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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ather Seven 3
“……!!!”
房间里,雾瞳蓬松的发梢如被电流通过般摇动了一下。可是,月黯的反应却比她更大。
“盲蛇?”他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声音因讶异而提高,凝聚于红发中的力量也涣散了半秒钟。
半秒钟,就可以了。
凤凰松开了握刀的右手。
顿时,刀柄脱离主人的控制,从一刹松散的红发中缓慢滑脱。月黯瞳孔骤缩,猫一般旋身向前,红发像辉煌月光一样狂暴地飞旋、倾洒、缠绕、收紧,试图挽回倾颓的局势,然而——
雾瞳的左手已经握住了刀。
刀光蓦然飞扬。行云流水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引动刀锋,朝着火红长发斩下!
“嗤嗤嗤…………”
发丝断开的声音,宛如裂帛。
隔着万千红丝,雾瞳看到了猫咪似隐若现的金瞳,带着三分震惊、三分痛苦,还有四分她难以分辨的……却也来不及分辨了。
刀锋斩开红雾,一霎的清明,引得光阴停滞。
下一瞬,柔软纤长的断发蓦然飞扬满室。趁着这片混乱,雾瞳立刻转身跑路,没想到,小腿刚一用力,足尖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软了下去,陡然偏移的重心带得她整个人都向前扑倒。冰冷的念头渗入大脑——
——糟糕,药效……
心念未定,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猝不及防之下,她来不及抗议自己的肩膀被硌得生疼,只感到那人抱着她冲进走廊对面的房间,毫不迟疑地撞开窗户跳了出去!
凛冽夜风扑面而来,却在堪堪触到她皮肤时归于轻柔。
只有拥有极高风系魔法天赋的人,身周才会环绕着这样足以影响空气自然流动的“力场”。
这个人当然不是她,而是血管里流淌着“白沙瓦涅之血”的……
失重感硬生生切进她的思绪。远处,城市灿烂的夜灯在空中翻了个个。
风声猎猎作响,只持续了不让她反应的短促一霎。黑暗卷裹而上,她的脚下踩到了坚硬的水泥地。
明亮灯光在建筑转角后隐隐辉映着夜空,同时传来的还有救火车警报声、不断摁响的汽车鸣笛声、以及大声抱怨的人群声音。风邪直起身朝那边瞥了一眼:“看来他们还以为火警是真的。不管这个——”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她的脸:“——BOSS怎么样了?刚才你摔倒了诶。”
触到他毫不掩饰关切的碧绿眼睛,她深吸一口气,既想笑,又恼火。刚经历了那种事,好歹关心一下自己怎么样?——这句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下了。
“没什么,喝了一口比绿茶还可怕的东西。”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扫视他。没受伤……大概。她抬头看一看玻璃碎裂的那扇窗户,“顺便问一句,盲蛇是谁?”
“一具尸体。”
“很好。不过,我看我们最好快点离开……”
“现在才想走恐怕有点太晚了。”
一个干净的女声响起在后方阴影中,凝住了凤凰唇边的些微放松。几乎同时,她感到那只还停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了。
风邪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到了身后。
他没有说话,凤眼安静地注视着黑暗深处,脸沿碎发如被风拂动一般微微起落。
咔嗒——高跟鞋与地面相撞,清脆的响动。
咔嗒——脚步声又近了一点。
咔嗒,咔嗒,咔嗒……伴随着稳定的脚步声,一道凹凸有致的高挑人影渐渐从黑暗中露出了轮廓。暗淡光线一分分照亮了来人裹在透明黑丝中的长腿、深色套装下的细腰丰胸、紧紧挽在脑后的发髻……最终,光线一转,从她无框眼镜的镜片上飞掠而过。
像高级秘书一样的女子站定在十米开外,右手叉腰,扣在手里的细环上挂着两柄极长的金属梳子,梳齿锋利无比,根根闪烁着危险的光。
“您想必是扶风流的大人。”
她推了推眼镜,带着与外表高度一致的简洁明了开口:“我是‘鲸须’,承接委托来到这里,目标是您身后的少女。与我同来的还有——”她的视线越过风邪的肩膀,语声干脆:
“——‘伽利略’。”
风邪没有回头。他听到了身后沉重的脚步声。
下一秒,一道铁塔一样的影子遮住了他眼底冰冷的雾气。雾瞳几不可察地侧目——有人站在后方堵住了他们的退路,右手悬吊的铁球有着钝重的存在感。
微妙的沉寂中,湖青曈色微微沉落。
完全不需要看到鲸须和伽利略出手,她已经感到了他们身上压迫空气的实力:在寿命正常的人身上,绝对可以归入“骇人听闻”这一类。
