖颈处横向一刀剪断。中分的长刘海蓬松地搭在脸颊两侧，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又多了些港风少年的清爽感。

　　郁司的想法终究还是错了，许清言不仅很快适应了剧组的生活，还适应的很好。只是适应的方式和郁司预料的有些出入，许清言在进剧组第二天就和道具组打成了一片。
　　当日道具组定制的一批桌椅家具出了很大的问题，这批桌椅是要摆放在仙师世家府上的，其上代表仙师的金丝云纹雕刻的及其简陋。供应商那边给出的说法是，时间紧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还安慰道具组，“反正没几个镜头，你们不要给桌椅特写就好啦。”
　　道具组欲哭无泪，“大哥！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导演是谁啊！我们今天可能直接就卷铺盖走人了！”
　　郁司走进拍摄场地时，刚好听见道具组的负责人说的这句话。他皱了皱眉，顾不上安置许清言，直接走到了道具身边，一看到桌椅上那小儿涂鸦般的云纹，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许清言乖乖地跟着郁司走到了一堆桌椅旁，弯腰研究了一下上面的云纹，出声问道：“这刻的是仙师金丝云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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