更不妙的是,透过眼角余光,她看到了从四周阴影里无声潜出的十几道黑影。这些人的实力不如鲸须与伽利略,却仍然不可小觑,在人海战术之下——
——自然卷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个清晰的念头灌进她头顶,她情不自禁收紧了手指——
——为什么,我偏偏在这个时候……
心念未定,伽利略投在她身上的影子突然摇晃了一下,野兽一样的痛苦嘶吼蓦然震荡夜空!她微凛回头,目光顿时凝滞。
夜幕之下,铁塔般的杀手颤抖着扭曲了身体,粗大双手紧紧捂在脖子上,鲜血却不断从指缝间渗出。他圆瞪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风邪安静的背影,深浓恨意似要裂断眼眶而出,却终于只变成了一声嘶哑的喘息。
“咚!”铁球沉重坠地,地面上散开了蛛网般的裂纹。
同时失去武器与生命的杀手缓缓后仰,轰然倒地。一阵冷风吹过,血泊上波纹微漾,有什么细小的东西悄无声息地……从尸体指缝间飞了起来。
它半面沾染鲜血,却依然纯洁轻盈,像断裂的蝶翼般翩然回旋数圈,静悄悄地落在了尸体圆睁的左眼上。
那是一片康乃馨的花瓣。
……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脏上轻轻碰了一下,她垂下目光——看到了停留风邪手中的鹅黄色康乃馨。它残缺的花冠散发着优雅而残忍的气息。
扶风为眼,拈花飞叶,弱质外表下杀意暗渡,不留痕迹地收割生命。这一种自若,只属于扶风流。
自始至终,风邪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宁静的视线毫无灼光。
猝然变故下,四周潜伏黑暗中的人影都躁动了起来,鲸须也下意识握紧了武器,嗓音却依然沉稳。
“您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铁环中的两柄金属梳子“玎玲”轻撞,悦耳的声音却让人不安。“那么……非常抱歉。”
梳子相撞的声音宛如盛会开场的信号,一霎间,黑夜扬起了利爪。
几道黑影同时蹿出阴影,闪烁的合金光芒把夜色撕扯得遍体鳞伤!激战开幕的前一瞬,雾瞳只觉小臂一紧,后背撞到了冰冷的石墙。
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了,挡在她面前的只有少年静稳的背影。他背逆幽光,迎着满浸杀机的空气拈起了花朵。
同时,平静地说:“虽然对BOSS来说只是一时冲动……”
风骤起,他的手腕微微一晃,康乃馨瞬间失去了小半花瓣,杀意顺着风向倏然蔓延!
“……但你那晚的举动也好……”夜幕之下,不断传来“叮叮”撞击的声音,那是弹头或刀刃被鼓满扶风流之“气”的花瓣击落于地!同时响起的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飞散夜色中的花瓣是防不胜防的凶器。
“……今晚说……”
他的话被一声闷哼突然打断。她清晰地感到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心脏骤然抽紧:“你——”
近在咫尺的两声枪响打断了她的话,然而,花瓣拦截的声音却只“叮”地响了一次。几乎同时,风邪骤然后退两步撞到了她身上,深色的液体迅速在他右边肩膀上蔓延开来,刺痛了她的眼睛。
“小心啊!”她叫了起来,想要冲进战局,却发现连推开他的保护都做不到。仍握着刀的右手不断发颤,一万年来,她从未如此软弱无力。情不自禁咬紧下唇,腥咸的液体在嘴里弥漫了开来。
又一片鹅黄花瓣飞旋而起,激起两声连续的痛呼。他的嗓音安宁如故,却染上了不祥的低哑音调——
“……要为我留长发也好……”
“不要说了。”她命令,蓬松发梢上满是他的影子。远方消防车的警笛、人群的喧哗、钟塔的报时声……与这里安静残忍的战场仿佛隔着整道天河。一道匕首的锐光划破夜空,鲜血哗然溅开,掠过了她的脸。
这是她身上第二次染上他的血。
花瓣飞散处,他的声音愈轻:“……我都非常地……高兴。”
“不要说了!”她提高了声音,莫名的热度从心脏向上奔涌,涌上喉头,鼻管,双眼……眼睛的胀痛感,太陌生了,她不知所措。耳边只能听到冰冷的金属撞击声,还有心脏急剧跳动的不祥节奏。
黑影还在不断从暗中跃出,康乃馨却已残破不堪。眼睛越来越痛,她下意识重复了一次:“不要再说这些……”
他却仍在继续:“……我啊……”
“扑。”
半截刀刃从他肋骨下刺了出来,血色再次氤氲,与他身上的其他血迹连成一片,朝着她剧痛的眼睛穿刺,刺向更深、更深、更深……深得几乎埋葬在时光乱流中的心情。
“……最喜欢BOSS了。”
她想要厉声阻止他,想要说“够了,不要像在留遗言一样”。可是,一道莫名的热流堵在喉咙里,让她只能发出一串没有意义的音节。他背上大片的血红在她眼睛里不断攒刺,痛得匪夷所思。
眼睛的神经到底通向哪里呢?
毫无意义地,她这样想。
为什么……我的血管、骨髓、心脏……全部疼痛欲裂,像有一只怪兽要破体而出。它……叫什么名字呢?
思绪早已不再连贯。不断地有血滴溅上她的脸颊和手臂,她没有办法再分辨它们温度的差异,没有办法再识别它们是裹挟着残忍的杀机,还是温柔却坚定的心情。
牙齿咬破了嘴唇,腥咸的毒液啃噬着她的心脏,也腐蚀着她感知时间的能力。幽光之下,少年背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摇晃都像漫长光阴一样钝重地压上她仅存的知觉。不知不觉地,压迫空气的杀戮声渐渐稀落,而她过了至少十秒钟才反应到这一点。
……结束了……吗?
一瞬间,无来由的恐惧紧紧攫住了心脏。她的发梢微微一颤,缓缓抬头——
他还站在那里。
衬衫的领口半面血红,而这血色还在扩散。细细的血流从他发际无声地往下滑,倒映幽光,触目惊心。
可是……
就在这一切惨烈的景象后,仿佛抗拒着剧痛般,他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
……!!!
小腹一阵剧烈的痉挛。这一刻填满身体的情绪,无法分辨是喜悦还是难过,释然的弧度却终于忍不住飞扬而起。忽然放松的肌肉里传来一阵酸痛,她带着笑意抬头,低声道:“我似乎稍微有一点低估——”
未完的话音和笑容一起凝滞在了黑夜中。
透过他手臂与身体的缝隙,她看到了——毫发无伤伫立夜色与尸体中的高挑女子。
鲸须优雅地站在同伴尸体堆成的小山里,轻轻抬手,只像是要去扶眼镜,但——一柄长满利齿的长长铁梳却顺着她的动作激射而出。
那是如此明亮的金属光色。
如此孤独却冷酷的最后一击。
它旋转着扑向浑身浴血的少年,看准了他已被逼进死角,精疲力竭,避无可避。风邪强忍着遍身经脉断裂般的剧痛,下意识一抬手——停滞。
原本盛放的康乃馨,已成了浸血的枯蒂。
他拥有的,也只有最后一击的机会——拯救自己,或者猎杀对手。
凤眼中宁静的碧光凝滞了一刹,旋即释然。他轻轻摊开了手掌。
黑暗中,有风轻拂。
枯蒂了无声息地飞了起来——却不是朝向急速靠近的铁梳。它唯一且明确的指向,就是……此刻最后站立着的敌人。
雾瞳瞳孔骤缩。
——不要。
应该是这样喊出来了才对。
可是,为什么耳边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呢?
一片死寂,如同世界从来不曾存在过。只有那一缕微风,似有若无地撩动他的发。他身体一动,似乎想要回头,可是,“扑”一声血□□穿的轻响,让他最后的动作也僵住了。
——自然卷。
应该是这样喊出来了才对。
可是,为什么仍然什么都听不到呢?
唯一的真实,是眼前他慢慢失去平衡的背影,是深深嵌进他头顶的尖利梳齿,是从头上无数伤口中同时涌出的鲜血细流。那些血液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流淌,没过了他发梢安闲的弧度,没过了他的眉毛和睫毛,没过了他总是宁静注视着世界的碧绿眼瞳。她跪在他身边,感到那只怪兽已经撕开了她的皮肤,想要把她吞噬、吞噬、吞噬进无光的永夜。
——不是的。
——不是一时冲动。
——因为想要独占你,入侵你,想听你说“你真漂亮”,想看到你的笑容,那晚的一切今夜的一切才会存在。
应该是拼命像他这样呼喊着。可是,她又一个字也听不见,死寂挤进她的耳道,暴烈的痛楚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出路。
——不是的。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全部都和你想的不一样……和我想的不一样。
——不该是这种结果。
——一万年前……一万年后,都不该是这种结果!
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时间的流逝。像是被她粗暴的动作弄痛了一样,他的眼睑突然一动,悠悠掀开。
血流进了眼睛里。碧绿与鲜红的相映,亮烈而无望。
他就这样看着她,没有悲伤,没有憎恨,没有遗憾,没有一切浓烈的情绪。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就好。
只要这样就好。
只不过是蝶翼扑动的一霎,那双眼睛里最后的亮光消失了。
咔。大脑深处极轻地一响,她回忆起来了。
那只怪兽的名字,叫做……
视线骤然模糊。眼睛里,血管里,骨髓里,心脏里……撕扯心肺的痛苦,终于狂涌而出。
……眼泪。
不管不顾,肆无忌惮。滚烫的液体瞬间淹没了整个世界。她扬起脸,紧缩的喉头松开了,奔涌于心底的恨与痛撞击交缠,化作炽热的气流,想要冲破身体,冲破时光,冲破生命与死亡的界限,把这毫无道理的命运——撕成碎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处不在的声音骤然回归。凤凰的悲鸣直冲云霄,流溢到“此处”与“当下”之外,将定义这世界的“日常”骤然崩断。
模糊泪眼之中,她看到了摇摇晃晃重新站直,冷笑着朝自己走来的鲸须。
也看到了鲸须身后轻盈扑来的银白光灿。
那光芒如此明亮,明亮得超出她的想象与记忆,明亮得足以涤荡世间一切黑暗。披着这一身银白,幽灵一样的神弑冲过来,用透明的手臂紧紧抱住了她。
“对不起。”她低声道,“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她银白色的眼睛里浸着感同身受的悲伤,银光却从脚下一分分泛起。
“瞳瞳,我们……回家吧。”
夜风呼啸不止。随着假火警的消息渐渐传开,人群哗然一片。愤怒的人群抱怨着坐进各自的座驾呼啸而去,留下夜色中的东玫瑰饭店慢慢露出了寂寞的轮廓。
绚丽灯影后,一名不起眼的高瘦女人站在路边,似在等候自己的司机开车过来。然而,从黑暗中悄然现身的却只是一位小个子东方男人,他停在女人身后数步处,垂目轻声道:“温克尔小姐,事情发生了变化。凤凰从月黯和伦诺克斯夫人手中逃跑了,风邪、盲蛇、伽利略已死,鲸须声称自己看到女王带走了凤凰。”
他说到“女王”时,温克尔小姐正带着紧张的微笑朝远方几名贵妇人告别。她一边挥手,一边带着那惹人厌烦的表情低声说:“我要立刻见到月黯,伦诺克斯——暂时不用理她了。我还没有见过这么糟糕的‘首座’。下次你能安排个靠谱点的人吗?”
小个子男人恭敬地说:“听您的吩咐。可允许我提醒您,伦诺克斯夫人是您亲自点名的。”
“啊,真是,这种事你忘个精光就好了。”
温克尔小姐在反复的招手、点头、微笑后,终于完成一次告别仪式,朝自家的车走去。小个子男人跟在后面问:“这样就可以了吗?长老团还是有人主张应该阻止魔法漩涡的——”
“魔法漩涡是不可阻挡的,这是我的一贯观点。”温克尔小姐一边快步行走一边简洁地说,“逃避没有好结果,顺应时势才是公会强大到今天的唯一理由。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亲眼看到那帮脑子僵化的老家伙设计的计划一败涂地。”
“您总是这么锋芒毕露可不好。”
“这不是因为在你面前嘛,林奈。而且,我总归要表现得蠢一点,长老团诸位德高望重的大人们才会相信——”
她一边拉车门一边悠然侧目,眼角弯起了很不像温克尔小姐的温和微笑。说话的声音,竟突然变成了轻柔悦耳的男声:
“——我是公会历史上最年轻、因此也最无知的首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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